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在那張花梨木雕嵌的軟榻上,趙樽還是一副冷漠倨傲的麵癱樣兒,可神色明顯沒有剛才的暴躁了,“知錯了?”


    夏初七偷瞄了一眼,心裏突地明白了,他還得用她,並不會真把她怎麽樣,隻不過對於她觸怒了他王爺的威嚴,需要一個台階來下。


    “爺,我這不是將功贖罪來了麽?來,洗腳了啊。”


    她皮笑肉不笑的臉上,早沒了半點懼怕。


    “我可告訴你啊,我這輩子,連我爹都沒有替他洗過腳,你啊,這是出福氣了,開天辟地第一個,偷著樂吧啊。”輕輕脫開他黑色軟皮的皁靴,褪下白色錦襪,夏初七憋屈著,修補著自個兒嚴重受損的自尊心,卻沒有說,她前世其實沒有爹,沒那福氣替他老人家洗腳。


    她的叨叨,趙樽沒有回答。


    等她把他的雙腳潛入溫熱的水裏再抬頭時,卻見他表情有點不對勁兒。


    “喂,你眼睛長蟲了,還是我臉上長花了?”


    “去。屏風後麵的酒給爺拿來。”他淡淡地說。


    沒好氣兒地哼了聲,夏初七轉身便走,肚子裏卻在尋思要怎樣把自己的妙計說出來,並且說服他。


    “諾,給你。”


    她把那個和闐白玉做成的酒壺遞給了他。


    很快,屋子裏便飄出了一股子輕幽淺淡的酒香味兒。


    “這酒好香,叫什麽名字?”


    趙樽沒有回答,嗓音低沉,“很好,你沒有放砒霜。”


    翻了一個大白眼,夏初七抱著臂,“不要總懷疑我的人品,我可是江湖人稱玉麵神醫的小諸葛,至於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兒嗎?”


    趙樽賞給她一記“你就是”的冷眼,那酒入喉嚨時,喉結一下一下的聳動,瞧得她莫名的臉熱心跳。


    “呦喂,咋的了,孤單寂寞冷?”


    “哪來這麽多廢話?”冷瞄她一眼,他突然從水裏抬起那一隻光溜溜的腳,灑了她一臉的洗腳水,再一次將他的霸道本性顯露無疑,“洗腳!”


    帶著酒氣的聲音越來越沙啞,少了一些冷,多了一些性感。


    可他奶奶的,那是洗腳水好不好?心裏啐罵了一句,看在他這麽帥的份兒上,夏初七忍了,就當吃了一回他的白豆腐。蹲身低下頭來,她不太專業地撩著水替他洗著腳,時不時瞟他一眼,暗自猜測他今日反常的原因。


    難道是因為東方青玄的出現?


    第一種可能,讓他想起了東方家那個妹妹,被初戀拋棄的痛苦得多揪心啊?曾經花前月下的往事浮上心來,抽刀斷水斷不了,不得不借酒消愁,順便找她這個可憐的小婢子撒氣?


    第二種可能,東方青玄是錦衣衛指揮使,他隻聽命於當今的老皇帝,也就是這位皇十九子的親老爹。如果不是東方青玄有鬼,那麽要給他安上那些“罪名”,背地裏給他捅軟刀子的人,會不會就是……他親爹?


    打了個冷戰,她吃驚抬頭。


    不期然,迎上了他居高臨下的一雙冷眼。


    “又偷懶?”


    一隻大手伸過來,拽住她的衣領將她提了起來。


    夏初七始料不及,身子頓時半栽在他身上,陌生又熟悉的男人體香躥入鼻子,差點兒把她給嗆著,“喂喂喂,君子動口不動手啊,信不信老子弄得你滿頭包?”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他冰冷的臉色,有一抹怪異的紅。還有他身上秋露白輕幽又撓人的香味兒,撩撥得人極想沉醉,卻又遍體生寒。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他突然說。


    夏初七眼睛瞪得老大,使勁兒想把領子從他手裏解救出來。


    “你知道我的計劃?嘁,少來唬我。我不都還沒說嗎?”


    一把丟開她,他冷哼下,斜斜躺在軟榻上,指頭搓揉著額頭。


    “去做吧,爺準了。”


    這句話比他說知道她在想什麽還要讓夏初七吃驚。拿眼一瞅,卻見軟榻上那拿著和闐白玉酒壺的家夥,一雙冷眼半眯半開,顯然思緒跟不上大腦的樣子。她懷疑他在說醉話。


    “爺,恕我直言……”


    “嗯?”他微醺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小奴兒,捏腳。”


    嗤!


    一雙王八腳,有什麽可捏的?


    歪了歪嘴角,夏初七故作惆悵地蹲低,將他洗淨的雙腳放在腿上,沿著所知的幾個穴位乖順地推拿按揉著,質疑地接上了才剛的話題,“難不成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蛔蟲兩字讓他眉頭一蹙,喝酒的動作戛然而止。


    “不就是你那個傻子被婦人摸了屁股?要尋仇滋事?”


    如此粗俗的字眼兒從他尊貴的嘴裏說出來,再一次顫了夏初七的小心肝兒。可他冷硬著的臉上,一本正經的風華英姿,卻又讓她發火兒不得。


    “喲,連這種小事您都知道?”


    他沒有吭聲兒。


    夏初七不死心,又問,“哎我說,你是不是在我身邊兒安排了那種,傳說中的影衛?”


    他淡淡掃她一眼,享受著她捏腳的服務,仍然不回答。


    夏初七報複性的在他腳心重重一捏,笑了,“不過嘛,這次您老可真的猜錯我了。對,傻子的事我是要管,但那也隻是順便。在我這個計劃裏,更多的全是為了爺您的利益在考慮。”


    輕唔了聲,他微微眯下眼,“為我?”


    “對,為你。”夏初七嚴肅臉,顯得十分真誠。


    唇角緊緊抿了一下,趙樽淡淡命令,“說來聽聽。”


    夏初七愉快的舔下唇,神采飛揚,“這個事兒說來話長,三言兩語隻怕您的智商一時接受不了。這樣,明兒我會擬一份詳細的n給您,到時候兒,一看便知。”


    趙樽意味深長的冷眼盯了她片刻,那隻握過和闐白玉酒壺的大手落在她的頭頂,像在撫摸小寵物一樣輕輕磨蹭了幾下,帶著清淡酒氣的聲音,仿佛染上美酒的香醇。


    “何謂撲爛?”


    噗!


    無視他詭異的發音和探究的目光,夏初七調戲的擠了下眼睛,卻是不回答。


    名書、名畫、名曲、名……多少沾個“名”的東西,都是一般人瞧不明白的?而一般人不懂的,那便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正如趙樽不懂她,不懂她為何會懂得那麽多。那麽隻有這樣,她夏初七在他的眼裏,才會有利用價值。


    有利用價值的人,才能活得更好。


    從玉皇閣出來,夏初七先去了月毓屋裏瞧她。先前出的那檔子事,她哪能不知道月毓心裏不痛快了?都說縣官不如現管,自古女人的嫉妒心太可怕,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那月大姐不痛快了,能讓她痛快嗎?


    月毓果然沒睡。


    不過她的情緒卻比夏初七想象的淡定得多,或者說她表現得壓根兒就無所謂,反倒是拉了她的手,笑著安慰她,“楚七,想必你也瞧出來了,咱爺那脾氣誰也摸不準。他喜歡你在跟前伺候著,你啊,就多順著他。咱爺心裏頭舒坦了,咱的日子也便好過一點,明白了嗎?”


    “明白,多謝月姐替楚七周全。”


    旁的話夏初七也不便說,敷衍地笑了笑退了出來。


    寫那個“計劃書”對她來說並非難事,難就難在她用不慣古代的毛筆書寫。一連寫了好幾遍,那些有礙觀瞻的字,還是與她高大全的“戰略合謀計劃書”的題目有點兒不搭調。可不管怎麽說,事情成功了一半。隻要明兒趙樽同意了,她便可以拿回鏡子帶走傻子賺點銀子出去買房置屋養小白臉了……


    翌日,驛館院。


    將手裏的紙箋反複看了幾遍,趙樽麵不改色地問:“這便是你的撲爛?”


    夏初七憋住笑點點頭,站在他的太師椅邊上,指著計劃書上的幾個大題目,毫不客氣的誇耀,“第一步,請君入甕。再看,第二步,借機造勢。接下來,第三步,殺人滅口。這幾個步驟,幹脆利索,牛不牛逼?”


    看著那些密密麻麻,歪七倒八的字,趙樽半晌沒有回答。


    他的臉色,涼涼的、陰陰的、冷冷的……


    夏初七觀察著他的表情,又在火上澆了點兒油,“爺,俗話說得好,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您對前程就沒點兒更大的想頭,嗯?”


    他嘴唇一扯,眸色幽暗的望她,還是不表態。


    夏初七撇了撇嘴,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揉啊捏啊,拖著清脆的聲音,“爺,您留我下來,不會隻是想讓我替你拿肩捏腳吧?您的顧慮我懂。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這份計劃裏,我為您出的這主意,便是要讓你坐在那個位置上——名正言順。”


    話音剛落,她手腕一緊。那廝一把將她拽到了麵前,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得高深莫測。慢慢的,他站起身,手指捏著她的下巴,微微抬起,一張俊臉低下來,呼吸的氣息濃濃地拂到了她的臉上。


    “你就這麽了解爺?”


    看著眼前放大版的俊臉,夏初七有些呼吸不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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