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綿澤看了她良久,方才輕輕出聲,“朝堂上的事,菁華你不懂。我若今日放過十九皇叔,來日他又如何肯放過我?”


    “是,菁華不懂。可哥哥你將來會是大晏皇帝,十九皇叔他隻是藩王,你們井水不犯河水,他又如何會不放過你?且依我看,他無意於皇位,哥哥你又何必?”


    趙綿澤“嗬嗬”一聲,像是在笑,更像是在哭,一張俊美溫潤的臉上,情緒極是複雜,神色也極為難看,“他奪我之妻,此仇我怎能不報?”


    “哥,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是不明白,可我卻很明白得緊。菁華,景宜苑裏的那個女人,早就不在了吧?你一直知道,為何從來沒有告訴我?”


    他聲音放緩,也冷厲了不少。趙如娜目光微變,看著麵前這個男人,這個被時光雕琢得有些不太相識的男人,微微搖了搖頭,咬唇低頭,“哥,十九皇叔是我們的親叔叔,他待我們不薄,何必手足相殘?”


    “你口中的‘不薄’,包括強占侄妻嗎?”


    “哥……”


    擺了擺手,趙綿澤阻止了她,別開臉去,回避著她懇切的眼神,像是不想再提,又像是沒得商量,“菁華你下去吧,這段時日不要到處亂跑。你放心,我不會取他性命。我隻要奪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你若奪了他之所愛,與取他性命,又有何區別?”


    趙綿澤倏地偏頭,一眨不眨地盯著趙如娜,目光又悲又冷,“那他奪我所愛,與取我性命,又有何區別?菁華,若是讓你選擇,你要哥哥的性命,還是十九皇叔的性命?”


    這個問題,太尖銳。


    趙如娜咽了咽唾沫,聲音有些沙啞,“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不願意要你們任何人的性命,我隻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你好好的,十九皇叔也好好的。哥哥,一個婦人而已,再往後,你要多少沒有?何必為了她,損及親情?”


    “娜娜,你既不好選擇,那就袖手旁觀。”


    趙綿澤苦笑一聲,再次擺手讓她離開。


    “好。”趙如娜低低歎息著,將案幾上的冬衣往前挪了一挪,聲音有些哽咽,“哥,這是菁華為你做的冬衣。還是母妃習慣用的針線,還是你喜歡的絲綿。人人都說皇室情薄,可菁華知道,哥哥待我極好。菁華也是一樣,不論你什麽身份,都隻是我的哥哥。”說到此處,她停頓一下,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我走了。”


    從趙如娜懂得女紅開始,每年都會為趙綿澤準備衣服,不論春夏秋冬。即便他身邊有了夏問秋,而她也已嫁入定安侯府,這事也沒有間斷。趙綿澤有什麽好的,也會記掛著妹妹。去年趙如娜出嫁時,趙綿澤沒有去,因他實在不忍看那個場麵。但正如他所說,這事一直都是他心裏的刺,對陳大牛的怨恨也從未有停,包括先前做出那個“除之”的決定,也有這個原因在裏頭。


    隻如今,看著趙如娜纖細的背影,捏著手中厚厚的冬衣,他一時有些迷茫,愣了好久都說不出話來。


    “何承安!”


    何承安早就候在了門外,唯唯諾諾的進來,額頭上布了一腦門的冷汗。他知道菁華郡主過來,自己沒有事先通報,已然惹惱了皇太孫殿下,可還是有些無辜。


    “殿下,您與菁華郡主素來親厚,郡主過來找您也少有通傳。這一次你把奴才打發了,奴才也不曉得有什麽事,就,就沒有阻止……”


    趙綿澤抬手製止了他的話,“找人看住她。”


    “是。”何承安諾諾點頭。


    趙綿澤撐著額頭,像是考慮了許久,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繡工精巧、顏色卻極為陳舊的香囊來,攤在手裏握緊,腦子慢慢浮現起一張淺笑的麵孔。


    一年多沒見了,她還好嗎?


    摩挲片刻,手中香囊慢慢暖和起來,他闔緊了眼睛。他知道,即便他這一生鮮衣怒馬,權掌天下,若是沒有她,心底也將永遠都有一個無法彌補的缺憾。


    有她歡喜,無她不全。


    低低苦笑,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像在對何承安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一年多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都快記不清你長什麽樣子了。”


    何承安愣了愣,垂著頭不吭聲。


    直到趙綿澤慢慢鬆開手,將他視若至寶的香囊遞過來。


    “何承安,本宮要你親自去一趟漠北。”


    出了東宮,趙如娜才發現大冬天竟然脊背汗濕,手心也全是冷汗。無意間聽得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她的惶惑還在心頭。


    為了避免被哥哥懷疑,她選擇了撒謊。而世上最容易騙過人的謊言,就是一半真一半假。她說陳大牛該死是假,說關心趙樽是真。很顯然,哥哥相信了她。


    快步走上定安侯府的馬車,她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一顆心怦怦跳著,像要蹦出喉嚨口,那鬱氣一直憋在心頭,直到馬車出了東華門,才長長吐了出來。


    “側夫人,你怎麽了,臉色好難看?”


    綠兒偏著頭在問她,趙如娜嘴皮動了動,還是搖了頭。


    “我沒事。”


    她不能告訴綠兒。哥哥可以在北伐軍中安插他的人,並且可以讓蘭子安帶一個東西過去就能除去陳大牛,那麽安插在陳大牛身邊的人一定不簡單,甚至於,還很有可能是陳大牛的親信。


    她不怎麽擔心趙樽,他為人睿智內斂,行事妥當。她隻擔心陳大牛,雖然初識不久,她卻知他為人耿直,若是他身邊的人要害他,他一定是毫無防備的。


    失神片刻,她轉過頭來,深深望了一眼從小跟著她的綠兒,突然發現,她貴為郡主,身邊竟沒有一個可以完全相信的人。哥哥可以在陳大牛的身邊安插人手,難保在定安侯府就沒有。就連綠兒,也是哥哥當初給她的。


    事態緊急,卻遠隔關山萬裏,誰能把消息帶出去?


    歎一口氣,她突然問,“綠兒,我可以相信你嗎?”


    綠兒愕然地看著她煞白的臉,點了點頭。


    “側夫人,有什麽事要綠兒做,隻管吩咐便是。”


    趙如娜微微一笑,捏緊了她的手,“我要去丹鳳街買點胭脂水粉,你陪著我去,一會回了府,不許告訴府裏的人,免得讓人笑話。”


    “哦。”綠兒重重點頭,卻一頭霧水。


    趙如娜雖是定安侯府的側夫人,但這一年多來,她盡心伺候公婆,除了與嫂子偶有嫌隙之外,與旁人都處得極好,加上陳大牛不在府裏,那些侍妾全是擺設,沒有人敢為難她,更不可能短了她的吃穿用度,何須去丹鳳街買什麽胭脂水粉?


    綠兒不懂,卻也沒有問。


    馬車行至丹鳳街口,趙如娜看了看她。


    “你在馬車上等我,我去去就回。”


    “側夫人……”綠兒拉住她,“我陪你,你一個人不安全。”


    “我無事,你在這等著。”


    慢慢下了馬車,趙如娜四周看了看,直接去了丹鳳街尾的一間胭脂水粉店,然後在店裏逛了兩圈,見門外沒有人,從後門出去穿入了一個小院。


    這個地方,她來過幾次,是李邈帶她來的。那間胭脂水粉店是錦宮名下的產業,也是掩人耳目用的。那會兒李邈告訴她,有什麽事情,可以直接來這裏來找她。


    鬆子坡上的事情之後,陳大牛與錦宮的矛盾解開了,但李邈雖是錦宮的大當家,原本與趙如娜也沒有什麽來往。不過,因了中間有一個夏初七,一切又都變得不一樣。夏初七身處漠北軍中,李邈要給她寫信,或者收她的來函,都要通過趙如娜用軍驛傳遞,所以兩個女人這才有了交情。


    “叩叩叩……”


    三聲敲門響過,開門的人是二虎子。


    “你……”他微微一愣,隨即想起,“是郡主?”


    “大當家的在嗎?”趙如娜微微一笑。


    二虎子很少見到像趙如娜這樣出身尊貴的皇室婦人,被她那一笑鬧得紅了臉,趕緊讓開身子請她裏麵坐,可說起李邈卻有些躊躇。


    “大當家的師父過世,她去了蘇州府。”


    心裏“咯噔”一下,趙如娜麵色一變。


    此去遼東山高水遠,且不說她是一個弱女子,就論她郡主的身份也不可能出了京不被趙綿澤發現。原本她找錦宮就是希望李邈接下這單生意,替她跑一趟遼東。


    可李邈卻不在?難道真是天注定?


    她煞白了臉,“大當家什麽時候回來?”


    二虎子搖了搖頭,“大當家沒有細說,不過她師父過世,至少也得燒了三七才回。這蘇州府來往一趟得些日子。”


    低“哦”一聲,趙如娜僵住了。


    “郡主你有什麽事,我可以交代旁人替你辦的。”


    二虎子好心的提醒他,可趙如娜如何敢將這樣的大事告訴別人?


    “二虎子,借用一下紙筆,我給大當家留一封書信,待她從蘇州府回來,你務必轉交給她。”


    “好的。”


    二虎子很快拿了文房四寶來,趙如娜向他致了謝,握住毛筆,蘸了墨,隻在紙上簡單寫了三個字——“七有險”,然後吹幹墨汁,折好交給二虎子。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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