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觀察,在車門把手上還能看到殘留的粉末和膠帶粘取過的痕跡,想必現場勘查人員已經對整車進行了仔細的勘驗。方木想了想,戴上手套和腳套,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


    車內基本保持了原貌,看上去也十分整潔。座椅外罩皇馬球衣樣式的座套,看來車主是皇家馬德裏隊的擁躉。車內放置的物品已經被勘驗人員拿走,從現場圖片來看,隻有一副太陽鏡和幾張票據。車內煙灰盒裏的煙蒂和煙灰均已被提取,但是方木認為不會發現有價值的線索。以凶手的謹慎性格而言,除了將車停在消防車道內的必要動作之外,他不會碰車內的任何東西。


    就是這個人,將吳兆光獲救的時機無限延後。


    當他坐在駕駛座上,堵住那條生命通道的時候,不遠處的9號樓633室內正火光熊熊。彼時,他在想些什麽呢?


    方木把鑰匙插進點火開關,輕輕一擰,發動機的轟鳴聲立刻在幽靜、昏暗的停車場裏響起。方木把手按在方向盤上,靜靜地注視著前方。那裏是一片灰黑色的牆壁,牆角還長著在陰暗潮濕的環境下才會出現的苔蘚。


    午夜的富都華城小區一片寂靜,林立其中的樓房裏,隻有稀疏的幾點燈光。淩晨時分,小區內的路燈陸續熄滅。園區內的所有事物都隱藏在黑暗中,隻剩下輪廓若隱若現。因為剛剛下過一場雨,空氣清冷,土壤潮濕,落葉漸漸腐敗的味道更加明顯。一輛灰色五菱麵包車宛如幽靈般悄悄駛入消防車道,車燈掃過之處,平整的綠地上仍有雨水閃閃發亮,幾隻出來覓食的老鼠紛紛鑽入已經泛黃的草叢中,不見蹤影……


    方木細細體味著凶手的每一點心思變化,隨手打開了車燈。


    眼前的一切應該是寧靜的、愜意的,而凶手肯定無心欣賞這些。相反,他的注意力應該一直集中在周圍的環境裏,隨時準備應付突發情況。例如一個夜歸的業主,或者一個巡邏的保安。


    也許,他既警惕,又滿足,急於脫身的同時,也不忘回頭欣賞一下那件“作品”。他知道,用不了幾分鍾,這寧靜的園區將會陷入一片混亂。有人驚恐,有人慌亂,有人會感到惡有惡報的暢快,有人會感慨宿命的必然。


    這,就是他想要的。


    方木把手肘拄在方向盤上,靜靜地看著前方被車燈照亮的牆壁。突然,他發現那一片光斑中有些異樣,似乎有些排列整齊的黑色斑點。


    來不及多想,他拉開車門跳了出去,徑直走到那麵牆壁前,剛伸出手去,就看到那些黑色斑點又出現在自己的手背上。


    他回過頭,在炫目的強光中凝視著灰色五菱麵包車的車燈。


    幾分鍾後,一組現場勘查人員就集中到地下停車場,這個平日裏幽靜、昏暗的地方頓時熱鬧起來。


    在麵包車的左右前車燈上,分別發現了兩組字母和數字。位於左側車燈上的是xcxk02,位於右側車燈上的是917013。這些字母和數字呈黑色,字體細小,似乎是用細芯的簽字筆寫上去的。用相機拍照的方式將這些字母和數字提取下來之後,勘查人員動手將車燈拆卸下來,準備拿回去仔細勘驗。


    方木站在原地,抱著肩膀看著勘查人員忙碌著,麵色平靜,其實腦子裏已經翻江倒海。


    在富民小區殺人案中,水囊上就寫有一串神秘的字母和數字,而類似的編碼又在這輛車上出現了。這是巧合,還是一條隱藏的線索?


    如果是凶手有意留下的,那麽,這串編碼意味著什麽?凶手展示這串編碼的意圖又是什麽?


    難道是凶手對死者的編號?可能性不大。到目前為止,凶手隻有三次犯案,即使要編號,也隻能是個位數。


    抑或代指下一個目標?可能性同樣不大。凶手選擇的目標主要取決於媒體對某起新聞事件的關注程度,這是幾乎不可預測的。


    很快,方木意識到自己的猜想是沒有意義的。當務之急是盡快確定這串編碼是不是某種巧合。


    半小時後,吳兆光的遺孀匆匆趕到分局。對於這些字母和數字,她同樣毫無印象。而且,經過辨認之後,她很肯定地告訴方木,這些字跡絕非出自吳兆光的手筆。


    如果不是吳兆光及其家屬所為,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本人。


    這時,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米楠操起電話,直接撥通了鐵東區消防大隊。找到當天出火警的負責人之後,米楠問了幾句話,隨後就拎起足跡箱。


    “去停車場吧。”米楠對方木說,“找個千斤頂和卸車輪的工具。”


    米楠的想法是,如果有人在車前燈上寫下那些字母和數字,那麽書寫者必須要蹲在車頭前方。案發當天剛剛下過一場雨,而麵包車停放的位置是一片泥地。書寫者的足跡應該就留在了那片泥地上。案發時,查看車輛的人的活動區域主要集中在車後側和駕駛座一側,車頭前麵的足跡也許得到了保留。


    那麽,消防車從後將麵包車頂撞開,前輪轉動後,輪胎花紋可能會嵌入地麵的泥塊。警方在扣押這輛麵包車當做物證的時候,為了避免破壞車體上的微量物證,采用將麵包車吊起放在拖車上,直接運至停車場的辦法。也就是說,那些泥塊可能還保留在輪胎的花紋中尚未脫落。


    如果在那些泥塊中找到書寫者留下的足跡,也許可以為偵破案件提供一些線索。


    聽了米楠的分析,方木有些興奮。可是當他返回停車場,把注意力放在車輪上的時候,不免又大失所望。


    “你確定……”方木指指輪胎上的花紋,縫隙間隻有不足兩厘米的距離,“……在這裏能提取到足跡?”


    “照我說的做吧。”米楠的麵色依舊平靜如水,“先別問為什麽。”


    按照她的指示,方木和另外三個同事用千斤頂把車頂起,然後把左右兩個前輪小心翼翼地卸下來,平放在足跡箱上。


    米楠半跪在地上,仔細觀察著車輪。的確,誠如她所言,那片泥地的膠性很強,車輪花紋中嵌著不少泥塊,有些地方甚至連成了片。然而,方木仍然懷疑從中提取到足跡的可能性。


    從米楠的臉上看不出情況是喜是憂,她爬起來,拍拍手,指示方木和其他同事把車輪抬到足跡室去,並再三強調不要滾動,避免碰撞。


    把沉重的車輪從地下停車場一直抬到四樓的足跡室,雖然借助了電梯,四個男人還是累得滿頭大汗。另外三個同事喘著粗氣先後告辭,方木卻留了下來。他很好奇米楠究竟要做什麽,米楠卻相當沉得住氣。她穿上白大褂,拿著放大鏡上下觀察著車輪,不時用鑷子試探泥塊的硬度。方木也湊過去看,還學著米楠的樣子去摸泥塊,被米楠毫不客氣地把手打了回去。


    “你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麽忙,先回去吧。”米楠頭也不抬地說,“有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


    方木揉著被打疼的手背,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到底想找什麽?”


    米楠沒有回答,隻是報以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


    第十三章 地下室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即使是女店員第四次向他抱怨,那個胖男孩又去客人的盤子裏搶薯片吃,他仍是一臉微笑地聽著,不時點頭,發出“哎呀”、“真是”這樣的感歎詞。最後他看看坐在角落裏,用手抓著奶酪蛋糕往嘴裏塞的胖男孩,頗為真誠地對女店員說道:“那怎麽辦,你多體諒他吧。”


    他用手在自己的腦袋旁邊畫了幾個圈。


    “他這裏不好使——別跟他一般見識。”


    女店員識趣地閉上嘴,然後就高高興興地跑了——老板允許她提前半個小時下班。


    店裏還有兩桌客人,都是前來約會的情侶。他們麵前的咖啡杯已經見底了,他想了想,又煮了一大壺咖啡,免費給他們續杯。


    在情侶們的聲聲感謝中,他回到吧台,一邊守著香氣四溢的咖啡壺,一邊拿起當天的報紙細細看著。


    店堂裏很安靜,除了情侶們的竊竊私語,隻有胖男孩不時發出的咿呀聲。他的嘴角還殘留著蛋糕的碎渣,正抓著一輛玩具車扭來扭去。


    在他自己的世界裏,他力大無窮,是萬物的主宰。


    夜色很快如期降臨,這條小街上的商鋪依次亮起燈光。很快,那些油炸及燒烤類食品的味道飄散過來。他皺皺眉頭,起身關好了店門,把煙氣和喧囂聲都擋在了門外。


    這條街位於大學城外,緊挨著c市師範大學。每天,前來閑逛的大學生絡繹不絕。於是,各種出售快餐及小玩意的商鋪遍布其中。像這樣的咖啡吧和書吧也不少,競爭也頗為激烈。然而,在同行和學生們的眼中,他無疑是一個古怪的店主。


    他的店裏不出售正餐,隻有咖啡和一些小食,無形中就失去了很多營利的機會。此外,和其他商鋪通宵達旦營業不同,每晚10點半,他就會準時閉店。時間長了,他的店裏反而因這種特殊的氣質吸引了一批固定的客人。那些自詡為有些品位和格調的學生和教師,都喜歡來他的店裏坐坐。


    沿牆而列的書架,濃鬱的咖啡香氣,整潔的店堂,沉默卻和善的老板,與一門之隔的喧囂和世俗生活相比,這裏更像是可以享受寧靜的世外桃源。


    然而,咖啡和甜點不能當飯吃,就像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一樣。臨近7點,最後兩桌客人先後離去,直奔對麵的一排快餐店。他放下報紙,收拾好咖啡杯和碗碟,清洗幹淨後,掛在架子上瀝水。


    胖男孩還在不知疲倦地玩著,他走過去拍拍胖男孩的腦袋,後者毫無反應,注意力一直在手中的玩具上。


    他笑笑,起身點燃了一根香煙,信步走到門口,隔著玻璃門向外麵張望著。


    這個時段,是這條街上最熱鬧的時候。各種攤販把本就狹窄的街道擠得滿滿當當,叫賣聲此起彼伏。大學生們背著書包,拎著水杯,購買零食和各種小商品,不時和商販們討價還價。女孩子們把剛買到的發卡別在頭發上,讓同伴評價好壞。男孩子們則緊張地看著價格簽,還得裝作一臉從容鎮定。


    他突然感到一種欣喜,似乎很想投身於這種充滿煙火氣的歡快生活。然而,麵前的玻璃門倒映出咖啡吧裏的內景。靠近東北角的那張桌子上,“預定”的桌牌分外醒目。


    他的心,瞬間就冷卻下來。


    丟掉煙頭,他慢慢地走到那張桌前坐下,以手托腮,默默地看著桌牌。它在那裏已經擺放很久了。拿起它,落著一層浮灰的桌麵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他抽出一張紙巾,把桌麵擦拭幹淨,又把桌牌放了回去。


    店裏的女孩不止一次問過他,是誰預定了那張桌子,為什麽一直都沒有來。他隻是笑笑,並不回答。即使在咖啡吧裏沒有空座的時候,他也不允許任何顧客占用那張桌子。


    因為,那是為她預定的。


    他總覺得,有一天,她還會像初見一般,推開那扇玻璃門,對他嫣然一笑,隨後就點上一杯咖啡,坐在那張桌子前靜靜地看書。


    漸漸地,他知道她是圖書館的臨時工,正在學校裏準備研究生入學考試,和他一樣,無父無母,在這個城市裏無依無靠。


    沒有什麽能阻擋這樣的兩顆心慢慢靠攏。


    在他動蕩的前三十幾年中,那段日子是難得的平和時光。他們像那些戀愛中的男女一樣,卑微又甜蜜。在很多時候,他都覺得她像一把利劍,劈開他的外殼,直刺柔軟的內心。她帶他探索、反思,最後了解,乃至堅信。


    在一次暴風驟雨般的性愛之後,她捧起他汗水淋漓的臉,定定地看著他。


    “告訴我,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隻經過了片刻的掙紮,他就把自己的秘密全盤托出。聽罷,她把他冷卻的身體緊緊抱在懷裏。


    “你做得沒錯。你有這個權力——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無緣無故地傷害另一個人。”


    他忽然大哭。這麽多年的忍耐、躲藏,像狗一般的隻為生存,是不是就為了這樣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是你的神。”


    8點之後,店裏又陸陸續續來了幾撥客人。他依舊沉浸在回憶中難以自拔,無心招呼他們。端上咖啡和甜點後,就任由他們在店堂裏低聲私語或獨自發呆。他自己則躲在吧台後麵,漫不經心地翻看賬本,間或走到門外吸一支煙。


    10點剛過,他就在門外掛起了打烊的牌子,老主顧們都了解他的習慣,紛紛識趣地結賬走人。此時,早已在牆角睡著的胖男孩也餓醒過來,哇哇大叫著從扶手椅上爬下來。


    他把店堂內的燈一一熄滅,牽著胖男孩隻有兩根手指的右手,慢慢走上閣樓。


    吃過簡單的晚飯,胖男孩又縮在床鋪上看電視、擺弄玩具,很快就悄無聲息。等他洗好碗筷,收拾停當之後,胖男孩已經歪倒在床上酣然入睡。


    他給胖男孩蓋好被子,起身下樓。


    打開一盞小小的頂燈,他在店堂裏四下巡視了一圈,確認所有的門窗都已鎖好之後,慢慢走到吧台後麵,伸手打開了電腦。


    連接互聯網,打開經常瀏覽的幾個網站和論壇,他一頁頁地翻看著,手中的鼠標劈啪作響。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的注意力並不在這些網頁上。因為那張桌子引起的情緒,依舊揮之不去。


    他下意識地向東北角望去,那張桌子隱藏在黑暗的角落裏,隻有桌上的白色桌牌隱約可辨,似乎也在默默地回望著他。


    這一切,原本可以不必這樣!


    他的心髒猛烈地跳動起來,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彎下腰,掀起那塊地毯。


    地毯下是一扇活板木門。他伸手扣住左側的黃銅把手,用力拉開——一個黑洞洞的方形洞口出現在腳下。


    他探腳下去,踩到堅實的木質樓梯後,小心翼翼地側身而下。心中默數到五之後,他伸出左手在牆壁上摸索著,很快就觸到了電燈開關。


    頓時,狹窄的地下室被暖黃色的燈光盈滿。他跳下剩餘兩節台階,站在地下室裏掃視了一圈。


    地下室隻有二十幾平方米,天棚、地麵以及牆壁都是平整的水泥,四麵牆邊都擺著鐵質貨架,大大小小的箱子擺放其上,外麵罩著厚實的深藍色布簾,看上去整潔有序。他徑直走向地下室北側,搬開貨架之後,一扇鐵門出現在牆壁上。


    他從衣袋裏摸出鑰匙,打開鐵門上的門鎖。鐵門的邊緣都包著一層薄薄的海綿,在無聲的摩擦中,鐵門緩緩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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