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侯如今已然是侯爵,再封官加爵,更是位極人臣了。趙綿澤知道他什麽心思,目光微閃,隻附合笑道:“皇爺爺所言極是,以安定侯的赫赫戰功,他當得起。”


    “嗯,下去擬旨吧。”


    洪泰帝滿意的點了點頭,沒有吩咐具體的細則,便擺了擺手,徑直去了雲月閣喝丫丫小公主的周歲酒。這一年來,他很少過問國政,但趙綿澤事無巨細都會向他匯報,會征求他的意見。


    送走洪泰帝,趙綿澤回了文華殿,吩咐了晚上宴請高蒼使臣的事,又折返東宮書房。太子趙柘故去已經一年多,趙綿澤也守孝了一年。可如今的東宮,卻如同往日一般寂寥。趙綿澤大權在握,可生活卻節儉有度,不像有的皇子皇孫,整日裏遊園耍樂,宴會不斷,他相當自律,東宮裏,半點喜慶都無。


    書房裏,趙綿澤坐在主位上,麵帶微笑。


    “子安,本宮派你前往高蒼冊封,你意如何?”


    他的麵前,是今年的新科狀元蘭子安。他是錦城府鎏年村人士,鄉試解元,會試會元,殿試策問深得洪泰帝讚譽,得殿試一甲第一名狀元,授翰林院修撰。不僅是大晏曆史上第一個連中三元的狀元郎,還在縣考、府考、院考、鄉試、會試、殿試中,連中六首。因他實有大才,在翰林院行走不久,就被趙綿澤破格提拔到禮部,補了禮部右侍郎的空缺,並召至文華殿,成為了他的心腹重臣。


    禮部官員前往高蒼國頒旨,合情合理,蘭子安沒有猶豫,隻躬身回答,“臣必不負殿下所托。”


    “另外……”趙綿澤召他上前兩步,目光沉了些許,唇角仍然帶著笑,“如今定安侯功勳蓋世,陛下又親許他高蒼公主為婚,實有大用。你此去高蒼,必先在遼東見過定安侯,你且探探他。”


    “殿下的意思是?”蘭子安大惑不解。


    “定安侯與晉王素來親厚。”趙綿澤微微一笑,“若有一天,十九叔與本宮為敵,子安以為,手握重兵的定安侯,會相助本宮,還是會助晉王?”


    蘭子安雖然入朝為官不久,為人卻極為圓滑。聞言低低沉吟,不辨趙綿澤的意思,不敢過多表態,隻期期艾艾道:“殿下為君,晉王為臣,定安侯自當奉聖諭為上。”


    “子安,要人人都像你這樣想,自然是好的。”


    趙綿澤臉上笑意未消,突然從案幾上拿過一個玉質的哨子,哨子上鐫有鯉魚紋飾,他瞄了一眼,遞給蘭子安,“如若定安侯不為本宮所用,你可用此哨聯係他營中……本宮的人。”


    蘭子安心裏一怔,倒吸了一口涼氣,“殿下。”


    頓了頓,趙綿澤低低冒出兩個字,“除之。”


    蘭子安眸光微頓,接過鯉魚紋的哨子來,納入懷裏。


    “臣定不辱命!”


    蘭子安在趙綿澤身邊行走這些日子,又怎會不知道他的忌憚?天家皇族之間的親情,本就淡薄。他看得出來,老皇帝認為最理想的狀態就是由皇太孫正位京師,將來為帝。而他的兒子們都為他戍邊,世代做藩王,子子孫孫人人得享富貴榮華。可老皇帝到底年紀大了,他的兒子們會不會蠢蠢欲動,誰也不知道,趙綿澤更是不敢賭。如今遼東全域收複,對皇太孫來說,他真正的心腹大患,其實是他手握重兵的十九皇叔。


    當然,他不知道趙綿澤這樣做的目的,還關乎其他,隻猜測著,也不便多問。君君臣臣,什麽情分都是假的。一旦抗命,要腦袋才是真的。他垂下眼皮,領了聖旨就急匆匆奔向書房門。


    可門一拉開,他麵色卻變了。


    “菁華郡主。”


    趙如娜沒有應他,隻越過他的肩膀望向室內的趙綿澤,好久都沒有動彈。趙綿澤眉頭一蹙,瞪了一眼立在趙如娜身邊的何承安,轉瞬便恢複了一慣的笑容,先擺手示意趙子安退下,方才向趙如娜招手。


    “菁華,你今日怎的得空過來?”


    趙如娜手裏捧著一件冬衣,像是凍得狠了,麵頰和嘴唇都有些發白。可她卻一直等到蘭子安背影不在,才施施然入了屋,反手關上房門,將冬衣放在趙綿澤的麵前,直挺挺站著,一句話都不說。


    “菁華,你先坐,我讓何承安泡茶來。”


    趙如娜看著他,仍是不回答。


    “菁華?”趙綿澤有些尷尬,不知道她聽見多少,試探著笑問,“你可是知道皇爺爺要把高蒼國公主許給定安侯為正妻,找哥哥算賬來了?”


    她還是不回答,就那樣看著他。


    趙綿澤笑容僵硬了,轉而一歎,“菁華,哥哥曉得你的心思。當初入定安侯府為妾已是委屈了你,現如今再多一房正妻,你在侯府的位置更是尷尬。可皇爺爺的脾氣你最清楚,即便哥哥不允,也沒有法子。在他的心裏,一個女兒家的親事與國事比起來,實在太微不足道……”


    “哥!”趙如娜終於出聲打斷了他,還是沒有坐下,隻是看他的目光裏,露出一抹敏銳的光芒,“我都聽見了。”


    “聽見了什麽?”趙綿澤裝傻。


    “你要殺侯爺。”


    她一字一頓,甫一說完,趙綿澤的麵色便徹底僵硬了。


    他們的母妃生了趙如娜沒兩年就病逝,趙綿澤與趙如娜兄妹兩個的感情極好。在趙如娜的麵前,他從來都是一個溫和仁德的好哥哥,如今無意讓她聽見這樣的秘密,他屬實有些難堪。不過,那情緒也隻是一瞬,就又隱在了他溫和的唇角。從椅子上起身,他親自過去扶了趙如娜坐下,喚她小名。


    “娜娜,你聽岔了,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哥,你不必解釋了!”趙如娜淡淡看著他,看著這個從小關照她的哥哥,心潮起伏,情緒極是微妙。還是那一張熟悉的麵孔,他臉上的關切不假,可看上去卻有些陌生。一晃這些年,時光改變了她,也改變了她的哥哥。盯了他片刻,她推開他的手,在他的身前“撲通”跪下,抬起頭來,冷冷地道。


    “菁華感謝哥哥的成全。”


    趙綿澤一愣,有些摸不著頭腦,趕緊扶她。


    “菁華,有事坐起來說,你我兄妹,何必行此大禮?”


    “不!”趙如娜目光涼涼,“哥,陳大牛他欺我辱我,菁華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如今哥哥要除去他,菁華正是求之不得。”


    她的反應,完全出乎趙綿澤的意料。


    目光微微一眯,他看著趙如娜臉上的恨意,像是鬆了一口氣,扶她坐時,眼睛裏的寵溺多了一些,懷疑的情緒也深了一層,“娜娜,你能這樣想就好。可你與他到底夫妻一場……”


    “夫妻?”趙如娜淒苦一笑,抬頭直視,麵色微冷,“哥哥,我如何入的定安侯府,陳大牛如何辱我,你都忘了嗎?他何時待我若妻?”


    “娜娜,哥曉得你委屈。”趙綿澤清楚地看著她眸底的恨意,心裏一歎,惱意也浮上頭來,聲音少了平時的溫度,“這樣的奇恥大辱,哥哥如何忘得了?他陳大牛一介武夫,我趙綿澤的妹妹許配給他,是他的福分。他萬般推拒不允,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拒婚在前,讓你披麻戴孝入府,三拜九叩祭他亡妻在後。如此羞辱,哥哥永生難忘。”


    一年多了,往事如煙。


    如今再聽來,趙如娜心裏仍是鈍痛一下,眼圈濕潤。


    “如哥哥所言,菁華亦是永生難忘。”


    “好妹妹,哥哥定要替你討回公道。以前不動他,是因他與你的姻親關係,可助我順利登上儲位。如今遼東收複,天下已在大晏囊中,他何德何能還敢如此委屈我的妹妹?再說,即便不除他,高蒼公主一嫁,你也隻能做妾,哥哥不忍心。”


    他要娶正妻了!想到這個,趙如娜突然失笑。


    “他若身死,菁華還可改嫁嗎?”


    趙綿澤微微一愣,隨即一笑,“將來你便是我大晏的長公主,改嫁又有何不可?菁華,哥哥定會讓你幸福。但凡你看上哪家公子,不論他出身如何,哥哥必當成全,不會再讓往事重演,讓你走上聯姻一途。”


    “哥……”趙如娜眼角的一滴淚,緩緩落下。


    趙綿澤歎息一聲,“隻是如今,你還須暫時忍耐。這件事切不可外傳。”


    “哥哥放心,我曉得輕重。”趙如娜點了點頭,含笑拭了拭眼圈,聲音不太激動,卻字字尖銳,“哥,陳大牛他死不足惜。可是……你為何要對付十九皇叔?”


    一語既出,滿屋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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