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肖望把信封揣回衣兜,轉眼間,又拿出一個更厚的,“這個你得收下。”


    “這又是什麽啊?”


    “這是梁澤昊個人給你的一點意思。”肖望壓低聲音,“算是感謝吧。”“不要!”方木皺起眉頭,“你還給他吧。”


    “嗬嗬,別犯傻。”肖望笑著把信封往方木懷裏塞,“這王八蛋有的是錢,不花白不花。”


    “我不要!”方木幾乎是推開了肖望,“你轉告梁澤昊,我是有工資拿的———救裴嵐不是為了錢。”


    肖望嘿嘿幹笑了幾聲,臉色十分尷尬,方木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那個……我委托你那件事怎麽樣了?”


    “嗯?什麽事?”


    “就是那個女孩,我親戚家的……”


    “哦。”肖望的臉色迅速恢複了正常,“還沒消息。你別急,有情況了我馬上會通知你。”


    “嗯。”方木點點頭,心下有小小的失望。其實他心裏也清楚,茫茫人海,找到廖亞凡談何容易?


    每當想到這些,他都為自己能吃飽飯、有床睡而感到慚愧。


    臨近午夜時,方木才搖搖晃晃地回到賓館。一進房間,他就衝進衛生間大嘔起來。直到胃都吐空了,他才勉強站起來,挪到洗手盆邊,放了滿滿一盆涼水,一頭紮了進去。


    瞬間的冰冷讓他短暫地清醒了一下,隨即,就是針紮般的裂痛。良久,他把頭從洗手盆裏拔出來,冰涼的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他閉著眼睛,細細地感受那些水流鑽進衣領,浸透前胸和後背……


    “你怎麽了?”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詫異的問候。


    方木睜開眼睛,感覺視線模糊。麵前的鏡子裏,一個女孩若隱若現。


    “我看門開著……”女孩怯怯地開口了,“……你沒事吧?”


    方木沒有答話,也沒有回頭,而是直直地盯著鏡子裏的女孩。良久,他突然開口了:“為什麽要走?”


    “嗯?”


    “你究竟去哪裏了?”方木的聲音低啞,“如果大家都在,天使堂就不會散……”


    鏡子裏的女孩不說話了,隻是靜靜地看著方木。


    “回來吧。趙大姐很想你,二寶很想你……”方木緩緩地轉過身來,“我也很想你……”


    這個動作他隻做了一半,就悄無聲息地癱倒在了衛生間的地麵上。


    第二天肖望來接他們的時候,方木還是迷迷糊糊的。肖望對同車的米楠隻字不問,還幫她提行李,隻是在上車時,叮囑米楠好好照顧一下方木。


    找到鋪位後,方木一頭栽倒在上麵熟睡過去。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他費勁地爬起來,一時間竟分辨不出身在何處。


    “水。”他舔舔幹裂的嘴唇,茫然地在身邊劃拉著。窗邊的一個人馬上站起來,遞過一瓶擰開的礦泉水。


    方木一口氣喝掉了大半瓶,然後就坐在床上打嗝。使勁晃了幾下腦袋後,他總算清醒了點。


    窗邊坐著的是米楠,她把長長的頭發紮了起來,運動衣牛仔褲,看上去很清新。


    “餓麽?”米楠輕聲問,“我給你弄點吃的?”


    “不。”方木咕噥了一聲,從衣兜裏掏出香煙,起身向包廂外走去。


    列車正經過一片麥田。初秋讓這片麥田染上了淡淡的黃色,在夕陽的照耀下,更顯燦爛、熾熱。方木斜靠在車窗邊,邊抽煙邊看著麥田裏晚歸的農婦,心想這樣的日子也不錯,無所期待,也不必逃避。


    前方總是未知,而背後又總是不堪回首。列車的終點是哈爾濱,但有些事情卻無休無止。


    比如,尋找。


    回到包廂裏,米楠已經泡好了一碗方便麵,旁邊是一袋撕開的榨菜和兩枚鹵蛋。方木本來沒有胃口,看到這些卻不覺咽了下口水,低聲說了句謝謝,就坐下來埋頭大嚼。吃完後,在一旁安靜地看書的米楠立刻起身收拾幹淨,方木舉著塑料叉子無所適從,直到米楠又把一瓶礦泉水遞到他手邊的時候,才抹抹嘴巴,心裏嘀咕著我怎麽跟個財主似的。


    門外始終聲響不絕,包廂內卻一片安靜。這對男女似乎都沒有交談的想法,一個看書,一個看著窗外。夜色一點點降臨,窗外的景物從模糊不清變成漆黑一片。方木扭過頭來,恰好遇到米楠從書上抬起的目光。四目相對,又飛快地躲閃開來。良久,米楠伸了個懶腰:“還有不到十個小時。”


    “嗯。”方木接過話頭,“的確慢了點。s市沒有機場,否則就送你坐飛機回去了。”


    “這就很好了。”米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還是第一次坐軟臥。”


    “以前很少出遠門?”


    “嗯。即使出去,也是坐硬座。”米楠移開目光,“我媽媽給我的錢,勉強夠生活。”


    “上次跟你聊天……”方木斟酌著詞句,“……似乎母女關係很緊張?”


    米楠輕輕地笑了一下,撥弄著桌上的煙盒,“是的。”


    她的眉頭微蹙,聲音低沉,仿佛夢囈般自言自語。“我的家庭很奇怪,在我看來,我父母的結合是個錯誤。我父親是個中學教師,而我媽媽是個商店的營業員。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媽媽跟別的男人有染。我父親心裏清楚,又無可奈何,隻能忍著。對一個男人而言,這算是奇恥大辱了吧。”米楠的手指漸漸攥成拳頭,“後來他抑鬱而終,家裏隻剩下我和媽媽。媽媽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很多時候,我放學後卻進不了家門,因為她和那些男人反鎖了房門。我隻能蹲在門口,無聊地看那些男人的鞋子,猜測他們都是些什麽樣的人。”


    米楠忽然笑起來,“那時候,我有了一項特殊的本領:等那些男人出來之後,我發現跟我的猜測居然八九不離十,嗬嗬。”


    方木也笑起來,盡管心裏覺得很苦,“你畢業後,可以考慮去做警察了———搞足跡鑒定。”


    這似乎是一句荒唐可笑的話,米楠哈哈大笑起來,幾乎笑出了眼淚。


    “說說你吧。”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我還幾乎不了解你呢。”


    “沒什麽可了解的。”方木淡淡地說,“我叫方木,是個警察,你知道這些就夠了。”


    “那,我可以問你一件事麽?”


    “你問吧。”


    “廖亞凡是誰?”


    “嗯?”方木瞪大了眼睛,“為什麽問這個?”


    “昨晚,你喝多了,一直在叫這個人的名字。”米楠緊緊地盯著方木的眼睛,“她是對你很重要的人麽?”


    方木扭過頭去,片刻,艱難地說:“是的。”


    “她失蹤了?”米楠想了想,“從一個叫……天使堂的地方離開的?”


    “是的。”


    “她……是你的女朋友麽?”


    話音未落,包廂裏就陷入一片黑暗。熄燈了。


    兩個人相對而坐,也許都在慶幸黑暗掩蓋了自己的表情。長時間的沉默後,方木低聲說:“睡一會兒吧。”說罷,他就躺在鋪位上,再無聲息。


    淩晨五點半,方木和米楠走出哈爾濱市火車站,決定先去附近的一家餐廳吃早餐。


    整個早餐時間都是在沉默中進行的,米楠吃得很不專心,常常會捏著勺子愣在那裏。方木抬頭去看她,發現她的眼神中有一絲憂慮和恐懼。


    “怎麽了?”


    “哦,沒事沒事。”米楠回過神來,慌亂地舀起粥來往嘴裏送。可是幾分鍾後,那複雜的表情又回到了臉上。


    “到底怎麽了?”方木皺起眉頭,“說來聽聽。”


    “我在想……”米楠低著頭,“……我到底該不該回去。”


    “哦?”


    “孩子的事……雖然解決了。可是,”米楠不安地攪著杯子裏的咖啡,“我曠了太久的課,我怕學校會給我很重的處分。”


    “嗬嗬。”方木笑起來,“原來你在擔心這件事啊。”他在包裏翻了一會兒,拿出一張紙遞給米楠。


    米楠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接了過來,那是一份加蓋了s市公安局公章的實習鑒定。


    “你在暑期去s市公安局實習,結束前參與了一起重大案件的偵破活動。由於事關重大,所以必須予以保密。換句話來說,任何人問你實習的細節,你都可以不回答。下麵那個電話號碼是s市公安局組織人事處的電話,如果學校不相信,可以讓他們打電話核實,你放心,我已經交代清楚了,肯定不會穿幫。還有……”方木從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這是三千塊錢,省著點花的話,應該足夠你半年的生活費了。”


    米楠接過信封,嘴唇顫抖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你……”


    方木微笑著伸出一隻手擺了擺,示意她不必再說了。


    “就這樣吧,到此結束。”方木起身拿起背包,剛邁出一步,就被米楠拉住了手腕。


    “我……”米楠已經滿臉是淚,“我什麽時候還能再見到你?”


    “嗬嗬,你恐怕再也見不到我了。”方木輕輕地拉開她的手,“見到我,也許就會想起這個多災多難的夏天。所以,忘了我吧,連同這個夏天一起忘記———好好生活。祝你好運。”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方木走過站前廣場,穿過兩條街後才放慢了腳步。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辦完了,如釋重負的同時,一種隱隱的空虛感漸漸將他包裹起來。他站在路邊,漫無目的地看著身邊的行人和建築,盤算著是找個地方住一天還是立刻動身返回c市。


    這時,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方木拿出來一看,是邊平。


    方木咧咧嘴,暗叫不好,該怎麽跟老先生解釋自己的晚歸呢?想著,手指按下了接聽鍵。


    “你在哪兒呢?”邊平的聲音很急,“怎麽還不歸隊?”


    “嗯……還有點事……”


    “快點回來!老邢出事了!”


    “啊?”方木瞪大了眼睛,“出什麽事了?”


    “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你快回來吧。”邊平頓了一下,“而且,老邢指名要見你!”


    第六章 動機


    9月22日,城灣賓館發生一起命案。被害人名叫胡英博,男,39歲,無業人員。案發當天,胡英博被槍殺於九樓至十樓之間的緩台上。當時,市局一隊刑警接到舉報,稱賓館裏有人組織聚眾淫亂,正在查處時聽到槍聲。趕到現場後,警方迅速控製住犯罪嫌疑人,並帶回市局繼續調查。經查,犯罪嫌疑人名叫邢至森,男,53歲,c市公安局副局長。


    邢至森聲稱,被害人胡英博在624房間裏殺害了一個女人,在他追捕時,胡英博拿著疑似刀具的東西向其撲來,出於自衛,邢至森才向他開槍。但警方經過現場勘察,並未在624房間內發現屍體和其他可疑跡象,而胡英博所持的所謂刀具,不過是一把不鏽鋼勺子而已。警方問及邢至森出現在現場的原因,邢至森拒絕回答。


    隨著調查工作的逐步展開,一些線索浮出水麵:被害人胡英博曾是某水泥廠工人,因賭博被單位除名後,一直沒有重新就業,並有多次前科劣跡。從社會關係來看,他與邢至森並無交叉;而案發現場———城灣賓館的前台服務人員也證明,當天中午,被害人胡英博獨自開了一個房間並囑咐服務人員不要打擾他。五個小時後,邢至森駕車前來,直奔624房間。鑒於案情重大,涉案人員位高權重,社會影響極壞,紀委已開始介入調查。由於邢至森對與案件有關的重大情節三緘其口,因此,現有證據對邢至森極為不利。


    方木聽完邊平對案情的介紹,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局裏什麽意見?”


    “妥善處理。”邊平向後一靠,疲倦地捋捋頭發,“你也知道,五條禁令頒布後,對涉槍的事兒很敏感。而且這件事影響很大———公安局長開槍殺人———新聞媒體都緊盯著呢。”


    方木罵了一句,騰地一下子站起來,手扶桌麵,目光炯炯地看著邊平,“你相信老邢會殺人麽?”


    “信。”邊平絲毫沒有回避方木的目光,“如果事實真如老邢所說,在那種情況下,別說是老邢,換作是我也會開槍。但是現在的問題就是:沒有證據能夠證明老邢的話。”


    方木無言以對,吸了一根煙後,問道:“案子現在到什麽階段了?”


    “還在調查。老邢這家夥,死活不開口,也不知他想幹什麽。不過,”邊平意味深長地看著方木,“老邢的老婆去探視時,給我帶回來一句話———他要見你。”


    方木聽罷,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邊平在後麵問道:“你幹嗎去?”


    “我去見老邢!”


    由於邢至森被捕前官居要職,所以警方采取了異地關押的措施。六個小時後,方木趕到了看守所。辦理完探視手續後,方木坐在會見室裏,忽然想起一路上隻想著盡快看到老邢,也沒給他買點東西。在包裏亂翻一通後,隻找到了大半包香煙。方木無奈地歎了口氣,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小心地封好煙盒,把餘下的留給老邢。


    剛剛打著打火機,門外就傳來腳鐐與地麵摩擦的刺耳聲音。方木抬起頭,視線就再也無法移開,手中的打火機躥出了火苗,卻忘記去點燃香煙。


    老邢穿著囚服,身形佝僂,滿臉都是淤傷,幾乎是一步一挪地挨到桌前坐下。看到目瞪口呆的方木,老邢居然在累累的傷痕中擠出一絲微笑。


    “邢局……”方木直勾勾地看著老邢,嘴裏的香煙啪嗒一聲落在桌麵上,“你……”


    “沒事,嗬嗬,小意思。”老邢摸摸自己臉上的淤傷,疼得直皺眉頭,“有幾個小子是我親手抓進來的,嗬嗬,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操!”方木罵了一句,騰地一下站起來,衝老邢身後的看守大吼,“把所長給我叫來!”


    “方木!”老邢沉下臉來,“我讓你來不是為了這個,坐下!”


    方木咬咬牙,狠狠地瞪著那兩個看守,他們沒有回應,而是無動於衷地扭過頭去。方木強壓住火,重重地坐下。


    “給我根煙。”老邢伸出手,方木急忙拿煙,點燃。老邢重重地吸了一口,“可把我憋壞了。”


    “邢局,到底怎麽回事?”方木上身前傾,壓低聲音問道。


    老邢抬頭看了方木一眼,又緩緩吐出一口煙,一字一句地問道:“方木,你相信我麽?”


    “當然!”方木急切地說道,“絕對相信!”


    “很好。”老邢笑了,隨即又嚴肅起來,“找到那女人的遺體沒有?”


    “沒有。”


    老邢的眉頭皺起來,緊接著,居然笑了一下。“媽的,這幫王八蛋,還真有兩下子。”


    “當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邢歎口氣,“我中了圈套。”然後,他就把當天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講給方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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