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山呼海嘯的洪流退了,可滿目瘡痍遍地泥漿的地麵上,停著這樣一輛上了金釉黑漆的光鮮馬車,還是顯得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在道路的兩邊夾道歡送的老百姓們目光注視下,夏初七作為傳聞中晉王殿下“十分寵愛”的小奴兒,與他一同登上了馬車。


    “你還真不怕人家說你好男風,有龍陽之癖?”夏初七笑問。


    “無妨。”他麵上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


    夏初七唇角一彎,笑了,“你說得好實在!您確實無妨,可我有妨啊?爺,想我楚七好端端一個男人。哦,不,好端端一個大姑娘,就這麽被你給定了性,變成了殿下您的孌童,您覺著這個事兒,對我公平麽?”


    趙樽定神看她,應得悠然自得,“不公平。”


    一聽,夏初七樂嗬了,“嘿,算你有點兒良心,那你說說怎麽補償我?”


    “楚七。”他眼風一掃,接著一歎,“世間之事,從來都無公平可言。”


    “喲喂,擺明了欺負我是吧?”夏初七眉梢挑得高高。


    “正是。爺是你的主子,你是爺的奴才,欺負你天經地義。”趙樽語氣淡然,說完不再看她,便涼涼地闔上了眼,懶洋洋往軟墊上一倚,那龍章鳳姿的氣質,愣是讓人從心坎到腳板都能生出寒氣來。


    可他話雖醜,理卻端。


    別說這是皇權至上的封建王朝,就是夏初七先前的那個世道,不也是如此麽?權與勢從來都是一個人可以睥睨眾生的利器。尤其權利之巔上的那張鑲了金剛鑽的寶座,但凡一個正常男人,甚至有些女人,都想要坐在上頭,感受那萬萬人之上的威嚴,寫入史書,流傳千古。更何況是趙樽這樣放眼天下,除了老皇帝之外誰都不放在心上的王爺?她想,如果他願意,依他的能力,有朝一日成為那天下第一人也不是不可能吧?


    想著想著,她突地生出一絲奇妙的感覺來。


    如若有一天趙樽真的做了皇帝,他……會怎麽對付她?


    側過臉,她望向他下巴處的冷硬棱角,想著那番盛世光景,輕輕喊了一聲兒。


    “爺。”


    趙樽斜睨過來,“心裏不服?”


    她一愣,回答的速度奇快,“當然。”


    抿了抿唇,趙樽語氣淡淡道:“那你想要什麽補償?”


    他會這麽好說話?一看便知不太真誠。翻了個白眼,夏初七哼了一聲,腦子裏想著金山銀山,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閃出一絲爍爍的華光來。


    “我要的補償可就多了。大爺,您能夠滿足幾個?”


    趙樽輕唔了聲,盯住她貪婪的眼睛,似是了解了。


    “覺得如此吃虧,是不是想做爺的侍妾?”


    “啊!”一聲,夏初七驚呆著,一口唾沫來不及咽下,被他的話給嗆得咳嗽著,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嘴裏呼呼有聲,拍了拍胸口,拱手向他作了一個揖。


    “晉王殿下,您老人家就不要嚇唬我了。楚七我自知容顏不堪,哪裏上得了您老的貴榻,做得了您老的侍妾。這種事,往後可千萬不要再提,說出來都傷了咱倆感情,是吧?”


    她拒絕得這麽快,這麽徹底,明顯讓趙樽愣了一下。


    “你不樂意?”


    “廢話不是?當然不樂意了。”夏初七心裏懸了起來。丫該不會真要讓他做侍妾什麽的吧?雖然他長得夠好看,可誰知道他京師王府裏還有多少女人,他心裏惦記的又是哪個女人?像這樣渾濁不清,看不分明的男人,她可不敢隨便托付終身。


    審視片刻,見她不像說假,趙樽似是長鬆了一口氣。


    “如此,甚好。”


    他如釋重負的表情,再次傷害了夏初七粉嫩的小心肝兒。


    她這人心眼子小,雖然不樂意跟他,卻見不得人家不樂意要她。尤其這情形,明顯是這位祖宗爺“良心發現”對她做出了一些“有傷風化”的事情,怕她找他要負責,而且,有那麽多人的眼見為實,定是怕她糾纏他,這才故意試探的。


    王八蛋呀!重重一哼,她心下突然生起一念。


    “喂,爺。”


    “爺便是爺,不是喂。”他冷聲糾正。


    擺了擺手,夏初七慢吞吞湊近了他,“別裝了,這兒又沒外人,就咱倆。我有一個提議,你看我倆如今這是臭味相投,不如歃血為盟結個義,拜個把子做兄弟什麽的,可好?”


    “……”


    普天之下能夠自稱臭味相設的人,除了她,大概隻剩下陳大牛了。


    “爺,你說怎麽樣啊?”


    她又湊近,趙樽冷眼一掃,懶得搭理她,撩了一下袍角,伸長了雙腿。


    “過來,給爺鬆鬆肩膀,摁摁頭。”


    “憑什麽呀?”夏初七冷眼盯他,有心要造反。


    “你那麵鏡子,是個好物件……”


    趙樽說得慢條斯理,卻噎得夏初七喉嚨都堵了。


    “行行行,你是大爺。”


    如今在這世道上,對於夏初七來說,她的牽絆就隻有兩件。一麵鏡子,一個傻子。可偏偏趙樽就能拿捏住了她的短,適時地拋出來她的軟肋,逼她做事兒。


    緩緩靠了過去,在他瞧不見的角度,夏初七惡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將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揉捏起來。她心地好,做事專業。揉了一會,又慢慢的移到他的頭部,替他做起了腦部的穴位推拿。可一張閑不住的嘴巴,也用一種含怨帶怒的聲音,帶著呼吸時噴灑的暖暖熱氣,拂在了趙樽的麵頰上。


    “喂,咱倆聊聊吧。”


    舒服的“嗯”了一聲,趙樽並未拒絕。


    可不等她開口,他卻將腦袋一偏,靠在了她的大腿上,像是為了更加方便她的推拿,一副心滿意足的欠揍樣子,讓夏初七恨不得直接掐死他。


    “你說咱倆都認識這麽久了,對吧?在你心裏呢,可能我隻是你的奴仆,可是在我的心裏,你既然救了我一命,便是我的哥們兒了。哥們兒是什麽你懂吧?就是好朋友。”


    “嗯。”


    他居然應了一聲。也不知是爽的,還是在同意她的說法。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繼續道,“但是,俗話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現在咱倆製定的‘撲爛’已經接近尾聲了,我也該功成身退,離開江湖了。所以吧,等咱們回了清崗,你把我鏡子還我,去了我的奴藉,再好心給我在黃冊上造個戶籍什麽的,準我帶著傻子離開,可好?”


    她說了一大堆,趙樽卻隻抓住了一句重點錯誤。


    “那‘濡’指沾濕,‘沫’指唾沫,相濡以沫,大多用來比喻夫妻。”


    又被他給嗆到了,夏初七頗有些怨念。


    “成語我懂。這不打一比方麽?你哪來這麽多事兒?較什麽真兒!”


    趙樽輕闔著眼睛,沒有再說話。


    夏初七哼了下,又低聲兒攛掇他,“爺,就您這德性比猴兒還精,與我的智商相比吧,也就隻差那麽一點點,我看實在也用不著我幫忙,你就可以成就大業了,對吧?而我這個人,生性又懶又好吃又好美男,還好天下大好河山和自由自在的舒心日子,實在不適合做您的貼身長隨……”


    一邊兒替他捏著,她一邊兒曉以利弊。


    每一個字,她都自覺打造得真摯感性,實實在在。


    可惜,她說得唾沫星子都快幹涸了,躺在她腿上的祖宗爺卻是絲毫沒有動靜。等她低頭看時,隻見他呼吸綿長,竟然把她的話當成了催眠曲,睡了過去。


    “靠!喂……”她搖他的腦袋。


    “繼續。”他不悅地蹙眉,嗓子有些發啞,“重一點。”


    “去去去,和你說話不回,我一個人說個鬼啊?”


    夏初七原以為他不會回答,可他不僅答了,還答得離題萬裏。


    “小奴兒,你見過馴獸嗎?”


    “關我鳥事啊?”她都想爆粗了。


    趙樽抿了抿唇,淡淡道:“在爺看來,你便是一隻伶牙俐齒的小野獸,身上全是尖爪利齒。爺呢,沒別的愛好,就喜歡馴獸。越是鬧得歡騰的野獸,越是興致好,總歸是要把它們馴服了事的。”


    “……”


    他全家都是野獸。


    夏初七翻個白眼,手下動作微微一頓,身子往後一仰,就躺在了馬車壁上,懶洋洋的挖苦他,“行啊,就算我是野獸,也是一頭會吃人的野獸,早晚得把你咽到肚子裏。嗬,這樣危險性高的野獸,你有把握馴服?”


    “日子還長。”


    “那要是馴不了呢?”


    “沒有爺馴不了的獸。”


    “我說萬一呢?”


    “那便關它一輩子。”


    “一輩子都馴不了呢?”


    趙樽眼皮兒都沒有抬一下,指了指腦袋,示意她繼續按著,這才慢悠悠地說:“那爺便把它關在籠子裏頭,先剁爪子,再敲利齒。要是還不行,就剝了皮,抽了筋,看爺馴得了,還是馴不了。”


    剁爪敲牙剝皮抽筋的腦補和聯想,讓夏初七身子惡寒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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