燕京,狼主合刺召集了開春以來的第一次大會。


    會上討論最激烈的除了立傀儡皇帝挾製趙德基,便是關於遷都燕京的事情。這項建議是金兀術提出來的。早年的金兀術是激烈的主戰派,無論是早期的攻宋還是後來的宋金和議,金兀術取得的莫大功勳,自然讓他有強大話語權。這一年多,他幾乎是不遺餘力地推行著各種漢化運動、讓金國才用宋遼的官僚製度、典籍、甚至廢除了當時的奴隸製度,讓金國的大量遊牧轉化為勞動力,耕種大片的肥沃土地。


    合刺一向沒有什麽主見,但是,他的弟弟完顏海陵卻老大不樂意了。此君是他的繼父宗幹的嫡親長子,跟合刺私交甚篤。他在金兀術麾下效命,逐步高升,到合刺親掌大權後,得到合刺超速提拔,大有少年得誌之勢。


    完顏海陵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和金兀術作對,卻早已看他不順眼,當即就對遷都燕京提出了強烈的反對。


    “眾人皆知四太子功勳蓋世,但東北禦寨才是我大金發跡之地,豈可輕易丟棄祖宗的基業?”


    金兀術對這個展露崢嶸頭角的侄子殊無好感,卻還是耐著性子陳述利弊。燕京氣候溫和,水草豐茂,加上有利的地理位置,南下中原,北拒老巢,進可攻退可守,豈不遠勝偏遠的上京?


    合刺一向沒什麽主意,他雖然傾向於兄弟,卻又懼怕四太子,誰都不想得罪,便推脫要去騎馬打獵,讓完顏海陵作陪,隻說讓四叔全權處置。


    回到四太子府,武乞邁立即說:“四太子,完顏海陵太過無禮,真是張狂小兒。”


    金兀術還是第一次發現這個侄子的另一幅麵目,隱隱意識到,這個海陵不僅是張狂,而是心機深沉用心險惡,隻怕日後會成禍患。


    此時,一名探子上前稟報:“四太子,秦檜已在開封五十裏外駐紮。”


    “隨軍多少?”


    “楊沂中十萬人護駕。”


    “好,立即秘遣人送信,約他密會。”


    探子麵露難色:“四太子,秦檜一再追問他夫人下落。”


    金兀術暗罵一聲“老賊”,這個老賊顯然已經意識到了危險,要他俯首聽命,還真是不容易了。


    “王夫人好得很,叫秦檜無須惦念,本太子自然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複。”


    再說紮合,潛伏過了澆花河,絲毫也不敢停留,便直奔野人部落。雖然相距不過百餘裏,這裏卻是另一番天地,春暖花開,野人們正在采集耕種,一副忙忙碌碌的景象。


    紮合直奔秦大王的皇宮,卻被兩名侍衛攔下。


    他氣喘籲籲,拿出契約石:“我有要事要見大王。”


    “大王不在。”


    他大急:“大王去了哪裏?”


    “他趕回去看他的兒子了。”


    紮合驚叫起來,秦大王已經走了?怎麽可能?他不可能就如此悄無聲息地回去看他的兒子吧?


    “不,我不相信,秦大王在哪裏?我一定要見他。”


    兩名侍衛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閑人不得打擾,你快退下。”


    紮合見二人神情,覺得十分詭異,莫非秦大王就在“皇宮”裏?他伸手就去推二人:“快,我有急事,耽誤不得。”


    “休得無禮……”


    紮合怒了:“你們到底通不通報?”


    兩名侍衛刷地抽出刀子,就往紮合身上砍來:“你還不滾?”


    紮合大怒,就地一滾,躲開他們的進攻,隻聽得一人喝道:“還不住手,你們在幹什麽?”


    紮合大喜過望:“安兄,你來了可正好,我要見大王,有要事……”


    安誌剛冷冷道:“你有什麽要事?告訴我就行了。”


    紮合一愣,他見到安誌剛以為見了熟人自然好說話,沒想到安誌剛態度如此冷淡,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求救:“我們遭到四太子的包圍,形勢很危急,求大王派兵支援……”


    安誌剛打斷了他的話:“抱歉,大王不在,我們也沒有辦法。”


    “大王真的回去了?”紮合十分狐疑,“那你怎麽沒有一起去?安誌剛,你在也行,我們需要你們的援助……”


    安誌剛態度更是冷淡:“紮合,說不在就不在,你羅嗦什麽?快走。”


    紮合做夢也沒想到,秦大王的部下竟然拒絕援助。他也怒了:“你別忘了,是秦大王主動派人來說要跟我們結盟的。”


    “那是我家大王念及舊日情誼……”安誌剛哂笑一聲,“自來結盟最好旗鼓相當。我們兵強馬壯,你大蛇部落有什麽?說得好聽是跟你們結盟;說實在點,不過是大王可憐嶽夫人一介女流而已。我們已經送了你們兵器糧草,算得仁至義盡了,你們還要如何?”


    “安誌剛,我要見大王本人!”


    安誌剛斜了他一眼:“你算什麽東西?大王會見你?實不相瞞,大王自從生了兒子之後,就決心和嶽夫人一刀兩斷了。他還要和主公合作,以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要為他的兒子考慮,紮合,你就不要再強人所難了。”


    紮合聽得火冒三丈,又不可置信:“安誌剛,你以為秦大王也像你這麽卑鄙?秦大王怎會這樣?他絕不會這樣!”


    “大王說了,現在我們的敵人也很多,絕不能浪費一兵一卒。”


    紮合慢慢醒悟過來:“我們被圍這麽久,你們應該早就得到消息了,難道秦大王真的下令見死不救?”


    安誌剛陰陰地笑一聲,不置可否。


    “難道秦大王連小哥兒也不救?是小哥兒派我來的。安誌剛,我不相信,秦大王對小哥兒那麽好……不行,安誌剛,我必須見到大王,如果他親口告訴我不救,我馬上就走絕不再打擾你們!”


    安誌剛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紮合,你就不要給大王添亂了。需知這裏是主公的地盤,而不是大王的海洋。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們在這裏一切必須聽從主公的。主公也得知你們被圍的消息,他說,這一次就是考驗大王是否跟他同一條心的時候。如果大王此時去救你們,必然會引起主公的猜忌,導致雙方合作的裂痕。再說,金軍數量那麽大,我們去也無異於以卵擊石,隻會白白損耗兵力。而且,秦大王還沒見過自己的兒子呢,你難道希望他就這樣死掉?……”


    “你別忘了,我們若完了,你們也失去了地形屏障,四太子很快就會找上你們,你們才是他的最終目標。”


    “紮合,你肯定還不知道,金國估計會遷都燕京了,主公已經密令我們放棄這一帶,大軍已經逐步遷徙……”


    “你!你們竟然利用我們抵擋金軍,你們自己趁機逃跑了?”


    “紮合,你不要說得這麽難聽。我們不過是順勢而為,而且,我們早就給了你們糧草兵器,算是提前就援助了。你今天來算是運氣好,這裏還有人,再過兩天,就連這些野人你也見不到了……”


    紮合這才注意到,那些出沒的野人們多是采集,狩獵,將各種東西裝成一車一車的,顯然是做好了上路的準備。


    紮合心裏涼了半截,他已經斷定秦大王並不曾離開這裏,安誌剛是秦大王的隨身扈從,而且絕非耶律大用的人,自己如此吵鬧,秦大王都不出來,顯然是故意躲著自己。


    “紮合,你還不回去,也許跟嶽夫人連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了!”


    如一聲驚雷,紮合掉頭就跑。自己求救無門,如果金軍趁機攻來,倒真的連小哥兒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了。


    濃煙。烈火。


    在澆花河的左邊,金軍終於找到一個突破口,那裏有一片枯死多年的大樹,樹樁十分幹燥,周圍的草也被各種動物糟蹋得死氣沉沉。春末,偏偏又是連續的幾個豔陽天,火趁風勢,燃燒得蓽蓽撥撥,如此蔓延開去,春火便在樹林裏徹底蔓延開去。硫磺等燃料的味道混合著奔逃不及的小動物被燒焦的屍體的味道,強烈得令人欲嘔。


    祖祖輩輩棲息叢林的野人們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大規模的山火,驚得呼天搶地,金軍尚未打來,他們幾乎已經嚇得潰不成軍。


    花溶和大蛇也被這場火所恐懼,可是,他們顧不得惶恐,急忙強令眾人鎮定下來,排兵布陣,迎接這一次的生死劫難。


    大蛇好不容易穩住了隊伍,滿頭大汗地跑來:“首領,紮合有沒有消息?”


    花溶急忙安慰他:“你先別急,紮合一定會盡快帶回援兵。”


    大蛇不敢肯定:“秦大王真會幫我們?”


    “一定會!”


    紮合這一去,估計最快往返也得還有半日才能回來。隻要他能率援兵趕到,就有一線生機。大蛇看著她無須質疑的眼神,像吃了一顆定心丸,立即去疏通族人的轉移和逃離。


    可是,現在的情形四麵包抄,唯有澆花河一帶是個出口。火勢越來越大,眾人剛剛往澆花河一帶靠近就被金軍發現了意圖,他們以逸待勞,立即包抄過來。幸得這裏的金軍數量不太多,眾人一陣猛攻,剛殺開一條出路,婦孺老少正要搶渡,又是一群金軍殺來。


    這一次,金軍數量眾多,任野人們如何能征善戰也不能擊潰,倉皇之間,婦孺老少又隻能往後退,哭喊聲一片。


    花溶眼看己方傷亡越來越嚴重,而紮合卻遲遲沒有消息,她心急如焚,但也決計沒有想到秦大王會不救,隻一遍又一遍地替眾人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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