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人吧?書裏可不是這麽寫的。”她靠著他,湊過去在他的耳朵上低低嗬一口氣,感覺到他僵硬了身子,這才哧哧笑著,一下一下輕輕吻他,“有沒有,到底有沒有?”他不答,她張嘴咬住他的耳朵,在嘴裏裹了裹才低低問,“睡不睡?”


    “不睡。”


    “不睡的是大傻叉。”


    她低低罵一聲,語氣突然又哽咽了。他沒有說話,把她摟得緊緊的。兩個人說了許多話,大多是她在說,他隻是聽。她說什麽,他都說好,她再不合理的要求,他都不會反駁。後來她說累了,就窩在他的懷裏睡了過去。


    在這樣分別前的夜晚,她卻做了一個好夢。夢見在漠北的狂風中,她策馬狂奔,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中間,是身著盔甲的他,那黑色的披風在狂風中高高揚起,翻飛。她奔向他,他張開雙臂,把她重重抱在懷裏轉圈。轉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她陡然一下睜開眼睛。


    天兒還沒有亮,窗外黑壓壓的。


    屋子裏隻有一盞微弱的燭火。


    他背對著她在穿衣,就站在他床邊不遠。看來是準備直接去營中了,他身上穿著她夢中見到的盔甲。窄袖雲肩,通袖漆襴袍,外罩長身式明甲,用金紐扣紐係,兩側及後身開裾,底邊飾彩色排穗,胸部綴有護心鏡,兩肩掩膊,綴紅色肩綴,外麵係了一件黑色鑲金邊的披風,身型頎長,高冷無雙,是燈火照著他,卻又是他點綴了火光。她向來覺得穿著戎裝的男人更有魅力,可這種魅力在趙樽的身上更是突顯到了極致。


    這是一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他的心冷漠堅硬,卻又適時柔軟。他從不說山盟海誓,卻字字句句都是承諾。她不知道該怎樣描述他。有時候用太過華麗的語言去描述一種東西,原本就是一種褻瀆。需要用言詞粉飾的,那就代表本身的薄弱。真正的好東西,歸根到底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好。除了好,再沒有別的。


    她淺淺眯著眼,沒有出聲叫他。


    甚至在他轉頭時,闔上了眼睛裝睡。


    她感覺到他低下頭,靜靜看她片刻,吻了她。


    然後他替她掖了掖被子,不多一會兒,窗戶“咯吱”一響,她再睜開眼睛時,隻看見一盞孤零零的燭火在輕搖,屋子裏冷了下來。


    “想人間婆娑,全無著落。”


    入宮的路上,夏初七一直在琢磨這句話。


    想到這句話的她,是傷感的。可她又不想傷感,她從來不信命。


    剩下兩天,四十八個小時,她得掰著手指頭來用。


    張皇宮的身子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人活著,得靠一種信念。夏初七的存在,讓她相信了可以治愈。因了她的病,洪泰帝每日裏來瞧她,她又相信了情感。一個女人,無論長到多少歲,都脫不了追求情愛的本質,有了這兩點,即便是肺癌,也令她煥發了新生。


    可夏初七心裏清楚,她這病是治不好的。


    差別隻在於她還能活多久。


    今日坤寧宮的氛圍與往日不同,知道要打戰了,知道趙樽要出征了,張皇後的話比往常更多。大抵都是女人,都是強勢男人的女人,她像與夏初七有許多話要說。可夏初七心緒不寧,卻時不時的走神,都不知怎樣走出的坤寧宮,更不明白怎樣走入的雲月閣。


    趙梓月見到她,很是高興。


    “楚七,快來快來,你看看青藤做的虎頭鞋……”


    趙梓月原本就是一個活潑不知愁煩的公主,在對新生命的期盼中,她也重新獲得了“新生”,撒嬌耍賴十八般武藝齊齊上陣,到底還是說服洪泰帝留下了肚子裏的孩兒。如今的她,已經在偷偷準備孩兒的衣物了。


    “老虎的頭是我繡的,楚七,你看,怎麽樣?”


    手裏拿著一雙虎頭鞋,梓月興奮地說著,仿佛一夕之間就長大了,那仍是小女孩的嬌嫩麵孔上,多了一種母性的光彩。


    “老虎?貓吧!”夏初七瞅了一眼,沒什麽興趣。


    趙梓月不高興地嘟了嘟嘴巴,可脾氣卻不像過去那麽嬌橫了。她反過來安慰夏初七,說她十九哥打過很多戰,卻從來沒有吃過敗仗,一定會凱旋歸來娶她的,叫她不必擔心。每個人都會長大,夏初七其實喜歡趙梓月的變化。


    “梓月,二鬼活著回來了,你知道嗎?”


    這話有點殘忍,可她還是說了。每一種傷疤,總是需要剝離之後才能徹底治愈。趙梓月一愣,躲開她的眼神,拿著那虎頭鞋的手,揪了揪,“他死不死,活不活,關本公主什麽事?”


    夏初七瞧了她片刻,“他好像又要隨你十九哥出征北上了。你父皇封他做指揮僉事他不要,說是熟悉哈薩爾,熟悉漠北,自請帶先鋒營參戰。梓月,先鋒營可是打頭陣的?”就像閑聊一般,她漫不經心地說著,卻仔細觀察著趙梓月的表情。果然,她眼神不停的遊離閃躲,最終還是生氣了,把虎頭鞋一丟。


    “你不許在本公主麵前提他的名字了,不然我要與你一決雌雄。”


    “……用錯成語沒有?”


    “沒有!就是一決雌雄。”


    夏初七托著腮幫一笑,“好像很嚴重的樣子,那我不說了。”說罷,她的目光瞄向趙梓月的肚皮,低低一歎,“小寶寶,你爹就要去打戰了,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你想不想見一見他啊?要是他這一戰死了,見麵可就是永別了?”


    “你還說?你逼本公主殺雞儆猴是不是?”


    夏初七抬頭,奇怪地看著她,“我和小寶寶說話,也惹到你了?”


    “你故意的!”


    夏初七點頭,“對,我故意的。”


    趙梓月瞧她一眼,垂下了頭去,“我不喜歡他,我的孩兒與他無關。你不要再說他了,要不然就與你絕交。”


    夏初七欣喜她用對了詞,可還是就事論事,“一個人可生不出孩兒來,血脈相連的事情,這輩子都沒法改變。梓月,除非你不要這孩子,要不然,怎麽都不可能與他沒有關係的,因為你們有一個共同的孩兒,寶寶的身上,流著你的血,也會流著他的血……”


    趙梓月生氣了,捂著耳朵,“我不想聽,不要再說了。”


    夏初七笑了笑,“你為什麽那麽討厭他?就因為他是你孩子的爹?”她非得哪壺不開提哪壺,趙梓月氣得一張臉漲得通紅,瞪她一眼,“那個人壞死了,他那麽壞,你為什麽還要為他說話?”


    “他哪裏壞了?你都記得?”


    “……”被夏初七這麽一逗,趙梓月紅了臉,“反正就是壞。”


    “他那不是壞,他是中了媚藥。咦,那藥不是你自己點的嗎?依我說啊,最慘就是鬼哥,他好端端的失了身,人家還沒找你負責呢,你倒是生起氣來?”


    說些這個事,趙梓月就氣恨。據她事後回憶,那個熏香確實是她自己點的,當時與夏初七吵完嘴,她氣糊塗了,拿著抽屜的香就放在香爐裏,沒有怎麽注意。現在又被夏初七提起,她想來想去,好像真是她自己的錯,不由委屈地低下頭去。


    “就算中了藥,他也不該那樣待我,啃我嘴巴,還啃我,啃我的……反正就是又壞又討厭的人。”


    “……啃嘴巴,還啃了哪裏?”夏初七逗著她,見她的臉快要成猴屁股了,終於憋不住大笑起來。一掃心底的陰霾,她緊緊摟了摟趙梓月,問出一句考慮了好久的話,“梓月,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可你的身子不大好,我沒好開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那次給你十九哥下藥,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趙梓月癟了癟嘴,看著她的目光有一些歉意,卻是搖了搖頭,“沒人指使我……那個時候我討厭你,不想你跟十九哥好,所以偷偷跑進你的屋子,偷了那個藥。”


    “可是,你怎會曉得那逍遙散是……春藥?誰告訴你的?”


    說到春藥,趙梓月臉上更紅了幾分,瞥了她一眼,“是梅子說的。”


    “梅子告訴你的?”


    “她沒有告訴我,可很多人都知道,青藤也知道……”


    一聽這話,夏初七腦門上的黑線,繞了一圈又一圈。有一個大嘴巴的姑娘在身邊,真是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想來不僅青藤,隻怕她屋子裏的逍遙散是媚藥的事,整個晉王府的人都知道了。


    走出雲月閣的時候,她拽了晴嵐過來。


    “往後注意點梅子那張嘴!她那張嘴啊,可以抵得上十萬大軍了。”


    晴嵐不明所以,夏初七也不解釋,大步往外走。


    雲月閣的台階外,有一個人在徘徊,見她過來,行了個禮,“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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