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望二話不說,拉開車門,“上車。”


    前來辦理身份證的人還不少。方木排了半天,徹底沒了耐心,就找到一個熟人,很快就拍完照片,填好表格。拍照的女警看著方木頭上的傷疤直皺眉頭,最後在那熟人的授意下,把照片修改了好幾遍。


    從分局出來,肖望又問:“回市局麽,還是回家?”


    “都不回。”方木從衣袋裏掏出現鈔,數了數,“我去買個手機。”


    “原來的手機呢?”


    “丟了。”方木不想多說。


    “靠,我說呢。”肖望一踩油門,“今早就開始打你電話,一直關機。”


    買手機之前,方木先去移動公司補了張手機卡,然後和肖望一起去商場。選好手機後,方木去交款,拿著交款憑證回來,看見肖望正擺弄著新手機,直皺眉頭。


    “怎麽買了個和舊手機一模一樣的?”肖望撇撇嘴,“差錢?我這兒有。”


    “的確差錢,嗬嗬。”方木把手機卡插進手機,“再說,用慣了,不愛換。”


    “你小子,用舊手機,用五四槍。”肖望笑笑,“一點也不與時俱進。”


    從商場出來,時間已是傍晚。方木在車上端詳著新手機,不住地發愣。


    陸海濤發給自己的兩張照片雖然模糊,但是如果能帶回來,讓技術部門處理一下,也許能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麽。隻不過,現在想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


    肖望見方木神色黯然,想了想,低聲說道:“一起喝點?”


    方木也想擺脫陰鬱的情緒,笑笑,“好。”


    肖望找了個頗有檔次的酒店,方木看著酒水單直咋舌,不過,環境確實挺安靜。


    酒菜上齊,方木悶頭吃喝,感覺肖望一直在看著自己。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直到喝掉了七八瓶啤酒,話才漸漸多起來。


    “你最近在忙什麽?”肖望甩給方木一支煙,自己也點燃一支,“還在查老邢的案子?”


    方木“唔”了一聲,算是回答。


    “你可真執著。”肖望笑笑,“現在像你這樣的人可不多。”


    “也不是。”方木費力地挪挪雙腳,感覺傷口仍在隱隱作痛,“大家不都在查這件事麽?”


    “你說調查組?”肖望哼了一聲,“名存實亡。”


    “哦?”


    “看現在的形勢,誰還敢惹禍上身?鄭霖他們最積極,怎麽樣?全折了。”肖望倒了一杯酒,自顧自喝下,“你查這案子,就有人查你。幹咱們這一行的,有幾個敢保證一點毛病沒有?所以,自保還來不及,哪有心思幹活了?”


    方木無語。肖望說的沒錯。一邊是切身利益,另一邊是希望極小,風險極大的工作,無論是誰,恐怕都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所以說,”肖望給方木倒滿酒,“該放下的就放下吧———我知道你和老邢關係好,但是有這樣一句話,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咱們都盡力了。”


    “也就是說,”方木看著酒杯裏緩緩上升的氣泡,“你也不肯幫我?”


    “我勸你放手就是在幫你。”肖望提高了聲音,“再說,你什麽都不肯跟我說,我怎麽幫你?”


    方木半天沒有說話,最後舉起酒杯,“喝酒吧。”


    結賬之後,肖望像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說道:“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我調到市局來了。”


    “哦?”方木有些驚訝,“什麽時候的事兒?”


    “前段日子,還差幾個手續沒辦完。”肖望笑笑,“人往高處走———領導對我的工作能力也挺認可。”


    “恭喜你了。”方木也挺高興,“在這兒你可以大展拳腳了。”


    “嘿嘿。”看得出,肖望有點興奮,“其實我選擇調到市局,有一部分原因是你。”


    “我?”方木瞪圓了眼睛。


    “嗯。”肖望坐正了身子,語氣變得鄭重其事,“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咱倆並肩作戰,肯定能幹一番大事。”


    方木不由失笑:“哥們兒,你也太抬舉我了。”


    “不是抬舉你。”肖望嚴肅地搖搖頭,“我不會看錯人。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求你保重自己,別浪費自己的才華。”


    方木的臉微微泛紅,起身說道:“自己人,就別忽悠我了。”


    剛走到酒店門口,就聽到樓上傳來一陣喧囂。方木抬頭望去,剛好看到一個人從樓梯上滾落下來,重重地摔在大堂的地麵上。


    幾個年輕男子從樓梯上疾步而下,為首的是一個又高又壯的男子,理著平頭,左前臂文著一條魚。幾個人衝到剛剛跌落的那個人身邊,圍著他又踢又打,文身的男子邊踢邊罵:“死變態,踢死你……”


    方木皺皺眉頭,抬腳上前準備製止,卻被肖望一把拉住。


    “你看。”肖望衝地上那個鼻青臉腫的人努努嘴。


    方木定睛一看,心中竟湧上一股快意。


    是城灣賓館的保安員景旭。


    “這種人渣,打死一個少一個。”肖望愜意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掏出一根煙來慢慢地吸,“就當給鄭霖他們報仇了。”


    方木雖然無心製止,但也不想看著景旭被打得滿地亂滾、連連慘呼的樣子。他扭過頭,低聲對肖望說:“走吧。”


    “再等會兒再等會兒。”肖望卻看得挺起勁,“多解氣啊。”


    這時,一個穿短裙的年輕女孩也從樓梯上跑下來,掄起手裏的提包,對著景旭一頓亂砸。


    “操你媽的,死變態,看你還敢不敢往死裏摳老娘了……”砸了一陣,女孩累得直喘氣,嘴裏依然不依不饒,“老公,給我狠狠地打!”


    文身男子應了一聲,下手愈加凶狠。


    酒店的經理和幾個保安很快趕過來,好不容易才拽住幾個施暴的男子。餘恨未消的文身男子指著經理的鼻子說:“沒你事兒啊,給我滾遠點!”


    經理倒是很鎮靜:“大哥,要打你們出去打。打死人了,我們倒無所謂,你們哥幾個可就麻煩了。”


    文身男子看著幾近昏迷的景旭,也有些猶豫起來。女孩顯然還覺得不解氣,她一把拽過文身男子,低聲耳語了幾句。文身男子的表情先是詫異,隨後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


    “好,我不打這孫子了。”他滿臉壞笑地看看四周,“不過,大家想不想看看太監是什麽樣?”


    幾個男子先是一愣,隨後立刻哄笑起來:“看,看!”“扒了他!”


    見他們不再打人,酒店的經理鬆開了文身男子,抱著肩膀,饒有興致地看著景旭。就連女服務員們也不像剛才那樣驚恐萬狀,而是聚在一起,一邊竊竊私語,一邊偷笑著瞄著景旭的下體。


    景旭此刻卻突然清醒過來,一邊手腳並用地往外爬,一邊苦苦哀求:“不……別……我不敢了……”


    文身男子拽住他的雙腿,像拖一條狗一樣把他拖回來,轉身招呼那幾個男子:“兄弟們,把他給我扒了!”


    幾個男子一擁而上,按腿,解腰帶,扒褲子,很快,景旭的下身就隻剩下一條平角內褲。景旭死死地抓住內褲,先是哀求,然後哭罵,最後隻能像野獸一樣高聲嘶叫。


    文身男子見景旭不鬆手,幹脆用力扯開他的內褲,隨著“哧啦”一聲,景旭下體旺盛的體毛露了出來,隻差一點,就徹底曝光了……


    沒有人阻止他們,也許是好奇,也許是刺激,每個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個醜陋的部位上,都希望那最後一塊遮羞布被快點撕掉。


    方木卻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快步走上前去,一腳踹在正努力撕扯內褲的文身男子後背上。


    文身男子猝不及防,一頭栽倒在景旭身上。等他爬起來,轉身欲罵時,頂在他鼻子上的是一張警官證。


    文身男子立刻愣住,幾個想要衝上來助拳的男子也傻在原地。


    “要麽現在離開,要麽跟我去公安局。”方木冷著臉說道,“告你故意傷害……”他瞄了景旭一眼,“相信他也願意告你侮辱罪。”


    文身男子氣鼓鼓地看了方木幾秒鍾,轉身又踢了景旭一腳,對同夥喝道:“走!”


    肖望看著他們走出酒店,轉頭對方木半是埋怨半是無奈地聳聳肩。圍觀的人們似乎也很失望,三三兩兩地散開了。酒店經理毫不客氣地踢踢景旭:“喂,你也趕緊走吧,別耽誤我們做生意了。”


    景旭慢慢地爬起來,低著頭,把褲子穿好,一搖三晃地向門口走去。經過方木身邊時,他抬起頭,已經破裂腫脹的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些什麽。


    方木看著他麵目全非的臉,冷冷地問道:“你沒事吧?”


    話音未落,景旭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一頭栽倒在方木腳下。


    市第二人民醫院的走廊裏,方木坐在長椅上,遠遠地看著肖望捏著幾張紙向自己走來。


    “他怎麽樣?”


    “一根肋骨骨折,一根肋骨骨裂,肺挫傷,嘴唇破裂。”肖望懶洋洋地說,“沒事,死不了。”


    方木草草看了看診斷書,“通知他家人了麽?”


    “問他了,在本市沒有親屬。”


    “那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送他回去唄。”肖望撇撇嘴,“這王八蛋身上還有不到三百塊錢,住不起醫院———你該不會想幫他掏住院費吧?”


    “嗬嗬,那不會。”方木笑笑,“走吧。”


    景旭的家住在原機床廠職工家屬樓,估計是父母留給他的。這幾棟樓房建於上世紀九十年代,沒有物業管理,處處顯得破敗不堪。


    肖望繞過那些雜草叢生的花壇,把車停在景旭家樓下,回身對景旭喝道:“下車!”


    一路上時而昏睡時而清醒的景旭勉強睜開眼睛,先是茫然地環顧四周,認出是自家後,費力地抬腳下車,剛踏上地麵,整個人就癱軟了下去。方木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才沒讓他摔個狗啃泥。


    “快點!”肖望不耐煩地喝道,“別他媽磨磨蹭蹭的。”


    “算了。”方木看看不住呻吟的景旭,“我送他上去吧。”


    景旭住在三樓。短短幾十級台階,卻足足用了五分鍾。與其說是扶他上去,還不如說是方木背他上去。把景旭放在沙發上躺好,方木也累出了一身大汗,一屁股坐在景旭對麵喘粗氣。


    景旭的家是那種老格局的房子,客廳昏暗狹窄。滿地亂丟的內衣褲、啤酒罐、煙蒂和黃色雜誌,顯示出主人的頹廢生活和低級趣味。方木把目光落在如死狗般癱在沙發上的景旭,感到說不出的厭惡。


    忽然,景旭動了動,隨即就在身上亂摸。


    看他摸得急切,方木問道:“你找什麽?”


    “煙……煙……”


    方木想了想,掏出煙盒,自己點燃一根,又甩給他一根。


    “你不該抽煙。”方木補充了一句,“小心咳血。”


    景旭急不可耐地點燃煙,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果真劇烈地咳嗽起來。方木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佝僂著身子抽搐,等他的呼吸稍稍平複些了,就把腳邊的一卷衛生紙踢過去,示意他擦擦嘴邊的血。


    “別作踐自己了,”方木看著他揪下一塊紙,在臉上馬馬虎虎地蹭著,“如果你不想早死的話。”


    “嘿嘿。”景旭忽然笑起來,隨即把衛生紙揉成一團,狠狠地摔在地上,“我現在和死了有什麽分別麽?”


    方木沉默了一會,問道:“那些人為什麽打你?”


    “哈哈。”景旭仰麵靠在沙發背上,似乎很陶醉,“那騷娘們是個小姐,我用手指頭把她摳慘了,這臭婊子就找她男朋友……你不知道……”他忽然來了精神,直起身子盯著方木,雙眼閃光,“……我把她捆起來摳的,那騷貨喊得那叫一個慘,哈哈,像個大肉蟲子似的……扭來扭去……”


    性虐者,多是性無能者。方木冷冷地開口:“你果真是個死變態。”


    “死變態?”景旭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目光變得陰冷絕望,忽然,他站起身來,飛快地解開褲帶,脫掉褲子。


    他的陰莖被齊根斬去,隻留下兩個睾丸在可笑地晃蕩著。


    “你以為我願意這樣?”景旭的聲音裏帶了哭腔,“如果我有家夥,我會用手摳她們?”


    方木移開目光,低聲問道:“誰幹的?”


    “我老板。”景旭頹然跌坐在沙發上,褲子還堆在腳踝處,絲毫沒有遮羞的想法。


    “姓金的那個?”


    “他?他算個屁!”


    割去陰莖,還保留睾丸。這讓景旭的身體還能繼續分泌雄性激素,繼續產生性欲,卻無從發泄。


    比宮刑還要殘忍。


    “你老板為什麽要這麽對你?”


    景旭沒吭聲,似乎也不願回想起往事,半晌,才艱難地開口:


    “有個雛兒,老板本來留著有用的,被我先玩了。”景旭的目光空洞,語調也毫無起伏,“一個s市的農村丫頭,平時我是根本看不上的……那天看了a片,憋壞了……”


    “那女孩叫什麽?”方木打斷了他的話,上身突然挺直,拳頭也攥得緊緊的。


    “好像姓陸吧。”景旭伸出兩根手指,擺出一個要煙的動作,“玩了就玩了,我哪記得。”


    方木猛地把整盒煙都甩過去,然而煙盒隻是輕飄飄地落在景旭的懷裏。景旭又抽出一根煙點上,絲毫沒有注意到方木全身繃緊,臉上的肌肉在不住地跳動,更不知道他正在懊悔手裏為什麽是一盒煙,而不是一塊磚頭。


    楊敏曾囑咐他,一旦找到糟蹋陸璐的人,絕對、絕對不要放過他。


    我為什麽要阻止那些人?


    我為什麽要送他去醫院?


    我為什麽要背他上樓,還他媽的給他煙抽?


    但是,現在不是報複的時候。


    方木緊緊地閉上眼睛,幾秒鍾後,低聲問道:“你老板是誰?”


    聽到這句話,景旭半閉的眼睛忽然睜開了,上下打量了方木幾眼,旋即又仰頭閉目。


    方木知道他的想法,上次丟了命根子,如果這次再多說,丟掉的恐怕就是腦袋。


    怎麽能撬開他的嘴?


    方木正在想辦法,景旭卻突然開口了。


    “你為什麽要幫我?”


    方木被問得猝不及防,倉促中隻能回答:“我是警察。”


    “警察,嗬嗬。”景旭幹笑幾聲,“那個姓鄭的也是警察———你比他們好點。”


    “他們也是好警察。”方木冷冷地回答,“當然,假錄像帶那件事除外。”


    “那件事他們沒做錯。”景旭突然上身前傾,目光咄咄逼人,“那些錄像帶其實是真的。”


    方木盯著景旭足足看了半分鍾,低聲問道:“你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那些錄像帶的內容其實是真的。”景旭的表情變得很嚴肅,“那三個警察很聰明,他們幾乎完完整整地複製了案發當天的情形。”


    “你怎麽知道當天的情形?”方木的呼吸急促起來,“當天的視頻監控係統並沒有關閉,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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