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澤秋院裏,夏問秋像一隻打慌的兔子,來來回回地在屋子裏踱步。走了好一會兒,直到弄琴急步入內,她才停下腳步。


    “怎樣,父親怎說?”


    弄琴回頭看了一眼,在她耳邊低語。


    “國公大人說了,此事他自有安排。”


    “哼!我就知道。”


    夏問秋咬了咬牙,重重一哼。


    先前她得到消息說,趙綿澤找到了夏楚,心情已是欠佳,再聽弄琴的話,脾氣更是躁到了極點。像是找不到人發火一般,她推了弄琴一把,生氣的道,“父親每次都這般說,可每次都失手,讓我如何信他?”


    “太孫妃您別急,國公大人會有辦法的。”


    “弄琴!”夏問秋突地轉過臉來,麵色蒼白,“我一定不能讓那賤人回京,不能讓皇太孫見到她的。你沒有看見嗎?這些日子,她不見了,皇太孫就像瘋魔了一般,見誰都沒個好臉,若是她回來了,還有我的容身之地?”


    弄琴搖了搖頭,驚恐地看著夏問秋漂亮卻猙獰的臉孔,瑟縮了一下肩膀。


    “那太孫妃你的意思是?”


    夏問秋看了她一眼,突地蹙眉,捂著肚子,目光一狠,“為保兩全,我有一計。聽說京師有一個行幫,叫錦宮,做事極是妥帖……隻要給銀子,旁的事,他們一概不問。而且,他們重信諾,即便事情辦砸了,死都不會出賣雇主。”


    “這……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


    夏問秋臉色冷了冷,捂著肚子似是有些難受,就著弄琴遞來的椅子坐下,額頭開始冒冷汗,“趕緊去替我聯絡。還有……讓抱琴去把林太醫叫來,我這肚子,這兩日難受得緊。”


    “是,奴婢遵命。”


    弄琴躬著身子,緩緩退出,剛到門邊,卻見夏問秋又低低呻吟著補充了一句。


    “切記,隻能是林太醫。”


    ……


    奉集堡。


    啟程離京那日,天氣極是晴朗。


    趙如娜住在奉集堡這麽久,自己卻沒有什麽行李,由綠兒扶著出門時,不過簡單的兩個箱籠了事。可一出宅子,她就驚住了。


    宅子的大門口,一個一個大大小小的箱籠,擠滿了數十輛馬車。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文佳公主的嫁妝。在那些箱籠上,還係著喜慶大紅綢帶,看上去極是刺目。


    “嫁妝真多。”綠兒嘟著嘴,感慨了一句。


    “走吧。”趙如娜抿緊了唇。


    “再多嫁妝又怎樣,侯爺眼裏沒有她,也是枉然。側夫人,依奴婢看,那文佳公主連您的一根手指頭都……”


    “綠兒!”


    看著她有些尖酸的語氣,趙如娜瞪了她一眼,拽了拽她的胳膊,“不要去管旁人的閑事,管好你的嘴。”


    “哦。”


    綠兒委屈的扶住了她。


    趙如娜目不斜視的往前走,動作端莊靜淑,麵上從容淡定,看上去極是優雅,可看著那大紅的嫁妝,仍是不免想起自己出嫁那一日的白花,孝衣,白鞋,還有從側門而入的小轎。


    這輩子,她是沒機會了。


    唇角掀了掀,她看著馬車,微微蹙眉。


    除了幾十輛載行李的馬車之外,前頭還有幾輛馬車是專為女眷們準備的。趙如娜仔細看了一眼,隻見最前麵的一輛馬車,車架極寬,車身裝飾也很貴重,其餘的則都是一樣。


    想了想,她走到了第二輛。


    最好的馬車,自是給文佳公主的。


    在這些事上,她不願去爭。


    拎著裙擺,她由綠兒扶著,正準備上馬車,卻見陳大牛的侍衛周順騎馬過來,遠遠的看見她,便咂呼了一嗓子。


    “側夫人!”


    “嗯?”她回頭。


    “侯爺說了,讓您坐最前麵那輛馬車,那馬車的坐褥加厚了,還備有茶水書籍,會舒坦一些,這長途跋涉的,侯爺怕您身子吃不消。”


    “哦?”


    她微微一驚,心道陳大牛這麽辦事,不是明擺著給高蒼國的文佳公主難堪麽?正想要推拒,文佳公主被侍女扶著就過來了。


    想來是她聽見了周順的話,原就蒼白的臉色,這會子更是難看了幾分。


    “那本公主呢,坐哪輛馬車?”


    周順這次是負責安排侯爺的家眷,見狀咧了咧嘴,指了指趙如娜先前要上去的這輛馬車,笑吟吟的告訴她。


    “公主,這輛馬車是為您準備的。”


    文佳公主原就受了傷,又吃了這些苦頭,心裏本就有氣,如今聽得這句話,更是火氣上頭。


    “憑什麽?你就是這樣做事的?本公主是大晏皇帝冊封的定安侯正室夫人,難不成還不如一個小小的侍妾來得尊貴?你說說,這是何道理?”


    周順尷尬一笑,極不自然地瞥了趙如娜一眼,趕緊賠禮。


    “這個,還望公主恕罪。我們側夫人身子不好,這是侯爺特地吩咐的……”


    “周侍衛!”趙如娜手心攥緊,打斷了周順,微微一笑,轉過來朝文佳公主福了福身,“公主病體未愈,還是你坐前麵那一輛吧,妾身……”


    “老子的命令,哪個敢不聽?”


    她話音未落,背後便傳來一聲炸雷似的怒吼。趙如娜身子一僵,與眾人一齊轉過頭去,果然見到車隊後麵策馬過來一人一騎。戎裝在身的他,英武之氣外溢,頭上紅櫻飄飛,脅下佩刀凜凜,馬匹揚蹄間,自有一股男兒的威武之狀。


    “侯爺!”她恭敬施禮。


    與她的溫順不同,那文佳公主看見陳大牛怒氣衝衝的過來,麵色猛地一變,竟是像老鼠見到了貓,身子也不痛了,馬車也不爭了,臉往邊上一偏,自己撩開車簾子便躥了上去。


    “本公主還是坐這個好了。”


    這情形,眾人麵麵相覷。


    接著,他們都詭異地看著陳大牛不語。


    自打聽了趙如娜那些話,這些日子以來,文佳公主一直躲著陳大牛。平素要是知道他回府,她必定會躲在房裏不出來。如今正麵迎上他,又被他這麽吼了一嗓子,臉都嚇白了,哪裏敢為了一輛馬車再爭論不休?


    “嗤!”看她如此,陳大牛不明所以,搖了搖頭,扶趙如娜上了馬車,猶自一個人訥悶。周順挑了挑眉,卻是長長吐了一口氣,大聲喊了一句。


    “起!”


    車隊出發了。


    陳大牛騎著馬,摸了摸下巴,始終覺得哪裏不對勁,可又想不出個道道來。走了一段,他隻身騎馬走到趙如娜的馬車邊上,低低咳了一聲。


    “郡主。”


    趙如娜眉心一跳,撩開馬車簾子。


    “侯爺有事?”


    陳大牛四處看了看,見無人注意到他,這才伸過頭去,滿臉狐疑的問她。


    “俺生得很可怕嗎?”


    “侯爺俊朗英武,哪裏可怕?”


    “不對啊,若是不可怕,為啥那個高蒼公主和侍女們,一看到老子就跑?就跟見了鬼似的,真他娘的奇了怪了。”


    趙如娜手心攥緊,想到自己編的那些謊言,神色略有不安,飛快地垂下眼皮,卻又不得不接著裝糊塗。


    “侯爺別想太多。想是公主初到我朝,水土不適,人情世故亦是不通,等入了京,與侯爺成了親,在侯府裏住得久了,想必就好了。侯爺別太介懷,公主一定會與侯爺魚水共歡的。”


    “哎,俺不是這意思……”陳大牛不曉得怎麽解釋,他不是計較高蒼公主給不給他好臉色,隻是單純地覺得這件事情很是詭異而已。可趙如娜卻不給他追問的機會,隻挑了挑眉梢,嬌聲軟語,語氣極酸,“那侯爺您是什麽意思?可用妾身去向公主打聽打聽,攛和攛和?或是讓公主親自來與侯爺說說?”


    “不不不!”趙如娜擺起譜來,也是有一套,隻一句,就把陳大牛嚇得慌了。一陣擺手,他搖了搖頭,嘿嘿一樂,“不必了,如此甚好,甚好。”


    趙如娜心裏一鬆,抿了抿唇,努嘴。


    “侯爺,您的頭盔歪了。”


    陳大牛“哦”了一聲,咳了咳,挺直了腰板兒,扶正了頭盔,又瞥了車簾裏的女人一眼,蹙著眉頭想了想,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麽一般,心裏猛地湧起一股柔情,探手過去,偷偷撫了撫她的臉。


    “媳婦兒,俺可算委屈你了。”


    趙如娜這回真的不解了。


    “怎的了?”


    陳大牛左右看了看,低低歎息,“往常俺也不曉得自己竟是生得這般可怕,如今才總算曉得了。你跟著俺,真是不易。往後,俺盡量說話小聲些,走路輕著些,免得嚇著你。”


    看他板著臉,說得如此嚴肅,趙如娜唇角微微抽搐一下,愣是死死憋住那一股想要大笑的澎漲情緒,勉強地苦著臉。


    “多謝侯爺體恤,妾身不苦。”


    “嘿嘿,還是俺媳婦兒好,也不嫌棄俺。”陳大牛放下簾子,摸了摸自己的臉,哪知自己已經被她描繪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大惡棍?隻顧著一個人美得冒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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