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卑職,用綁的,也給您綁回來。”


    “綁?她那個性子,若非自願,誰能強求得來?”


    看他頗為頭痛的樣子,焦玉微微一怔,“那可怎辦?瞧何公公來信裏的意思,七小姐是準備常住陰山,為晉王守靈一輩子。即不能用強的,軟的也不頂用啊?”


    趙綿澤揉了揉額頭,目光微微一深。


    “會有法子的。”


    說罷,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麽,急急起身,在雕花的暗格裏翻找出一個陳舊黃紙靈符來。捂在手心裏,他目光暖了暖,又望向焦玉。


    “備筆墨。”


    趙綿澤從文華殿發出的信函穿過千山萬水與重重的風雪,八百裏加急到達陰山的時,陰山大營裏的二十萬大軍還未完全撤走。


    餘下的將士,正在準備陸續開拔。


    而這一日,是趙樽的“三七”之日。


    二十一天了。


    看著驛使頂著風雪送來的信,還有那一個舊得不能再舊的紙符,夏初七抿著唇愣了愣,看向身邊侍候的鄭二寶。


    “二寶公公,這是何物?”


    鄭二寶這會子正琢磨著他家王妃這幾日到底在倒騰些什麽呢,聞言瞄一眼,“哦”了一聲,腮幫微顫。


    “是靈符。”


    “什麽是靈符?”


    “就是護身符。在廟裏找法師求來,驅邪免災,保祐人安康的東西。”鄭二寶癟了癟嘴巴,哼了一聲,小意道,“王妃,奴才看那皇太孫,沒安什麽好心眼,指不定在符裏下了什麽蠱惑心性的咒語,您還是不要佩戴得好,奴才這就替你收起來。”


    鄭二寶說著就要來拿。


    他最是護著他家主子爺,見不得旁的男人在他家王妃的麵前獻殷勤,不管那個人是東方青玄還是皇太孫。


    可夏初七了解的輕“哦”一聲,手心一握,卻收了起來。她雖不明白趙綿澤把這護身符給她是何意,但若是想佑她安康,不會用這般破舊的。


    難道是夏楚以前犯賤時幹過的事?


    這般猜測著,她打開了信函。


    “當年吉物,舊痕添塵土。覺來猶見北風涼,千裏難覓,隻怨芳年錯付。踟躇又憶陽關。無限事,難細說。歲寒月冷,孤燈明滅,願卿相見如昨,莫讓年華誤過。”


    果然是舊物。


    寫得這般肉麻,燒與夏楚了罷。


    將信函點了,她默默收好符,並不多言。繼續坐在案幾邊上抄寫她的《金篆玉函》。這些日子以來,她每次裏便靠抄寫它打發時日了。她抄得極是虔誠,就像信佛之人抄寫佛經那般,除去為甲一看顧傷勢,白日抄,晚上抄,起風抄,下雪抄,每日裏都抄得筋疲力盡方才入睡。


    甲一拄著拐進來的時候,坐在她身邊的椅上,她亦是沒有回頭,抄得極是專注,極為出神,就好像沒有見到他一般。


    “夏楚。”


    他低低喊了一聲。


    她抬頭,看了看他身上的傷勢,滿意地笑了笑,“恢複得不錯,果然身體底子好。就是這臉上的疤,黑乎乎的,有損甲老板的威風,滑稽了一點就是了。”


    聽她說得輕鬆帶笑,甲一黑白不均的臉上,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隻是那些褪掉了黑痕之後長出來的新肉,帶著一個個紅痕,看上去觸目驚心。片刻之後,他終是開口。


    “你決定了?”


    “對啊。”她仍是輕鬆,手上疾筆而書。


    “一定要回去找趙綿澤?”


    “嗯。”


    “不留在陰山守靈了?”


    她的眼角莫名一熱,握著毛筆的手緊了緊,才輕輕一笑,“不了。也許明年他祭日的時候再回來。也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知她想做的事,有多危險。甲一卻沒有深問,隻是平靜地看了她片刻,才動了動嘴皮,“你既然差人叫了何承安來陰山,也決定了要回京,為何又要拒了他?”


    夏初七吹了吹紙上的墨痕,看著她寫出來的一個個清雋有力的毛筆字,滿意的勾了勾唇,出口的聲音,卻是半點起伏皆無。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就沒有人會珍惜了。”


    甲一皺了皺眉,“既然如此,那封寄往東宮的信,為何不直接交予趙綿澤?他若得知真相,一切不就好了?”


    夏初七略略思考,轉過頭來,唇角帶了一點笑意。


    “甲老板,我來問你。若是那個因為救你而受傷的姑娘,是你親手從陷阱裏拉出來的,並且你一直愛著她,她甚至也知道救你時的一切細節,你二人的關係數年如一日的親密。這時,有一個明顯居心不良,急急想要攀上你的女人,莫名其妙地跑來告訴你說,那個救你的人其實是她,且無憑無據,你會相信嗎?”


    甲一抿嘴,沉默不語。


    夏初七挑了下眉,“我從不覺得趙綿澤是個蠢貨。即便他真的喜歡我,也未必肯全心全意的相信我。趙十九沒了,我若是巴巴跟著他,他就不會懷疑我另有目的?色令智昏這事,他幹不出來,更何況……”她似是想到了什麽過往,難得的輕笑一聲,補充道,“我還無色可倚仗。”


    輕皺的眉展開了,甲一認真地響應了她。


    “確實。”


    久違的調侃,讓夏初七唇角微彎。


    “這世上,就沒有不愛美色的男人。他對我若說有那麽一點感覺,無非是因為夏……”想說夏楚,可潤了潤唇,她看著甲一,又改了口,“無非是因為我曾經那般死皮賴臉的纏過他,喜歡過他,可轉頭我就跟了趙樽,他心裏不甘心。說起來,這不過隻是你們男人的劣根性罷了。”


    “為何要說我?”甲一苦惱地看她。


    “你不是男人?”


    “我自然是。”


    “那也跑不了你。”


    “……”


    甲一給了她一個“我很無辜”的表情,然後腆著一張黑疤的臉,湊過頭去看著她,認真地問,“男人愛美色,女子也愛俏男。我這個臉,可還有救?”


    夏初七想了一想,嚴肅的板著臉。


    “等我傾國傾城的時候,你就有救了。”


    他吸一口氣,縮回脖子。


    “你傾國傾城,恐怕比母豬上樹更難。”


    見他這般損她,夏初七不僅不惱,反倒找到一種久違的喜悅,心窩縈著一股暖意。托著腮幫,她問他,“甲老板,你曉得我娘嗎?嗯,就是前魏國公夫人,那個據說很美,很有才華的女人。我忘記了過去的事,也想不起她了。你可曉得她到底是怎樣的美法?為何能惹來太子、秦王、還有我爹,那麽多優秀的男子追逐?”


    甲一目光微暗,“一個美字,豈能描述?”


    夏初七彎唇,瞄他,“哦,你真的見過?”


    甲一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我沒那福分,隻聽人說過而已。人說她的美,不是皮相長得好,而是她的傾世才情,世間一絕。”


    傾世才情,世間一絕。


    夏初七想著那是一個怎樣的女子,突然一歎,“瞧著吧,我也一定要變成她那樣的人。”沒再多言,她突然放下手中的筆,將抄了多日的《金篆玉函》文稿,還有那一本從回光返照樓得來的原本,一張一張的撕碎,再慢慢悠悠地丟到了邊上的火盆裏。


    “你在幹什麽?”甲一驚訝,就連二寶公公進來添水,也不明所以地喊出了聲,“哎喲,王妃,您這是,這是,這可惜了啊!”


    “燒給趙十九,讓他替我保管著。”


    夏初七無視他二人的吃驚,輕輕一笑,隨即指了指腦子。


    “再說,我也不需要它了。”


    這些日子,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除了抄寫《金篆玉函》的稿子,就是沒字沒夜的背誦它。這般下來,終是一字字都刻入了腦。想想,雖然她記憶力向來極好,但這也是她兩世為人,第一次做學霸,背得這般熟悉了。


    鄭二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看了看火盆裏燒成了灰燼的書稿,亦是沒有怠慢,趕緊的收拾整理好了,抬眼看她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支支吾吾地搓了搓手。


    “王妃,何公公才剛又差人來問了。說皇太孫那裏,等著你的回複。奴才……奴才擅自做主,把那傳話兒的小太監給打發了。”


    夏初七看他,“怎樣打發的?”


    鄭二寶癟了癟嘴,“奴才送了他一個字。”


    夏初七“哦”一聲,“什麽字?”


    鄭二寶垂下眼皮,“滾!”


    夏初七嘴角抽搐一下,盯著火盆,一雙水蒙蒙的眸子,像是添了幾分涼意。任由那爐火紅通通的光線撲在她蒼白的臉上,思考一下,才道,“二寶公公,你太不溫和了。”


    很快,她眨了眨眼睛,伏在案上開寫。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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