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瞄她,東方青玄唇角挽出一抹致命的笑容來,“七小姐,此話怎講?”


    夏初七捋了下頭發,語調慵懶地笑,“一個太容易被出賣的盟友,那一定不是你真正的盟友。我前麵的話隻不過是試探你,當然,也得出了結論……其實趙樽他根本就沒有與你合謀,對也不對?”


    東方青玄麵上閃過一抹幾不可察的詫異,看著夏初七精怪一般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終是忍不住擴大了笑容,“這個論調本座還是第一次聽見,實在新鮮得緊!”


    夏初七笑了笑,像是不煩躁再多說什麽了,直起身來,看著他,“好了,我的話問完了。我想要知道的事兒,也都知道了。東方大都督,可否給點吃的?肚子快餓扁了。”


    東方青玄一時摸不準她的脈絡,試探性的笑問“在天牢裏,火燒過來你都不懂得跑,按理,你也不會知道餓才對?”


    “知道我為什麽不跑嗎?”夏初七一雙眼睛笑得像新月兒,晶亮皎潔。


    “為什麽?”東方青玄眼波一蕩。


    “哈哈”幹笑一聲,她起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胳膊,“因為我知道東方大都督您一定會來救我呀?您多舍不得我死?我若死了,您要的‘巨大價值’不是就沒了嗎?”


    她笑得很爽朗,很開心,就像再沒了半點愁煩之事。


    原本的灰暗心情,確實一瞬間好了起來。


    先前她對東方青玄或深或淺地試探時,原本堆積在心的煩躁就散開了。雖然作為一個局外之人,真真假假真真,她無從判定。但東方青玄給她的回答,至少讓她有了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趙樽與那件事無關,他沒有與東方青玄謀劃害死太子。


    那麽,那梅子中的女子,也一定隻是誤會。


    看著她笑容可掬的小臉兒,東方青玄情緒不明地盯著她。


    遲疑片刻,他輕擊了一下手掌,“來人,給七小姐洗漱。”


    聞言,夏初七樂了,“嗬嗬,還洗什麽臉啊?我不講究,先吃東西不成嗎?”


    東方青玄莞爾一笑,“得洗洗。”


    很快,一群衣著華麗的侍婢款款步入了屋子。


    每個侍婢臉上都帶著適度的笑容,不多不笑,禮貌有度。有人捧著麵盆,有人捧著衣裳,有人捧著首飾……不等東方青玄再下命令,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侍婢就走過來,笑著喊“小姐”,然後侍候她潔了麵,漱了口,又侍候她坐在鏡子前,要為她梳頭。


    “等等!”


    正拿著個首飾盒把玩的夏初七,瞄一眼鏡子,驚詫出聲。


    “小姐,怎麽了?”服侍她的侍婢嚇了一跳,停下手來。可夏初七卻像沒有聽見她的問話,站起身來,慢吞吞把臉湊近鏡子,撩開額角的頭發,看向了自己左額角上那個黥過字的疤痕,“怎會這樣?明明我遮了的呀。”


    她腦子一時混亂,緩緩回過頭來,看向東方青玄。


    “是誰給我洗掉的?”


    懶洋洋的看著她,東方青玄笑了,“自然是本座的侍婢。”


    夏初七擺明了不相信,“不可能,她們怎麽可能洗得掉?”


    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東方青玄彎了彎妖媚的鳳眸,語氣裏帶著一種“不過如此”的諷刺,“一開始確實難倒本座了,這辦法還是阿木爾告訴我的——用皂角、槁本、石堿、玉竹、川芎、冬瓜仁、蔓荊子、白術……研細成末,再兌成糊狀,在疤痕上麵熱敷上一刻鍾,就可以洗掉。看來啊,還是你們姑娘家更懂得這些訣竅。”


    夏初七手中的首飾盒,“砰”一聲掉在了地上。


    就像被悶雷劈中了腦袋,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東方青玄。怔了片刻,突然血氣上湧,壓也壓不住的狂躁起來。一揮手,發泄似的把梳妝台上的東西,全部拂到了地上。在物體墜地的刺耳聲裏,她眼圈兒一紅,憋不住的淚水,一下子濕潤了眼眶。


    “你個王八蛋,你騙人!你妹妹怎可能知道這個秘密?”


    她冷不丁的怒火來得突然,把幾個小丫頭嚇得埋下了腦袋。東方青玄卻是看著她走近,風華無雙的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痕,一直走到她的麵前,他才停了下來,微微低頭,看著她說:“七小姐何苦生這樣大的氣?如此一來,你該更清楚才對。你看你啊,身上背負著幾百人的血海深仇,本是一個不讓須眉的巾幗女子,實在不值得陷入虛幻的兒女情長裏,誤了人生。”


    他每吐一個字,都敲打在夏初七的耳膜上。


    耳朵“嗡嗡”響過不停,一時是“正”,一時是“負”,一時是“好”,一時是“壞”。從開始到現在,她都想給趙樽找一個理由,說服自己去相信他,也試圖去相信他,在這之前,她其實也是相信他的。可東方青玄這人實在太殘忍,隻需要一件小事,就狠狠劈開了她偽裝的堅強。


    這件事,她隻給趙樽講過。


    似乎,連她的原話都是如此。


    一字未改,他都告訴了阿木爾?


    很多問話在腦子裏盤旋,她狠狠咽了咽唾沫,活生生憋回了那怪糟糟的情緒,與東方青玄對視良久,突地冷冷笑著,不明情緒的彎下腰來,蹲身,撿回了剛才暴怒時拂落在地上的東西,一個一個的整齊擺放在梳妝台上。然後,淡定的坐下,不帶情緒地望向那小丫頭。


    “來吧,替我梳頭。”


    從大怒,到大悲,再到淡然,她不過隻用了一瞬。


    東方青玄眉心微微一皺,看著鏡子映出來的那淡然的臉孔,視線深邃了不少。


    人靠衣裝馬靠鞍,女人就得靠打扮。那小侍婢有一雙巧手,鬆鬆為她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簪一支點翠的步搖,便讓她整個人清亮光鮮了起來。外加身上那件質地極好的蔥綠底古香緞逶迤裙裝,不描眉而黛,不施粉而白,整個人看上去自然清純如一支含苞待放的綠芽兒,一下子就把屋子裏的幾個漂亮侍婢比得黯然無光了。


    “眼橫秋水,眉掃春山,寶髻兒高綰綠雲,繡裙兒低飄翠帶。可憐楊柳腰,堪愛桃花麵。儀容明豔,果然是金屋嬋娟……”東方青玄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似笑非笑地念了一串酸詞兒。


    夏初七眉眼一橫,尖酸刻薄地瞪了回去,“別酸了,肚子很餓,到底給不給吃的?”


    東方青玄一愣,隨即輕笑出聲,“不說話就是香閨女兒,一說話就是……”


    “一隻大喇叭!”不等他說完,夏初七接過話來,原本輕婉的嗓子,卻像吃了火藥,直把東方大都督轟得腦子裏一亂糨糊,才笑著挽了一下唇角,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擺膳。”


    夏初七從來不與她的肚皮過不去。


    人不管走到哪步田地,首先就得填飽肚子。


    懶洋洋坐在椅子上,她看著一道道精美的膳食端上來,隻覺香味兒飄入了骨髓。大概餓得太狠,五髒廟不配合的“咕嚕”起來,特別不給她的麵子。她食指大動,湊過去嗅了幾口,迷戀一般埋頭在了桌案上。


    “好吃嗎?”東方青玄問。


    夏初七不理不睬,一眼都懶得看他。


    難得的是,東方青玄並不生氣。


    或者說,她從來就沒見過他發脾氣。包括他殺人的時候,都會給死者帶去世上最為美麗的微笑,也算讓他們死得安樂了。一個人不發脾氣不難,難得是永遠都不發脾氣。可大概也正因這樣,夏初七越發覺得,他微笑的表象之下,那些狠啊毒啊奸啊邪戾啊,全都翻了倍。


    安安靜靜地品嚐完美味,夏初七覺得,這是她吃得最飽的一餐飯。


    摸了摸肚皮,她不太雅觀地打了個飽嗝,看著妖媚風情的東方大都督,終是撇了撇嘴巴,淡定地開口,“哎,果然一切事物都是複雜的,隻有上帝最簡單,上帝說,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如今,我總算是徹底悟了。”


    東方青玄噙笑一眯眼,“上帝是誰?”


    夏初七斜著眼睛,慢悠悠告訴他,“你祖宗。”


    東方青玄妖眸微微一蕩,“七小姐,還真是口不擇言。”


    “不,我是口不擇食。”漫不經心地笑著,夏初七樣子狡黠而刁滑,怎麽看都不像一個大家閨秀。東方青玄微微一愣,隨即又是淺笑,“口不擇言也好,口不擇食也好,七小姐高興就好。”


    看向麵前的碗,夏初七沒有回答他。


    東方青玄瞧了她一眼,“七小姐,本座等著與你合作。”


    夏初七沒有馬上回答,靜默了一會兒,在落針可聞的空寂中,她低低笑,“大都督,這世上,沒有人能逼我做不樂意做的事。不要說是您了,即便是當今皇帝都不行。”


    “這世上,沒人能逼她做不想做的事。”晉王府承德院,趙樽端坐在椅子上,斜襟的衣衫半褪,任由孫正業給他換著左臂傷口上的敷藥,眼神淡淡地看向麵前的元小公爺,也如是說了這麽一句話。


    聞言,元祐迷人的丹鳳眼,快要眯成一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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