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二鬼,他瘦了,也黑了,大概身上的傷還沒有痊愈,穿著一身甲胄,麵色顯得更是蒼白,整個人都清減了下來,少了一些往常的圓滑,看上去成熟不少。夏初七衝晴嵐使了一個眼神,領了他走到角落。


    “鬼哥你怎麽來了?雲月閣你也來得?”


    二鬼聲音啞啞,“我是特地來見郡主您的。”


    “隻怕不是想見我吧?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二鬼微微一愣,像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夏初七原本還想逗他一下,可想到他又要帶兵打前鋒,也不知還有沒有命活著回來,就不忍心了。生命是力量,一個還沒有出生的生命,也許能給他帶去更多活下去的力量。


    慢慢走近幾步,她低低說:“鬼哥,立功回來吧,娶一送一。”


    二鬼猛地抬頭,滿臉驚愕,“郡主的意思,我不懂。”


    夏初七癟癟嘴,“蠢!”一個字說完,她挑起眉梢,“你曾經在冬天播下了一粒種子,到了秋天,總該結出一個果實吧?”說完,她若有所指的努了努嘴,指向雲月閣。二鬼呆怔片刻,眼睛裏迅速浮起一層濃濃的歡喜。不,也不完全是歡喜,那歡喜裏還含了一絲淚光,看得夏初七如鯁在喉。


    “鬼哥,想不想見見她?”


    二鬼激動地點了點頭,喉結一陣湧動,一句話像是從喉嚨裏憋出來的。


    “想。可……她會見我嗎?”


    夏初七看了看周圍,壓低了嗓子,“我有條件。”


    踏著雲月閣整齊的青石板路入了院子,夏初七往梓月公主的寢殿走去。她的身後跟了一個侍婢,不是平常跟在身邊的人,而是一張陌生的新麵孔。幸而雲月閣的守衛與她熟稔,隻稍稍看一眼那明顯比普通姑娘高得多的侍婢,就放了行。


    掩人耳目的混了進去,夏初七鬆了一口氣,看了身邊的侍婢一眼,拎著過長的裙裾入了寢殿。那“侍婢”卻站在門口,一雙拳頭緊緊捏住。


    “咦,楚七,你怎的又來了?”


    趙梓月正坐在桌邊擺弄小孩衣物的花樣,嬌嫩的小臉,看上去像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她的內殿布置得十分奢侈華美,紫粉色的紗幔層層疊疊,無一處不精致,隔絕了外麵的世界,也隔出一個天之嬌女的生活。。


    “不是想你了?怎的,我不能來看看你?”


    這借口實在很爛,換了宮中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相信。可她不是趙梓月嗎?她腦子裏的弦兒是單線的,簡單得一筆一畫都清清楚楚。她隻是怪怪的眨了一下眼睛,也沒有刻意去看門邊兒的高個子侍婢,就喜滋滋的招手。


    “那你來得正好,快與我看看這幾個花樣,做小衣服哪一個好?”


    夏初七笑眯眯地走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梓月,你現在準備這些,會不會太早了?”


    趙梓月的視線一直專注在手上,語氣單純又天真,“早什麽呀?不早了。我先前還和青藤說呢,我準備在孩兒出生之前,就把他十歲前需要的東西做好。”


    夏初七倒抽一口氣,“你可真敢想!十歲?”


    “嘿嘿,我這不是未卜先知麽,早做準備好。”


    胡亂的用了一個詞,趙梓月低低一笑,滿室都是暖意。可夏初七卻不免歎息,這姑娘屬實天真得緊,自從決定了要生下肚子裏的孩子,就再沒有考慮過她一個公主未婚先孕會是怎樣的結果,隻一個人恣意地享受著即將為人母的喜悅,丟掉了一切的愁煩。


    “梓月,你有沒有想過,孩子沒爹可怎麽辦?”


    她發現自己成了壞人,總是去揭別人的傷。可她不得不說,因為這是趙梓月得實在麵臨的問題。她相信洪泰帝在同意趙梓月留下孩子的時候,已經考慮好了退路。要不是北疆戰場的事讓他騰不出手,估計早就做決定了。說不定他會立馬給趙梓月指一門親事,來遮蓋這個“皇室醜聞”。如果真是那樣,那個駙馬不是鬼哥,他在外麵打戰,公主卻不得不帶著他的孩子嫁人,豈不是可憐?


    “楚七……”趙梓月低下眸子,臉上的笑容少了許多,“我先前與父皇說好了,這個孩兒我是要養大的,若是父皇怕我丟臉,就……就發一個訃聞,說我沒有救活,已經死了,梓月公主沒了,就再沒人嚼舌根了。然後父皇可以給我在宮外找一個住處,我自己把孩兒養大的便是。”說到這裏,她似懂非懂地轉頭,一雙眼睛躲躲閃閃的看過來,“楚七,孩兒有沒有父親……應該也沒有關係吧?”


    夏初七心裏一緊,不由為這個還是孩子的未婚媽媽酸澀了一把。


    “為了一個孩子,做不成公主了,梓月不後悔嗎?”


    輕嗬一下,趙梓月笑了,“做公主有什麽好的?每天都關在這小院子裏,哪裏也不能去,什麽事也不能做,還是外麵好,天空多高多遠,不做公主,我還喜歡呢。”


    “你不是公主了,你的孩子,就隻能是普通的孩子。”


    趙梓月眯了眯眼,“這個很重要嗎?”


    “很重要。”夏初七偷瞄一眼門邊的“侍婢”,低低說,“世上的人大多嫌貧愛富,欺軟怕硬,孩子不是皇家身份,難保不會受人欺負了。”


    “可我是公主?”


    “那個時候,你已經不是公主了。”


    趙梓月微微一愣,無辜的看著她,“那楚七,我該怎麽辦?”


    好不容易說到了重點,夏初七拉著她的手,笑著道:“梓月,其實鬼哥人很不錯,心地純善,為人仗義,又是你肚子裏孩兒的親爹,你容得下孩子,又怎會容不下孩子的爹呢?你不如現在就向你父皇請旨,讓他做你的駙馬?”


    “楚七!”聽了她的話,趙梓月驚愕一下,歪著腦袋看她半晌兒,才若有所悟的點點頭,“好啊,原來你是狼子野心,明明就已經走了,又故意跑回來找我,就是說這個?”


    看著她警惕的眸子,夏初七搖了搖頭,“梓月,我說這些都是為了你好。要不然,等陛下空閑下來,替你指了別的男人做駙馬,你的孩兒就得認一個不是親爹的人做爹,你舍得你的孩兒受苦嗎?不是親爹,他是不會真正愛你孩兒?你可想好了這一點?”


    “我父皇不會的,我都和他說好了。”趙梓月半眯著眼睛盯著她,緩緩放下了手上的布料,嘟了嘟嘴,“說來說去,你還是不關心我,就想為那個壞人求情是不是?”


    “不完全是,我隻是覺得,這個對你,對你們的孩子都好。”


    趙梓月不了高興,眉頭都皺了起來,“楚七我說過我不喜歡你再提起他,你還要說。那就是一定要與我絕交。”說罷她偷瞄一下楚七,見她不吭聲,沒有什麽表情,大概覺得自己說重了,轉身拉住她的手,重新找了一個話題,目光也望向了門邊那個不太安生的侍婢,“楚七啊,你這個侍婢我怎會沒有見過?嘿,長得真是慘不忍睹。”


    那“侍婢”一聽“慘不忍睹”幾個字,肩膀一縮,飛快垂下頭去。趙梓月卻是“噗哧”一聲笑了。夏初七心裏歎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隻能無奈的微笑,“公主殿下整天就惦念著孩子,哪裏有時間去記得我有幾個侍婢?”


    趙梓月癟了癟嘴巴,總覺得那個侍婢長得有些眼熟,不免又偏頭過去多看了兩眼,隨即想想,聲音又歡快了起來,“說得也是,本公主貴人多忘事,記不起來也正常。”


    “公主,‘貴人多忘事’這話,是人家說的,不是自己說的。”


    “是嗎?”趙梓月驚奇地挑眉,“難道本公主不是貴人?”


    “是……”夏初七咽下一口血,“你很貴。”


    哈哈一笑,趙梓月與她胡亂調侃著,字裏行間仍是天真得近乎幼稚,亂用成語,亂說話,被人糾正了,還很是得意。可她嬌俏的樣子,卻看得那個喬裝打扮成侍婢的二鬼,眼睛一陣發紅。


    從進來開始,他一動不動,就遠遠的看著她,緊握的掌心裏,汗濕一片。


    聽著她說讓皇帝發訃聞“詐死”,聽著她說做公主不得自由,聽著她說要獨自把孩兒撫養長大,他的心裏像刀在絞。他今日來,本來是聽說她自殺昏迷了許久,剛剛醒來,心裏愧疚,想來看看。可雲月閣不好進,他也不能隨便給她帶來困擾,這才不得已找到夏初七,想問問情況。沒有想到,老天爺給他開了這麽大一個玩笑,同時又給了他這麽大一份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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