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一出去倒熱水了,她使勁兒捂了捂臉,心髒跳得“怦怦”作響,先前的緊張和激動,還沒有完全平息下來。


    先前她與甲一偷偷出宮去見了李邈,商議了一下“贖金”和對付夏廷德的事情。在出城門的時候,她原本是心存僥幸,不曾想卻真的見到了陳景。


    有了他在,他二個出行極是順利。


    再回來時,沒有想到,陳景還等在那裏。


    兩個人遠遠地對視了一眼,誰也沒有說話,甚至連一句招呼都沒有,可她還是壓抑不住,心髒狂跳。身穿將軍甲胄的陳景,已不是當初那個陳景,可一看見他,她第一反應便是想到曾經他身邊那個英氣勃發的晉王殿下。


    依舊穿著太監服的甲一走了進來,深深看她一眼,將溫水放在她麵前,四處看了一下,略帶輕嘲地岔開了她的思緒。


    “他還是沒有過來。”


    夏初七知道他指的是趙綿澤,不由諷刺一笑,微微翹了翹唇。


    “夏問秋,還是有一些本事的。”


    自打那一日趙綿澤去了澤秋院,一連三日都沒有再過來。在知曉她去了柔儀殿被貢妃給收拾了一頓的事情之後,也隻是差了何承安過來,送了好些值錢的東西,說了好多撫慰的話。


    何承安說,太孫妃這一胎又不大好了,太醫吩咐說要情誌舒緩,慪不得氣,傷不得心。皇太孫生怕像以前一樣,又落了胎,這三日就在那邊陪著她,等過了這一段危險期,再來楚茨殿,還囑咐她要好生休養。


    夏初七那個時候就想笑。


    趙綿澤來不來,她壓根兒不在乎。


    為了孩子,一個男人選擇留下來,太正常不過。


    她隻是在乎夏問秋能有本事把他拖住,接下來的事情,恐怕不會太容易……


    撫了撫依舊平坦的小腹,她眉頭蹙了一下,又笑了。


    “等著吧,很快就來了……”


    甲一沒有回答,走過去拿起架子上的一件外袍就披在了她的肩膀上,沉著嗓子說,“夜深了,歇吧。”


    夏初七“嗯”一聲,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麽似,笑容有些大。


    “甲老板,你說我若真的嫁了趙綿澤,會有多少人討厭我?”


    甲一抿緊了唇線,沒有說話。


    今日她與晏二鬼的對話,他在裏麵都聽見了。雖然她看上去似是不在意,但他卻知道,她或許不在意旁人怎麽看她,她卻會一定在意晉王舊部對她的觀感。晏二鬼那些吞吞吐吐的話,雖然未有指責,甚至可以說滿是請求。可在她的心裏,肯定已經背上了包袱。


    “怎麽不說話?”夏初七見他沉默,又追問一句。


    甲一動了動嘴皮,又沉默了一陣,才小聲回答。


    “夏楚,會討厭你的人,不值得你憂心。”


    夏初七微微一愣,嗬嗬淺笑著,心裏鬆緩了不少。


    她與甲一之間,經過了那一些同甘共苦的日子,早就沒有什麽普通男女間的避諱。在她的心裏,他比鄭二寶似乎還要親厚一些,不論是在他麵前睡覺還是打呼嚕,她可以完全不考慮形象問題。


    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甚至於,在趙十九麵前,都不像如此。


    她會在意趙十九怎麽看她,反倒會格外注意一些。


    但甲一,她從來都不必介懷。


    像什麽?像哥們兒,像戰友。


    次日的天氣,極是晴朗。


    寬敞的院子裏頭,陽光在一篷篷嫩綠的樹梢兒上浮起一束束絢爛的光華。鄭二寶笑眯眯地為夏初七搬了一張羅漢長椅出來,讓她躺在椅上曬太陽。按她的說法,這是補充鈣質,有利於身體恢複。


    一出太陽,人人的心情都好。


    晴嵐笑逐顏開地在跟前侍候茶水,甲一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她攏了攏身上輕薄的雲錦春裝,懶洋洋地躺下去,舒服地一歎,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院角。


    那裏有一個小花圃。


    梅子與傻子這會子正蹲在花圃邊上,竊竊私語。


    梅子說,“種子埋下去了,什麽時候才會發芽呢?”


    傻子很有經驗的告訴她,“十來日就發了。”


    梅子不信,“這可不是普通種子,七小姐說是清明花,也是一樣?”


    傻子翻白眼兒,“傻子都知道的事,你卻不知?”


    梅子一愣,被他氣笑了,“是啊,傻子都知道,多稀罕啊。”


    傻子瞪著她,“你在罵我?”


    梅子扮了個鬼臉,“喲喂,今日不傻嘛,還知道我在罵你?”


    傻子瞪圓了雙目,“我不是傻子。”


    梅子朝他吐舌頭,“傻子才說自己不是傻子。”


    傻子看她,歪著頭,“那你是傻子嗎?”


    梅子道,“我當然不是。”


    傻子哈哈一笑,直起身來,雙手叉在腰上,突然大步走向抿嘴發笑的夏初七,坐在她的身邊兒,指著梅子大聲說,“草兒,她是傻子。二寶公公,晴姐姐,小程子,你們幾個說,她是不是傻子?”


    一眾人都無奈的沉默了。


    這一回梅子竟是被傻子繞成了傻子。


    見大家都看笨蛋一樣看她,梅子小臉騰地一紅,惱羞成怒。


    “你罵誰傻子呢?”


    看她就要追過來,夏初七不由搖了搖頭,笑著嗔她一下,玩笑道:“分明就是你笨,被皇長孫繞了話去。你說你不是傻子,誰傻?我看啊,皇長孫是比你聰明多了。”


    梅子氣得一跺腳,“七小姐……”


    見梅子吃了癟,自己又得了草兒表揚,傻子揚眉吐氣一般,高高地仰著下巴,哼了一聲,孩子氣地指了指地下。


    “你比我傻。快點,跪下來,給我道歉。”


    傻子為人憨直傻氣,並不曉得怎樣開玩笑,平素他也從來不與人開玩笑,一句話說得極是嚴肅。尤其這兩年來,但凡他見到的人,都對他恭恭敬敬,動輒下跪認錯,他慢慢也不覺得什麽了。說來,梅子也不是沒有跪過他,他本就是皇孫,向他下跪道歉不算什麽,但是大姑娘都好個臉麵,先前與他說話吃了虧,被拂了臉,她一時想不開,再見他讓自己下跪,她眼圈頓時就紅了。


    為免被人笑話小氣,她快步走過去,“噗通”一聲跪下來。


    “是,奴婢錯了。奴婢是傻子,皇長孫貴人大量,饒了奴婢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說罷,她重重磕了兩個頭,起身拎起裙子,就飛快地跑入屋子去。


    平素一幫人開玩笑,梅子不是這麽小氣的人。她更是很少在傻子的麵前這麽恭敬的自稱奴婢,這突如其來的轉變,眾人都不明所以,晴嵐更是驚了一下。


    “咦,這丫頭,今日怎麽了?”


    夏初七給晴嵐遞了一個眼神兒,讓她進去瞧一下梅子。又好氣好又笑地轉頭看向一樣在發愣的傻子。可還不等她說話,傻子微微張開的嘴就合上了,然後他委屈地低下了頭。


    “做傻子有何不好?這樣就跑了。小氣!”


    輕輕一笑,夏初七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事,梅子與你笑鬧慣的,一會就好了。”


    在這宮裏頭,傻子是主子,梅子是奴婢,雖然她來自後世,接受的是人人平等的教育,也不可能直接教傻子去向梅子道歉,那樣隻會把他教得軟弱,以後受旁人的欺負。而且,原本就隻是一個玩笑開大發的小事,小插曲而已,她也沒有在意,又與鄭二寶說起了其他。可是傻子一個人悶了好一會兒,卻是有些待不住。


    “草兒,我是不是做錯了?”


    “沒錯啊!”夏初七搖頭,“隻要熟悉的人、相好的才玩笑嘛。”


    “可是……”傻子癟了癟嘴巴,“她好像真的很生氣。”


    夏初七輕輕發笑,“放心好了,梅子不小氣。”


    輕輕“哦”一聲,傻子點點頭,眉頭都蹙起了一團。


    “那我回頭把宮裏的好東西送一些給她好了。哎,婦人難養。”


    “咳咳咳!”鄭二寶一個沒忍住,就那句“婦人難養”嗆得大聲咳嗽起來,一張白麵饅頭一般的胖臉,頓時成了豬肝兒色。


    “皇長孫……您也會玩笑了。”


    “我沒玩笑啊?”傻子不明所以,“三嬸娘教我的,不對嗎?”


    夏初七撫了一下額頭,嘴角咧著,也是沒有想到,會從傻子的嘴裏聽到這樣的詞,看鄭二寶都快要笑死了,他自己還繃緊著臉,不由也笑著打趣兒。


    “你還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


    得,一說這句話就急眼兒。夏初七無奈的笑了,鄭二寶和剛剛從殿裏出來的晴嵐,也憋不住輕輕低笑。在這楚茨殿裏,正是因為有了傻子和梅子這兩個活寶,沒事兒鬥鬥嘴,這才添了一些樂趣。不然,這些人就隻能每日泡在黃連罐裏了。


    “七小姐,有人找。”


    這時,甲一突地從院子外麵進來,遠遠的就低喝著提醒。


    夏初七一驚,坐直了身子,“誰啊?”


    “……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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