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完畢,花溶立即下令將所有物資匯聚,眾人吃飽喝足,原地休息,等待夜晚的最後一搏。


    紮合潛伏渡河時受了點傷,又餓,渾身顫栗。一名少女擦幹淚水,悄悄拿了一瓢水和一塊燒焦的野獸肉來,低聲叫他吃。這個少女正是心儀他多時的那個女野人,此時危急關頭,她再也顧不得是否被拒絕,再次上來,熱心地奉獻著少女的溫柔和體貼。也許是困境的絕望,紮合並沒有拒絕,隻低低向她道謝。少女見他如此和顏悅色,大喜過望,在他身邊坐下,輕輕哼唱起來。


    正在巡視的花溶見到這副情景,揪心地別過頭去,自己曾答應紮合,一定要替他娶妻成家,可是,現在,除了讓他陪自己送死,還有什麽別的生路?


    在另一岸,男孩子女孩子們光著黝黑的身子,被安排著每兩人或者三人一騎,準備著隨時聽令就衝出去。在他們的身後,老弱病殘絕望地坐在地上,這些人全是他們的孩子,隻要他們能出去!


    陸文龍一直跟在母親身邊,他仿佛一夕長大,隻是有個狐疑藏在胸口不能解開,還是忍不住問:“媽媽,真是阿爹派人來殺我們麽?”


    花溶硬著心腸:“那些都是金軍。媽媽曾試著要跟他們的將領接觸談判,可沒有人答應談判。”


    她不是沒有想過要求金兀術,可這時,卻偏偏找不到金兀術了,他的官位太高了,不屑於和她談判了。


    “媽媽,那,那個壞蛋舅舅,他也不救我們麽?”


    花溶強忍住淚水,拍怕他的肩:“兒子,我們隻能靠自己。”


    沒有奇跡,沒有任何可以求援的對象,在這之前,是她自己也不曾想到的。秦大王和金兀術,仿佛約好了似的,一起動手,要將大蛇部落,要將自己等人,剿幹滅盡。


    夜幕終於降臨。


    一聲令下,三百勇士開路,孩子們居中,花溶親自率著餘下的孱弱,開始了這場可怕的突圍。


    金軍盤算著火勢,估計著大蛇部落的存糧,又經曆了前幾次的衝刺,估摸著他們會再一次的反撲。可是,連續2日,竟然都沒有動靜就不免鬆懈下來。這一日,金軍分成兩撥,輪流值班。前一群人已經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再有半個時辰,他們就會被喚醒,開始新一輪的值守。而當值的,也正是最困倦的時候,見大蛇部落沒有動靜,折騰了幾個晚上,也陷入了深深的困倦,一個個東倒西歪,眼皮都睜不開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支隊伍無聲無息地沿著澆花河接近。他們走的是南側,表麵看來,那裏最接近火勢,可是熟知地形的大蛇們卻知道,往那裏走,有一片快速插入大漠的捷徑。隻要走出了這片叢林,金軍就追不上來了。


    這一夜又恰好沒有月色,天空漆黑,野人們是平素走慣了的,黑夜反倒更好地掩護了他們。等到金軍忽然警醒時,三百勇士已經護送著孩子們順利靠岸,眼看就要穿越河對岸的叢林,從這裏出去,便是生天。


    可是,金軍怎允許這樣的生天?一時間,號聲驚天動地,金軍們如蝗蟲一般鋪天蓋地就衝殺過來。大蛇令兩百勇士率了孩子們離開,自己留下一百餘人阻截。可是,這一百人如何抵擋得了上百倍於自己的敵人?黑暗中,隻聽得一聲聲慘嘶,金軍的火把下,一具一具屍體幾乎鋪滿了澆花河的那一片山明水秀的河岸。


    正在這時,花溶率領的殘餘也在悄然逼近。紮合一馬當先,花溶則存了貪婪之心,率領著那群老弱,悄然靠岸,希望能讓他們也逃得多少算多少。因為夜色,她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提著的一口氣還沒放下,卻也看到了曙光,隻要過了這裏,明日,便是不同的光景了。可是,金軍很快發現了這支更為“龐大”的隊伍,以為是野人部落的主力,便叫囂著殺過來。


    明亮的火把像移動的長蛇,衝殺之間,花溶忽然發現兒子不見了。她驚慌地四處張望,隻見陸文龍竟然提了雙槍衝入戰陣,如一個真正的戰士,揮舞廝殺,棗紅馬被火光映照如一匹閃閃發亮的錦緞。


    “文龍,小心……”


    “媽媽,看我殺這些壞人”陸文龍一槍戳下一個金軍,幾名金軍大怒:“哪裏來的小蛋,敢如此猖獗?”


    若論單打獨鬥,這些人未必就是這個小少年的對手,可是,他畢竟還小,待七八人一圍上來,便再也支撐不住,眼看一具長槍就直挑他的背心……


    花溶忽見長槍刺向兒子背心,她隔得太遠,救援不及,眼前一花,陸文龍已經倒在地上,仿佛一股血腥味在鼻端蔓延開來,還伴隨著他的一聲慘呼“媽媽……”花溶肝膽俱裂,身子從黑月光上如紙鳶一般飛出去,這世界上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兒子,兒子……”


    血濺了她一身,也不知是誰的。她已經無力起來反抗,隻是牢牢護住兒子,在危急裏喜悅無限,兒子還是好好的,他好好的,還沒有死。


    可是,下一刻,死亡就迫近了。金軍忽然見到一個人“從天而降”嚇了一跳,但從最初的驚愕裏反應過來,立即舉了刀,眼看劈頭蓋臉就要向花溶母子砍去。


    幾名金軍被挑開,一個人幾乎是怒吼著,如一頭爆發的野獸,手起刀落,遇魔殺魔,遇鬼殺鬼。


    一名小將模樣的金軍提著大刀忽然驚疑地喊起來:“天啦,這不是紮合麽?”


    “我就是紮合,安罕,算你還認得我。”


    眾人忽然聽見此人竟然是小將的熟人,不禁收了刀,團團將三人圍住。


    “紮合,怎會是你?”


    紮合不答,轉眼,隻見花溶已經扶起了陸文龍,幸虧紮合舍身救護,陸文龍背心隻被劃破了一點,摔下去時弄得滿臉鮮血。花溶見二人性命無礙,心裏一鬆,母子二人緊緊靠在一起,重新握緊了手裏的武器。紮合焦慮問:“小哥兒,文龍……”


    “紮合叔叔,我沒事,我媽媽,媽媽……”陸文龍掙脫母親的摟抱,他明白,剛剛若不是母親那一陣狂撲,自己的背心必定被刺穿了。而花溶,背部卻生生挨了一槍挑,劃出一條大口子,和著血肉模糊的衣服,辨不清顏色。


    “小哥兒?”


    她掙紮著站穩:“沒事,我沒事,一點皮外傷。”


    那名叫安罕的軍官驚疑地問:“紮合,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怎麽到了野人部落?”


    紮合牢牢護住了他們母子,才橫著刀,冷然說:“安罕,大蛇部落又不曾和大金為敵,你為什麽要殺我們?”


    安罕顯然摸不著頭腦:“紮合,你需知我也是奉命行事。”


    “你奉誰的命?四太子麽?”


    花溶也追問道:“四太子在哪裏?我想跟他談談。”


    安罕搖頭:“我們不是四太子統轄,四太子還不會親自來參加這樣的小規模戰爭……”


    “不是四太子那是誰?”


    安罕卻警惕起來,不耐煩地說:“四太子是主帥,我們自然有其他將領統轄。紮合,你趕緊回來,不要再跟這些野人攪合在一起。我上次聽人說,你曾合同宋豬去四太子府邸鬧事?紮合,你可不要做叛賊?”


    紮合不屑道:“安罕,我可不是叛賊。你們為何一定要滅了大蛇部落?你們要借道可以商量,為什麽要下此毒手?”


    “你們不是耶律大用的人麽?怎會不是敵人?”


    紮合因為秦大王的背信棄義早已怒不可遏,大吼道:“誰說我們是他們的人?我們跟他們毫無關係。若是他們的人,他們怎會不來救我們,眼睜睜地看我們死?”


    安罕聽他言之有理,也是,耶律大用並未派遣任何人救援。他好奇地看著紮合舍命救護的兩個人,花溶野人裝扮,黑夜中又滿臉血汙,頭發散亂,看不出男女,隻看那個倔強的小孩子,問:“紮合,這個小鬼是誰?以後長大了必成我們的勁敵。”


    紮合不假思索:“我的兒子。求你放過他們。”


    “真是你兒子?你娶了野人女子?”


    “安罕,求你放過他們就行了……”


    安罕猶豫一下:“紮合,不是我不放你,需知軍紀嚴明,我是不敢。這樣吧,你隨我回去,我可以替你們求情……”


    就在他說話之時,紮合忽然抓起二人的手,就往反方向衝去。安罕還沒反應過來,手下人立刻問:“追不追?”


    他故意猶豫一下,才慢吞吞說:“快,左邊好多敵人殺來,快……”


    左邊隻剩下苦撐的幾名野人勇士,他一馬當先衝過去,手下人等也跟了過去。得此喘息,紮合帶著二人衝過了澆花河,在這裏,先行的野人已經護送著孩子們離開,但那群老弱卻被困在林中動彈不得。


    花溶絲毫也不敢鬆懈,心幾乎要跳出胸腔,蜿蜒的火把表明,金軍正在大舉追來。


    “小哥兒,我們該怎麽辦?”


    “追上去,追上大蛇他們。”


    “可是,金軍已經追來了,我們怕是……”他話音未落,隻聽得轟隆隆一聲驚雷,伴隨著一道閃電,整個世界亮如白晝。但雷聲僅此一聲,隨後,瓢潑的大雨便傾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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