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又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最高也不過三千兩。等到差不多,我將司儀喊道一旁,將爹爹送的和田羊脂白玉手鐲褪下,以婆婆的名義交由他拍賣。


    最終又以四千兩的價格被丞相夫人拍下。


    我們相視一笑。


    回府時大娘臉色發黑,唬得下人戰戰兢兢。我扶著婆婆回到清心居,將今日買的一些小玩意兒分送給下人,而五千兩的官窯送給婆婆當擺設。


    她卻並不是特別開心,猶豫許久,還是與我道:“雖說你娘家有財,但到底應藏著些。今日這麽一出,你大娘難免氣不順,以後尋釁,你終歸得忍著不是。”


    我寬慰她:“娘您多慮了。清兒不過是想為國家做些貢獻,又何必在意他人眼光?”目光一轉,用阿意來做擋箭牌,“阿意負責糧草籌集,這麽一來,也算是為他解憂。既能為咱們博得名聲,又幫到阿意何樂而不為?”


    她麵色稍霽,坐著與我說了會兒話就起身離開。


    明慧從門外進來,神色複雜。


    “怎麽了?”見她奇怪,忍不住打趣,“想明夜了?”


    她麵上頓時飛上一抹紅霞,嬌嗔地瞪了我一眼。手藏在身後,不知拿了什麽東西。


    “小姐”她低低地喚,表情實在矛盾得緊。


    起身坐到窗前,拿起剪刀裁剪盆栽,心不在焉道:“有事就說,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媽。”


    她躊躇著上前,將手從背後伸出來,一個香囊便出現在眼前。白色的綢子,上麵繡了梅花,枝影橫斜,暗香浮動。


    “小姐”她提高音量叫了一聲。


    忽地驚醒,淡淡撇過頭,繼續手上的工作:“這是什麽東西?”語氣平靜,隻是手卻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明慧老實作答:“是明夜交給我的。說是小姐出嫁前一天,鈺世子拿給朱掌櫃讓他轉交給小姐。隻是事物繁忙,朱掌櫃一時給忘了。直到前幾日明夜去查賬,想起來,這才托他帶來給小姐。”


    仰起臉,眸中水光瀲灩。見明慧疑惑,解釋道:“沙子進眼睛了。”垂首,語氣不變:“把東西放下吧。我有些餓了,你去弄點點心來。”


    明慧急忙應下,把香囊隨手擱在台子上,折身出去。


    神色愣怔,呆坐半晌,還是將剪子擱回原處,伸手把那梅影香囊拿了過來。入手沉澱。


    鬆開繩結,將手指伸進去,觸手溫潤。心中疑惑,將囊中的東西夾出來。


    昆侖玉質地細膩,淡雅清爽,青玉的光澤在手中依然發出微微的光,奪目卻不刺眼,好似一汪清泉,徐徐蔓延開來。


    鳳形的雕刻,穿著一條紅絲絛,價值連城。


    這東西我隻見過一次,卻永遠都不會忘記。因為我曾那麽期盼它的主人會是我。


    可是現在,它靜靜躺在我的掌心,似一出最諷刺的戲,耀痛我的眼。


    手指合攏,將它緊緊捏在掌中。


    翻過香囊,內側繡著一個小小的“清”字,那曾是我少女的心思,現在看來,卻已是世事翻轉。


    星辰的歡呼聲在屋外響起:“夫人!二爺來信了!”


    手一抖,將鳳玨裝進香囊藏於懷中,抹去麵上的水珠,笑著看星辰跑來。接過信封,抽出裏麵的紙展開。淚水不斷湧出,將字跡模糊。


    星辰慌亂起來,我道:“二爺沒事,你不用擔心。”


    星辰以為我是喜極而泣,她不知我一個字都沒看清。


    回信時把進來的事情都說了一番,包括自己什麽時候起,早膳用什麽,下人怎麽樣…事無巨細,一一交代清楚。末了,再叮囑他好好照顧自己,盡早回來。


    寫完又交給婆婆添了幾句話,拿幾件禦寒的衣物,讓信使帶去。


    雙雙近來懶惰,聽說已許久不曾接客表演。有事沒事就喜歡找我到琉璃湖畔走走,我知她在為成風擔心,但她一向疑心成風對我不同,說的多了也是不好,幹脆就閉口不言。


    成風走那日曾給過我一個香囊,我想看裏麵的東西,但記起他說如果他回不來了才能打開。我就怕若是偷看,會不會害他出事,因此再大的好奇都忍著。雙雙也極想看,隻是與我一般心思。不同的是,她還害怕瞧見一些自己不想看見的東西。


    在湖上泛舟,她撫琴,我臨風而坐。欣兒手執茶壺,隨侍一旁。


    忽見對麵駛來一艘畫舫,裝飾精美,想來其主人必定非富即貴。它橫衝直撞,正想著是不是讓舵手將船移開些避免相撞,那船頭上忽然就出現了熟悉的身影。


    有小舟劃到我們身邊:“兩位姑娘,我家主子請你們上船敘話。”


    雙雙頷首,領著我一處上了大船。


    她愛慕成風,對成悅尊敬有加,自然不願放過這樣與之親近的機會。雙雙雖風塵中人,但她想來心比天高,從不以自己的身份為恥,也不覺得一個青樓女子會配不上當朝皇子。


    走到船頭,卻發現萱兒也在,另外還有幾個眼熟的夫人小姐們。想來此次是女眷集體出遊了。


    “大公主”我們行禮請安。


    她頷首,目光灼灼瞧著我:“李二夫人近來可好?”


    我點頭回應:“多謝公主關心,妾身一切都好。”


    萱兒卻皺了眉,捂著鼻子一臉嫌棄地退後一步:“二嫂,你怎麽與這樣的人在一處遊湖?”


    雙雙倒豎柳眉,冷笑道:“敢問夫人,‘這樣的人’是怎樣?!”


    我心下不悅,但也不願見她們發生爭執,安撫地拉住雙雙的手,蹙眉對萱兒道:“弟妹,你好歹也是名門閨秀,說話要注意分寸。”


    被我教訓,她臉色且青且白,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到底是商家之女,物以類聚!”


    其他女子捂嘴而笑,目光上下打量著我與雙雙。大有看戲之勢。


    我氣結,雙雙反倒冷靜下來,展顏一笑:“四夫人倒是好興致。雙雙出來前方才見李四公子到樓裏喝酒,還以為四夫人是病了才沒力氣看緊。現在四夫人好好站在這裏,看來是雙雙多想了。”邊說還便以絲帕掩唇輕笑。


    萱兒頓時麵色漲紅:“你說的是真的?!”眾人皆知她是個厲害角色,李四公子向來被管得服服帖帖,現下卻說出了這麽丟麵子的一件事,隻怕四弟今日睡不成覺了。


    雙雙凝目:“自然是真的。”


    萱兒氣憤,立馬命人用小舟送她上岸,直殺去青樓。


    我歎了口氣,回過頭,就見成悅仍然在瞧著我。


    “怎麽了?”疑惑地問,抬手撫上臉頰:“我臉上有什麽東西麽?”


    成悅搖搖頭,折身進了內艙,其他人自然也跟了進去。


    “你不高興麽?”雙雙扯著我問,表情帶了點歉疚:“我剛才是不是不應該說那些話?”


    我對她笑笑:“沒事。隻是…”稍一停緩,道:“她畢竟是李家的兒媳,你如此說,她失了麵子,李家自然也失了麵子。但讓你受委屈,我也不願意。所以…順其自然吧。”


    回到府中,遠遠就聽見萱兒的尖叫責打聲,暗自好笑,繞了遠路回到清心居。星辰焦急地守在門口,見我回來立刻朝我使眼色。


    不解,但隱約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進了前廳,公公和大娘端正坐在主位上,婆婆坐在側邊,擔憂地看著我。


    “跪下!”大娘厲聲喝道。


    我無辜地望著他們,婆婆也不敢說話,隻是雙目含淚,怯怯瞧著公公。


    “大娘,清兒犯了什麽錯,值得您如此動怒?”


    大娘冷笑:“你挑撥弟媳關係,難道還不該懲戒一番麽?!”轉頭對著下人道:“去請家法!”


    “夠了!”公公終於開口,吐出兩個字,大娘瞪圓了眼:“老爺,現在萱兒和四兒可還在前麵鬧呢,難道您要包庇眼前這個罪魁禍首?!”她滿眼不可置信,倒叫我好笑。


    端聲道:“大娘,您這話可就冤枉清兒了。四弟到煙花之地,是他自己想去,總不能說是清兒逼著他去的吧。”


    “那你故意將這事告訴萱兒,挑撥他們夫妻關係又是何道理?”大娘挑眉,眼中的火焰恨不得把我給燒了。


    婆婆拚命朝我使眼色,應是讓我忍一時風平浪靜。


    我詫異笑道:“是萱兒說的麽?她告訴大娘是我把四弟的事說出來的?”


    大娘變了臉色,“就算不是你說的,但你作為我們李家媳婦,成天與青樓女子廝混在一處,成何體統!”


    聽她侮辱雙雙,我亦憤怒,正想反口相擊,門外一陣跌撞聲:“親家!”


    公公蹙眉起身,隻見一位身穿官服的男子衝了進來,卻是萱兒的父親。他衝到公公麵前,焦急得說話都結結巴巴。


    “親家公,到底怎麽了,你慢慢說?”所有人都被他帶著緊張起來,不轉眼地瞧著他。


    他順了口氣,一口氣說出來:“剛才收到戰報,糧草部隊遇到伏襲,,隻怕…隻怕蕭意侄子凶多吉少啊!”


    “什麽?!”婆婆大叫一聲,猛地站起來。她麵色蒼白,就連嘴唇上也沒有一絲血色。


    我想過去安慰她--這必定是騙人的,阿意福大命大,如何這麽輕易就會出事?


    此時我竟還微笑起來,朝婆婆邁出一步,下一秒,天昏地暗,耳邊盡是驚呼聲。


    自從這日後,大娘見我就帶了幾分憐惜。也不再追究雙雙之事,不再為難婆婆。


    我隻覺得好笑,阿意必定沒事,她又何必現在就幸災樂禍起來。


    在床上躺了幾日,才能勉強下來。我說要到鳳凰去,那裏距離戰場不遠,我可以去找阿意。


    婆婆不許,抹著眼淚道:“意兒走了,我隻剩下你一個人,你要是也去了,讓娘可怎麽辦?”


    我蹙眉:“娘胡說什麽呢,我就是想阿意了,想去瞧瞧他。”


    星辰眼睛紅腫,閉口不言。


    轉眼望向窗外。


    既然她們不讓我走,那我就自己去吧。


    可還沒等到我有足夠的力氣走出尚書府大門,前線又傳來捷報。成鈺率兵三萬,大敗暮雲中堅部隊,以少勝多,一戰成名。


    幾家歡喜家家愁。


    爹爹怕我想不開,將明辰、明夜都叫來清心居日夜看著我,明慧亦是寸步不離。我走不了,每日間惆悵,夜裏難眠。幾日下來,神經衰弱,時常暈眩。


    請了大夫來看病,說是鬱結於心。若是不能打開心結,長此下去,縱是華佗在世,已無力救人性命。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婆婆自知留不住我。歎氣,命星辰收拾行裝。


    一行五人,踏上了回鳳凰的路。


    一路上我都是昏昏沉沉,不斷吃藥,但還是不見起色。幾日下來,越發虛弱了。到了鳳凰,許家老宅還在,自然不愁落腳的地方。幾乎是一落地明慧就讓人去請大夫來,星辰扶著我進了內院,路過桃花林,枯枝橫斜,忽而憶起阿意那句“明年幾日,我必然在此為你再簪一朵梅花”,心中一動,似乎有什麽從體內湧了上來。一張嘴,一口鮮血“哇”地灑在胸前。胸口頓時舒服了許多,側過頭,卻見星辰滿目驚駭。


    我笑道:“沒事。”


    明慧從身後快步走上來,見我這個樣子,她險些暈厥。幸而還有明夜明辰兩個拿得定主意的人,讓她們扶我進了臥房,打水清理身上的血漬。


    靠著枕頭喘了幾口氣,心下竟平靜許多。仰著臉對明慧道:“我累了,想睡會兒,你們也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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