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再次出現在屋外時,她羞紅了臉,不敢去看李嬌。可終究還是看清了李嬌脖子上的幾個紅痕,她熟悉這種紅痕,一時有些害怕,可李嬌笑著告訴她,是昨夜被蚊子咬的,她想想也是,怎可能發生什麽呢?


    那時候,她太幸福。


    幸福得沒有注意到她的男人閃爍的眼神兒。


    從那日之後,他待她更好,可她發現,他更不喜歡她妹妹了,總是躲著她,但李嬌更愛纏他了,有時候她也會生氣,訓斥李嬌幾句,告訴她,她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這個樣子。但李嬌有一個殺手鐧,隻要她一生氣,她就嘟著嘴,眼眶裏盈滿淚水,說起去世的爹娘和韓國公府的親人……


    不知走多少個日夜,她們終於快要靠近沙漠的家鄉了。可天不遂人願,大批的大晏追兵趕了上來,他們嘴裏喊著要捉拿北狄皇子……


    他們帶著柔弱的李嬌,沒有辦法與大晏兵廝殺,隻能邊打邊退,可大晏追兵卻一直窮追不舍。她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原來他不僅是大漠人,還是北狄的皇子。她心裏有很多的疑惑,可當時太過凶險,她來不及追問,他也來不及向她解釋。


    他隻是叫她,“你帶李嬌先走。”


    她不肯,她不願獨退,她說要死也要與他死在一起。


    他向來是驍勇善戰的戰將,聽了她的話,他有些生氣了,“你帶她往北走,很快會有人接應。你在這裏,我分心,你是想我死嗎?”


    他的聲音很大,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麽凶。


    她知道他一個人更容易脫身,一橫心,帶著李嬌調轉了馬頭。


    那座山是北狄和大晏的交界,他說他送了信回去,很快他們就安全了。可他一人之勇,也攔不住太多的人。很快,成千上萬的馬蹄聲蓋住了她們的馬蹄聲。他的身影越來越遠,她回過頭去,與他遙遙相對,清楚地看清了夕陽的光線下他英挺的身姿是那般的英武不凡。


    她們跑到了山頭,一群北狄兵像潮水一般湧了過來。


    她知道是沙漠的人,她們拚命招手。


    可後麵的大晏追兵也越來越近,他們的旗幡在風中飛舞,馬蹄聲驚得整座山都在震動。大晏兵與北狄兵廝殺在了一起,她且戰且退,帶著李嬌退至一處山崖,想把李嬌的身子藏在岩石後。


    可大晏弓箭手的箭矢卻準確地衝她們疾飛了過來……


    “姐姐!”李嬌在驚叫。


    她沒有猶豫,拿身體攔在了李嬌的身前。


    箭身入肉,她知道沒有射中要害。


    可在她轉身的刹那,胸口上卻多出了一把匕首。


    李嬌握住匕首的手都在顫抖,她目光全是恨意。


    “姐,我恨你。”


    她瞪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


    李嬌流著眼淚抱緊了她,就像在緊張她的受傷一樣,卻低低在她耳邊說,“你還不知道吧?我已經是姐夫的人了。那天晚上,就是你看見我脖子上吻痕的前一天晚上,他奪了我的身子,我也願意把自己給他。可是有你在,他不敢要我,你就是橫在我們中間的絆腳石。有你在,我們就不能在一起,有你在,我就終身不得幸福。你知道的,他是一個重信諾的男人。”


    她整個人都僵住了,渾身都在顫抖,卻不是疼痛。


    她想起了那天早上回來時他的吞吞吐吐,她想到他居然先占了她妹妹的身子,然後又跑回來占了她,她突然覺得很惡心。她真的吐了,狠狠的吐了,不過,吐出來的全是鮮血。


    “姐姐,去死吧!我會替你好好愛他……”


    旗幡“呼啦啦”飄在她的眼前,她看見越來越多的北狄兵,看見李嬌放開了手,並在她胸前狠狠一推,她倒了下去,背後不足一丈就是懸崖,與幸福和愛情一線之隔的懸崖。她的身體在迅速的墜落,她聽見崖上的李嬌在失聲痛哭,在大聲喊“救我姐姐”,她聽見沙漠的狂吼聲……


    她到底還是沒能去到北狄。


    她到底還是沒能與他白頭偕老。


    可她命不該絕,被聞訊趕來的慈心師父救了。


    師父說,“癡兒,這世間的情愛,本就是騙人的。它就是一個華麗的繭,纏著人,束著人,直到人鮮血淋漓,傷痕遍體,不會笑,也不會哭,也不得解脫。”


    她笑著問,“師父,寧邦寺的慧能大師,苦守了你一輩子,你明明知道,不也沒有離開冷月庵,不也執著在紅塵裏?不過師父,以前弟子一直不明白,你為何不能原諒他,如今,我懂了。墜入過地獄的身體,再也上不了天堂。”


    一個個被痛苦切割出來的畫麵,浮現在腦海。


    李邈慢慢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一日的夕陽,騎兵,弓弩,刀劍,鮮血,旗幡一件件都還曆曆在目,可到如今,也實實在在過去了三年之久了。她混跡江湖,他帶著她的妹妹遠走北狄,熬成了手握重兵的北狄太子。


    這一天,當她終於再次站在了他的麵前,他卻不再是當初穹窿山上的沙哥哥,她的沙哥哥。而是北狄的太子爺……還有一個她不熟悉的名字——哈薩爾。


    他們曾經激烈擁抱接吻,曾經有過男女間最親密的事,曾經熱切地盼望大仇得報後的甜美生活,曾經把彼此當成這世上最親的人。可如今,他們彼此注視,往事紛飛,就像這時飄落在頭頂的微雪,還未落在地麵,還未腳踏實地,就在眾人的目光中,化成了一灘描不出形狀的水漬。


    一刹,又仿佛永遠。


    她的思緒終於回到麵前,那個滿身鮮血的男人身上,心弦緊繃得像一拉就要斷開。可她仍然沒有動,隻俯視著他,也俯視著哭得肝腸寸斷的李嬌,慢慢問他。


    “痛嗎?”


    “不痛。”他抹了一把流下的鮮血,衝她張開手臂,“邈兒,下來。”


    她看見了他眼裏的痛意,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你真不怕我殺了你?”


    他癡癡看著她,隻是笑,“依你的本事,若是誠心殺我,這一箭,不會射在手臂上。”說到這裏,他喉結動了動,突然又苦笑,“即便你真要我的命,予了你,又有何不可?邈兒,隻要你能快活,動手吧!”


    他咬牙拔下手臂上的箭,滿身鮮血,卻笑得極為開懷,就像穹窿山上看見她那樣,就好像他們兩個之間從來沒有過嫌隙那樣,恍惚間,竟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來。


    他又慢慢朝李邈走去,北狄兵士都瘋了。


    “太子殿下!不可。”


    “太子殿下——”


    整個街道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空氣變得極為低壓,他一步一步走近,帶著熾烈得讓她不安的情意,嘴裏隻是喚著“邈兒,下來”,李邈眸中冷波浮動,聲音仍是冷若冰霜。


    “你若再進一步,下一箭就會是你的心髒。”


    “隨你。隻是邈兒,你當真忘記了我們過去的種種?”


    “生死俱忘,何況情愛?人間種種,不過曇花一現。”


    “邈兒……”


    在他深情的呼吸裏,李邈突然低吼。


    “一句話,放不放人?我要的人。”


    哈薩爾的視線瞬間模糊,隻見在漫天飄飛的微雪裏,她丟下了弓弩,刀尖指向的是她自己的脖子,樣子決絕得不給他任何的機會,眸子涼得沒有絲毫的情緒,就連恨他的情緒似乎都沒有。他使勁抬起頭,不讓眼眶裏的濕意落下來,情緒稍稍平穩一下,才無奈的垂下了手。


    “放。”


    “太子殿下!”北狄兵士再次大喊起來。


    哈薩爾沒有回頭,隻擺了擺手。


    “本宮說,放了他們。”


    “不!”李邈阻止了他,淡淡說:“我隻認識這兩個小姑娘,和旁的人沒有什麽交情,他們的死活與我無關。我如今隻要這兩個姑娘。其餘人,太子殿下自己處理吧。”


    “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哈薩爾停下腳步,吩咐邊上的人,讓開了道路。李邈亦不看她,隻低低喊了一聲“雪舞”。很快,隻見街道上圍觀的人群裏,走出了兩個清秀的年輕男子來。他們腰上佩劍,儼然也是女扮男裝。


    “是,大當家的。”


    她們接了命令,走過去帶走了趙如娜和綠兒。


    屋脊上的李邈仍是沒有動彈,直到看著趙如娜上了馬車,她才冷冷對哈薩爾道:“安排她們出關。”


    “好。”哈薩爾看著她漆黑的眼瞳,抑止在喉間的情緒,生生降壓了空氣裏的氣壓。


    他瘋了,在場的北狄人也都瘋了。


    一個號令北狄的男人,他們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然就這樣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給鎮住了,實在讓他們不敢接受。


    沒多一會兒,楊雪舞回來了。


    她在李邈的耳邊低低說了幾句什麽,大概是說趙如娜安全了之類的話。李邈點點頭,身體慢慢後退,可手上的刀子仍然死死抵著自己的脖子。


    “後會無期!”


    “邈兒,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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