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了解你,隻是了解人性。”縱觀曆史,哪裏有不想做皇帝的皇子?


    趙樽注視她片刻,慢慢放開了手,寬袖拂出來的冷風裏,有一抹青草似的輕幽淺香,語氣卻帶了一層薄薄的、淺淺的、涼涼的、聽得見,卻又無處可查的情緒。


    “你有何條件?”


    “嗬,這可說到點子上了。”夏初七輕笑,“第一,還我鏡子。第二,放我自由。”


    “第一條準。第二條……”趙樽頓下,冷瞄她,冷冷說,“不準。”


    嗤!賤人果然厚顏無恥。難不成要讓她替他打一輩子工?


    夏初七磨了磨牙,恨恨低罵,“老雞賊!”


    “你說什麽?”


    輕輕一咳,夏初七吐了下舌頭,“我說,嗬嗬嗬,我算老幾啊?爺您這麽有人格魅力,為你做事是楚某人的榮幸,我又何苦要離開呢?”


    趙樽雙眼淺眯一下,又是一陣沉默。


    他一冷,四周便都冷了下來。


    其實,夏初七從來不覺得自個兒膽小。相反,她是一個大膽的姑娘。


    可也不知道怎的,雖說這趙樽人長得俊美非凡,也不會經常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來,可每當他沉默的注視時,那一雙眼眸就好像黑夜的星星,是亮的、冷的、遠的、看不透的,卻總會讓她心跳不勻。而那一種酷烈的,屬於血腥、戰爭、還有殺戮的“閻王氣”,也每每讓她呼吸不暢。


    良久,在她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兒時,他才意味深長的喚了一聲。


    “小奴兒!”


    這聲音喊得,夏初七心肝兒一顫,咬唇抬頭。


    他說:“爺都準了。”


    “籲!”夏初七長長舒了一口氣。


    先人板板的,早這樣說不就完了麽?非得先唬一唬人。看著麵前這個幾乎沒有表情的家夥,夏初七摸了幾次鼻子,輕咳了幾次,見他不僅沒有什麽反應,還準備把計劃書燒掉,她慌不迭地拽住他的袖子。


    “爺,這計劃書最後一項,您沒有瞧見?”


    “哪?”他問。


    指了指末尾,夏初七複述。


    “項目運作經費。這個,你懂的,做啥事兒不需要銀子?”


    趙樽似乎了然於心,側過眸子來,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渴望的眼神,一張萬年冰封的臉上擺出一副“爺十分相信你個人能力”的賤賤表情,然後語重心長地說了四個字。


    “自行解決。”


    沒有在趙樽那裏支到銀子,可夏初七也不氣餒。


    自古錢權不分家,他能配合她的“撲爛”,不比什麽都值錢?


    次日起了個早,她安撫好傻子就按照行動計劃的第一步,徑直往那清崗縣衙門去了。


    今兒個出門,她是公幹。搞了一輛驢車,走在灑掃過的大街上,在人群行的注目禮中,她覺著頗有幾分“衣錦還鄉”的意思。


    門房遞拜帖進去的時候,範從良正聽著五姨娘的哭哭啼啼,背著手踱著方步搖晃著一頂雙翅的烏紗吏帽在縣廨裏走來走去。


    “嗚,老爺,再為女兒想想法子吧。”


    這哭天抹淚的五姨娘不是別人,正是那範氏之母,親生女兒在驛道上被晉王殿下掌了嘴,還施了杖刑,肚子裏頭的孩兒雖產了出來,那範氏也去了半條命,尋了不少良醫好藥,卻因身子虧損得重了,仍是惡露不止,昨日錦城府請來的大夫說,恐是活不過幾日了。


    “老爺!”皂隸匆匆趕來,不待恭聲問安,先抖抖索索的呈上一封手書,“晉王殿下差了太醫院的醫官來為三小姐瞧病……”


    “啊?”


    範從良不太敢相信,可那手書上晉王殿下的龜紐金寶卻是真真兒的,嚇得他直手哆嗦。


    “快!快為老爺我更衣。”


    雖說太醫的品級不如他高,可人家沾上了“皇”字,是能在宮裏行走的人,是晉王殿下身邊的人,又哪裏是他一個小小縣令敢失了禮數的?更何況,殿下特地差了來為他的女兒治病,如此榮寵,那是祖上蔭庇了。


    一行幾個出了三堂,直奔正門,未及看清來人,範從良便拱手彎腰施了大禮。


    “楚太醫駕到,下官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範大人有禮了。”


    身著男裝的夏初七,笑嘻嘻學著他的樣子也施了個揖禮。


    “楚太醫,裏麵請……”擠出個討好的笑容,範從良話沒說完,一抬頭就對上夏初七似笑非笑的眼睛,活生生嚇得麵頰一抽,“你,你是,是……”


    “我?我是誰?範大人為何吞吞吐吐?”


    看著她身上的青衣常服,範從良想當然的了解了。可卻想不明白為什麽晉王殿下拒絕了他送過去的十來位美人兒,卻把這個貌不出眾的婦人給留在了身邊兒。是殿下好這一口,還是她果真是禦醫?範從良心裏存了疑慮,可不管她是誰,不管她今兒來的目的如何,既然她拿了晉王殿下的手書,也就由不得他一個縣令來置喙了。


    夏初七入得那扇朱漆大門,在範從良的帶領下,觀賞著古代縣府衙門的格局,很快就繞過了大堂屏風,到了後麵的宅院居所,見到了躺在榻上麵色蒼白的範氏。


    認真說來,範氏是她來到這世道,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如今瞧著她皮包骨的樣子,她那心情還真是形容不出來。拿捏著太醫的氣勢,夏初七為範氏把了脈,又稍稍問了一下病情,探手按在了範氏的小腹。


    “痛不痛?”


    “痛,痛,痛……”範氏呻吟起來。


    夏初七又摁住另一個地方,“這兒呢?”


    “痛,很痛。嗷嗚,痛死我了……”


    “到底是這裏痛,還是那裏痛?”


    “嗚,都痛……救……救救我……”範氏原本沒那麽痛,可她一按壓,痛得更是濕了鬢發,臃腫的身子大蝦一般曲了起來,麵青唇紫,看上去好不可憐。


    “楚太醫,小女可還有治?”範從良不太相信夏初七,可言行卻頗為妥當。


    夏初七故弄玄虛地捋了下袖子,淡淡說:“有楚某在,自然能治。”


    一聽得這話,那五姨娘“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串串。


    “禦醫大人,快救救小女吧,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啊。”


    夏初七扶了她起身,自覺高大上的笑了兩聲,扭頭對範從良搓了搓手指頭,皮笑肉不笑地說:“我等行醫之人,自當以救治天下蒼生為己任,隻是嘛……”


    她奸醫似的輕咳了一下,範從良立即會意。


    “煩請楚太醫放心醫治,酬金方麵,下官自當盡力。”


    嗬嗬一笑,夏初七頓時神清目明,“治惡疾,得對症才能下藥。你家小娘薄白苔,脈細數,本是急產時損傷軟產道所致經脈破損,下血不止,應為失血傷陰之症。當益氣養血,生肌固經為上,卻被施以血瘀之症來治,如何能愈?”


    “這這這……哎呀!”範從良心裏似信非信,卻不得不裝模作樣的一個窩心腳踹在身邊仆役的身上,怒罵:“豎子可恨,叫你請的好郎中,誤了我女兒。”


    “範大人,毋須動怒——”


    夏初七心知憑這幾句話要取得他的信任不可能,好歹也得露上兩手才行。


    要換到後世,範氏這樣的情況,當務之急是先輸血止血。可如今,哪有這條件?


    她慢吞吞從醫箱裏取出一套銀針來,凝神片刻,抬起範氏足踝,紮向她足上的大敦穴。在此穴位上施灸,是止住女人子宮出血的最好辦法,效果也是立竿見影。不過片刻,那範氏的臉色就有了明顯好轉。


    “血……好像……止……止住了。”


    夏初七莞爾一笑,又裝腔作勢的在她身上“蹂躪”了一番。她紮得盡了興,範氏也越發興奮起來,“爹,娘。女兒,女兒覺著,好受了許多。”


    “神醫,神醫啊!”哭著喊著,屋子裏“撲通”跪了一地。


    “晉王殿下千歲,叩謝殿下千歲!”範從良也不知是真心感謝趙樽,還是故意在她麵前作秀,朝著驛站的方向跪拜著“咚咚”便是幾個響頭,那聲音大得,估計比拜他親娘還要利落。


    夏初七心底冷笑,臉上卻笑眯了眼。


    因嫌棄自家的字太醜,又懶得動筆,她讓範從良坐在案前,輕鬆地隨口一念,“炙黃芪八錢,烏賊骨四錢,生熟地各三錢二分,炒黃芩三錢,三七末一錢三分,草河車八錢。服三劑後,我再來為三小姐調補。”


    “多謝楚太醫賜藥。”


    在範氏一家子的千恩萬謝中,夏初七退出了宅院。剛過儀門左側,便遇上了匆匆趕來的蘭秀才。


    “你是……”


    蘭秀才瞧見是她,也是大吃一驚。範從良搶了話頭就打斷他,“子安,還不快謝過楚太醫?”


    從嶽父嘴裏聽了情況,心中雖奇怪,蘭秀才也沒失了禮數。


    “楚太醫今日大恩,蘭某來日定當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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