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眼皮發澀,“你為何知道這些?”


    他說,“我讓小太監在她的寢宮刨了一個狗洞。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地鑽進去看她……”


    “趙十九……”


    夏初七眼睛刺痛不已。


    但體內嚴重缺水,她已經哭不出來了。


    “你還那般小,怎會有這等心計?”


    見她軟在懷裏,他雙臂扶正了她,聲音嘶啞,但平靜無波,就像隻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後宮是一個人吃人的地方,見得多了,也就懂了。沒有了兒子,她隻是一個貌美婦人而已,沒有朝堂上的背景,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威脅。皇帝再寵愛她,也不會招人妒恨,惹來殺身之禍。”


    他又說,“後來,她又懷上了孩子。是一個弟弟,一出生就死了,後來,她有了梓月……梓月是一個公主,父皇欣喜若狂,待她若寶。從此,梓月成了大晏皇室的寶貝。而我也慢慢長大……”


    “說來,你父皇是愛你母妃的。”


    她想,若是不愛,一個帝王怎肯容得下這等事情?私藏前朝皇帝的畫像,便足以死罪了。更何況貢妃還惦念著他,直言有“夫妻之情”?


    趙樽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興許吧。”


    夏初七見他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裏的好奇心膨脹到了極點,可這句話,她在問出來時,卻是那麽的艱難,“那趙十九,你到底是?”


    她沒有問完,他就笑著接過去,“誰的兒子?”


    “嗯。”她點頭。


    “誰知道呢?”趙樽的聲音冷下來,若有似無的彎了彎唇,“很多人都說,我與父皇長得極像,脾性也像,尤其是崔英達,那老太監是一個會來事的,興許是得過我母妃的好處,每次一見到我,都會這般說一回。說得多了,父皇也就認同了。”


    “可誰知道,我本不是這般的脾性,隻是一個被人捧到高處再狠狠跌到地上的皇子。那件事之後,父皇也避著我,不再召見,不再過問我的功課,娘娘們看見我都會指指點點,就連有些臉麵的宮女嬤嬤和太監們也敢當著我的麵,嚼幾句舌根。”


    “但他們太傻,一個男人在喜愛一個女人的時候,她的一切都是好的。他可以否定她的一切,旁人卻不能。尤其那個男人還是一個皇帝。我隻是找了一個合適的時機,讓母妃看見他們欺負我,再讓父皇看見我母妃委屈的淚水,就足夠了……那一天晚上,宮中死了很多人。從此,再無人敢提那件事情。”


    夏初七指頭微微一顫。


    聽著他慢條斯理的說著往事,看著他毫無情緒的一張俊臉,她突地明白了,趙樽為什麽不想做皇帝,為什麽又會有那樣冷漠的一雙眼。


    小小年紀,便經曆了世上最為殘酷的搏殺。


    他是多麽的不易……


    她在邊上蹙眉,他卻始終淡然,“正如你所說,時光易逝,時日久了,他年歲也大了,什麽也都淡了。在看到我的時候,也會慢慢露出欣賞,尤其後來,我長大了,我越來越像他,我打了越來越多的勝仗,我又成了洪泰帝最寵愛的老十九……”


    “但是……”她腦子越來越沉,聲音也是越來越破啞,“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你為了得到他這個父親的欣賞,到底付出一些什麽?對不對?”


    趙樽沒有回答。


    一如既往,他微垂的眸子,深不見底。但夏初七可以想象,一個六歲的皇子遭此人生變故,差一點被向來寵他入骨的父親殺死,從此淪為了宮中人的笑柄,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兒。即便他說張皇後待他好,但又能有多好?不是自己的兒子,還是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人生的兒子,那份好,也不過為了成就她的賢名而已。


    “趙十九,你是怎樣活出來的?”


    她吐出一口氣,拚足全力,緊緊地擁抱他。


    她想,他需要一個擁抱。那些年,宮中冷月,一個小小的孩子,偷偷爬入狗洞去看自己的親生母親,卻不敢開口喚她,隻能用眼睛描繪她的容貌,隻能在黑暗裏無聲地喊幾聲“娘”,而到了白日裏,在人前,他小小年紀就得裝出一副冷漠疏遠的樣子來,隻與張皇後親近,從此不靠近親情一步。


    “趙十九,我多希望那個時候,我就可以陪在你的身邊,要讓我碰見,我整不死他們我……”


    他側眸,一本正經的挑了挑眉。


    “你那時候來了,我不得叫你姑?”


    “……”


    看她噎住的樣子,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喟歎一聲,“阿七,爺從不後悔什麽,唯有一事。我原以為,往後還有很多的日子,可以好好與你相處。可誰知道,天不遂人願。”


    夏初七緊緊抱住他。


    就著夜明珠幽冷的微光,她仔細看著他的臉。


    “趙十九,我也給你講我六歲那年的故事吧?那一年,我還在流大鼻涕,仍是瘦小,在班級是最小的一個,老有男生欺負我。有一回上早課,我遲了些許,跑進教室的時候,鞋帶鬆開了,一個男生故意在我跑過時,踩住我的鞋帶,我當場跌了一個狗吃屎,額頭重重撞在了課桌上,直接撞昏了過去,還縫了三針……”


    說到這裏,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吃力地抬手摸了摸額頭那一個黥字的地方,目光微微一驚。


    “咦,好像就是撞在這個位置,但是我小,沒有留下疤痕,後來也就慢慢忘了。不過,你猜猜,我把那個小男生怎樣了?”


    她目光露出一抹狡黠,趙樽冷冷看她。


    “殺了?”


    “……”


    她無語地癟了癟嘴,給了他一個“爺,你想太多”的表情,唇角揚出一抹微笑來,“那個時候,我們整人,喜歡在紙上畫一個醜圖,貼在人的背上,不讓他知道,卻可以讓全班同學都笑話他。但是我沒有那麽做,我花了一周的時間模仿他寫字,然後用他的字跡和他的名字,塞了一封情書在班主任老師的教案裏。情書內容是,老師你好美,每次看見你,我就好想吃你奶奶。”


    “……哈。”


    看著趙樽破功一笑,夏初七挑了挑眉。


    “那個時候小,我以為這已經是很惡毒的整人法子了,可是對於我們老師來說,不過隻是一個調皮小男生的惡作劇,她狠狠批評了那男生一回,也就算了。但是,看著他無辜的哭鼻子,我也算解了氣。”


    “後來,上了初中,這個男生還與我同班,還同桌,有一天,他說她喜歡我……於是,我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封情書。那個時候,我缺愛啊,女生都是有人追求的,我暗自歡喜了一下,就給他抄了一首歌詞,說我也喜歡他。結果,那封信被他貼到了黑板上,我被圍觀了……”


    說到這裏,她像是覺得好笑,噗嗤一聲,又道:“十二歲的我,第一次嚐到了‘失戀’的感覺。哈哈,也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的仇恨可以記那麽久。你說這事兒,好不好笑?”


    她問了半天,發現邊上的男人沒有吭聲。


    側過臉去,瞅著他,她不由奇怪了。


    “趙十九,你怎了?”


    他眉頭挑了起來,“你喜歡他嗎?”


    這時候還吃醋?夏初七翻了一個白眼,“喜歡什麽呀,一個還在冒鼻涕泡的小屁孩兒。那個時候,我才十二歲,根本就不懂什麽是喜歡,就是看到同學都這般,又不好意思拒絕別人……重點來了,你猜猜後來,我怎麽對付他的?”


    “怎麽?”


    “我又花了一周的時間模仿他寫字,然後還用他的名義,塞了一封情書在我們班主任老師的辦公室裏,內容依舊還是,老師你好美,每次看見你,我就好想吃你奶奶。哈哈,可笑不?”


    趙樽憋不住,低笑一聲。


    “阿七你……同樣的法子,用兩次?”


    想到久遠的往事,見他笑得這般開心,夏初七也咧了咧嘴,笑得極是得意,“幸好趙十九你是真心待我好。要不然,我也這般收拾你。”


    “哦?怎樣收拾?”他探手過來,抱著他嬌小的身子,眼眸深了又深,揚起的唇,略略帶了一抹促狹,“阿七,你好美,每次看見你,我也好想吃你奶奶。”


    “哈哈,趙十九,你個惡心人的東西。”


    兩個人笑鬧幾句,又沒有什麽力氣了。


    饑餓這個東西,實在是要人命。


    以前,夏初七為了維持身材不走樣,也曾經學著人家減肥,那時候不缺食物啊。現在想想那些暴殄天物的日子,她後悔不已。若是麵前有一桌美食,若是老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要大吃特吃,吃出一輩子的能量來抗擊饑餓。


    ……


    餓!餓!餓!


    熱、熱、熱!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兩個人一直在原地沒有挪動。夏初七口幹舌躁,覺得空間裏越來越熱,如同在火爐邊上被炙烤一般,又濕又幹,身子缺水,可空間裏卻全是潮濕和悶熱,極是要命。


    “咕嚕……”


    肚子不爭氣,咕嚕了無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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