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相州大營。


    花溶姐弟在相州落腳後,嶽鵬舉很快得到委任,帶兵打仗,近日接獲命令,迎戰一小股前來偷襲的金軍。


    花溶則發現自己每天隻能獨自操練,也沒有什麽別的事情可幹。每天,九王爺都安排人好飯好菜地送來,還送上不少衣物、紙墨等,很委婉地告訴她,女孩子,終究不適宜太過拋頭露麵,打打殺殺。


    花溶明白,他雖收留自己,但終究顧慮重重,所謂穆桂英掛帥等,不過是托辭說說而已,當不得真。她想,也許是自己本領還不夠吧,倒也不急躁抱怨,整日價除了學習兵書,就是勤練武藝。


    這天傍晚,她剛走出獨居的院子,就見九王爺的侍衛許才之匆忙而來:“王爺有請姑娘”。


    她應著,便隨許才之前往王爺帳營。


    營帳十分冷清,九王爺自來不喜聲色,也無任何歌妓助興,隻他一個人坐在案幾上,慢慢寫著什麽。


    花溶靜靜站在一邊看看,見他雖下筆沉穩,但神色卻不平和,想必是心中有什麽為難之事。過了好一會兒,九王爺才抬起頭,將手中筆遞給她:“你寫下去吧。”


    花溶接過筆,一看,寫的是一副《草書洛神賦》。她不解其意,隻遵命提筆往下續。因是續寫,她便模仿了九王爺的筆跡,待得寫完,九王爺一看,跟自己筆法並無太大差別,麵露喜色,稍加修飾,就令人收起來。


    這時,花溶才行一禮:“王爺有何要事?”


    九王爺歎息一聲:“金人逐日逼近,隻怕京城不保。”


    花溶驚道:“京畿不是重兵把守麽?各路勤王的隊伍也在趕來,京城怎會不保?”


    九王爺搖搖頭。


    兩人談起金兵南下,朝廷告急,九王爺但覺花溶看法見解很是出乎自己意料,原不過當她孤苦收留軍中,如今才發現她真有一番與眾不同。


    如此心境,但見她一旁端坐,氣派端莊,星目生輝,更是襯得芙蓉如麵柳如眉,嬌豔無匹又帶點清華英武之氣,多看幾眼,隻覺得一陣氣促心跳。


    花溶見他樣子古怪,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


    九王爺立刻清醒過來。


    花溶又問了句什麽,見他欲言又止,便不再問下去。她這些年曆經劫難,可謂看盡世人麵色,當知什麽可以問什麽不可以問,自忖,也無資格過問九王爺的事情,隻又行一禮:“王爺整日操勞,還請保重,花溶告辭了。”


    她待得要走,卻被九王爺一把拉住手腕,她粉麵微紅,幸得九王爺立刻放開了她,神色也頗是尷尬,隻拿一疊花箋供她賞玩:“小王別無他意,隻記起隨身攜帶有當年父王賞賜之金箋,小王繁忙,無暇賞玩,如今轉贈姑娘也罷。”


    “謝王爺。”


    花溶領賞告辭,九王爺盯著她的背影遠去,但覺相處日久,這背影越是窈窕美好。等那身影一點也看不見了,他才拿起收好的《洛神賦》看看,百忙之中,很是神往,心想,縱然洛神在世,也不過如此了。


    旁邊侍奉的侍從許才之才驅前一步,低聲道:“王爺,小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講無妨。”


    “王爺常年在外,千金貴體多所勞損,身邊沒個貼身女子照顧也是不便。花小姐才貌雙全,如今駐紮相州大營投靠王爺,雖說乃女中豪傑,可終是有所不便,不如王爺將之收房,如此則名正言順……”


    這話正中九王爺下懷,這次重逢,他對花溶的美麗很是驚豔,加之兩人性情合拍,隻覺生平也沒如此可心可意的女子,將花溶收房,自是千肯萬肯。他踱了幾步才道:“花溶如此才貌,草率收房倒也委屈了她。”


    “軍中當相宜從事。待得時局穩定,王爺再納她為側妃,給她個名分,如此,不就皆大歡喜了?”


    “說得也是。隻不知她意下如何?”


    “她姐弟蒙王爺得救,早就對王爺感激至深,否則,也不會來投靠王爺了。您想想,她一孤身女子,又不曾婚配,千裏迢迢來到王爺身邊,豈不有以身相許之意?”


    九王爺如醍醐灌頂,喜出望外,英雄救美,美女自然愛英雄,否則,哪有女子在家清福不享,而上戰場吃這灰土艱險,受那辛勞?


    許才之跟隨九王爺多年,對他忠心耿耿,見局勢危急,九王爺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九王爺原有一位正室王妃刑妃,還有兩名受寵的側妃,這幹嬪妃為他生了一子五女。但都在深宮,原是千金弱質閨秀,自然無法陪伴疆場馳騁。


    軍中操勞,九王爺急需家眷照顧。最好的莫過於一位才貌雙全的女子跟在他身邊,除了照顧日常的生活起居,必要的時候又可以保護他的性命,如此,豈不是兩全齊美?可這樣的人選千難萬難,即便駐地武將家裏有孔武有力的之女,又粗枝大葉,不通文墨,相貌亦不佳


    因此,花溶一旦在相州常駐,許才之就動了這個心思,又見王爺對花溶很是青眼有加,多送衣物書籍,比待別個女子自是不同。所以,就挑明了話題,自告奮勇地要去替王爺做媒,隻道花溶是一說就千肯萬肯的。


    花溶回到屋子裏,想起九王爺今天神思古怪,又是歎息又是送書簽,但想起京城告急,心想,他的父母妻兒都在京城,擔心也是人之常情,隻尋思如何做一點實際的事情來回報他的救命之恩。


    這一夜,不知怎地睡得很不踏實,一些噩夢老是在眼前飄忽,迷迷糊糊的,早晨很早就起床,去晨練一陣,才感覺精神好了許多。


    剛回到屋子,吃過早點,就聽得有人敲門。


    她去開門,隻見許才之捧著一個錦盒站在門外,滿麵笑容。


    “徐大人,請進。”


    許才之進去,花溶請他坐,他卻很恭敬地站在一邊,態度很往常很有點不一樣。


    他將錦盒放在桌上,看一眼花溶,但見她臉色紅潤,身材健美,婀娜中不乏英氣,秀美中別有堅毅,除了一身百步穿楊的本領,就連相貌也實在比王爺深宮中的幾位妃嬪漂亮多多,更是喜悅,內心直呼是英雄美人,天下再也沒有比她更適合王爺的人選了。


    花溶看看桌上的錦盒,好奇道:“這是什麽東西?”


    “王爺送您的一點小禮物。”


    “又勞王爺費心,真是過意不去。”


    她打開盒子,裏麵是兩件錦衣,一些珍寶。心裏好生奇怪,九王爺送這些東西做甚麽?她正要推卻,卻見許才之行了老大一禮:“小人有事稟報……”


    她慌忙讓禮,“徐大人,有話直說無妨。”


    許才之這才起身,笑容滿麵:“先恭喜姑娘,賀喜姑娘……”


    喜從何來?


    “姑娘才貌雙全,人品俊秀,實不相瞞,王爺對姑娘很是傾慕,一直引為知己。王爺長期在外,千金之體多有勞損,又無眷屬照顧,上下人等,很為他操心,也思慮著,該有合適的眷屬照顧他的起居。正巧姑娘來相州,又是王爺故人,可謂淵源深厚,天作之合,王爺打算擇日迎娶姑娘,待時局一穩定,立刻攜姑娘回宮,見過邢王妃和另外兩位娘娘,就正式賞封娘娘名分,祝賀娘娘榮華富貴,從此享之不盡……”


    花溶呆呆的,一時反應不過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像沒明白許才之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是王爺賞賜之物,請您收下……”


    許才之將一塊文定的玉佩遞給她,因在軍營,條件簡陋,是以九王爺將隨身的玉佩解下做了文定之禮。花溶是見過這個玉佩的,為九王爺隨身之物,立刻明白,這不是開玩笑,而真是九王爺的意思。


    她不接玉佩,也沒有跪下謝禮,許才之有些意外,再次遞過去:“姑娘……”


    花溶退了兩步,還是不接。這許才之是來做媒,要九王爺將自己收房做小妾。心裏又是害怕又是驚懼,自己來相州大營,可不是為了嫁人而來。再說,她雖出自寒素秀才之家,但父母從小教導,寧做庶人妻勿做富人妾,即便貴為王爺,那也萬萬不會去嫁之做妾。


    她大是惶恐,慌忙伏身,語無倫次:“多謝九王爺厚愛,但小女子微賤之軀,實在不足以匹配王爺……”


    花溶為逃難孤女,又是王爺從海盜手裏救回來的,許才之深知這段過往,原以為是送她一場富貴,十拿九穩的。雖說是做妾,但可絕不是一般的妾,而是王爺側妃,按照規矩,是要在當地挑選千金閨秀的,因迫於軍營條件艱苦,加之王爺鍾情,才定下她來。沒想到麵對這飛來的天大幸運,她卻推辭不就。


    許才之隻當她是女孩兒害羞,大笑道:“姑娘,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王爺人中龍鳳,跟著他,你後半生富貴無限,有了依靠。再說,九王爺也需要人照顧,姑娘最懂他的心意,當是最合適的人選。”


    花溶正色道:“要小女子做侍衛保護王爺,哪怕赴湯蹈火也絕不皺眉,但要小女子嫁給王爺,那是萬萬不敢的,小女子乃殘花敗柳微薄之軀,不敢高攀……”


    許才之見她堅決拒絕,有些著惱,暗道這女子好不曉事,自身未婚配且出自寒門,這種架子也擺得?何況這是軍營,若不是九王爺垂愛,難道真要她來個甚麽木蘭從軍?


    “還請姑娘三思,王爺對你有救命之恩不說,也欣賞你才華,可謂琴瑟和諧……”


    這話已經是軟硬兼施了,花溶還是絲毫不鬆口:“多謝王爺厚愛,小女子絕不敢高攀。”


    九王爺就在窗外,本是悄悄來看看花溶,但聽得她如此堅決地拒婚,直如一瓢涼水兜頭澆下來。


    屋裏花溶還在和許才之對答什麽,他一句也聽不下去了,悄然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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