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被曬得滾燙的籃球場上,和寢室裏的同學們穿著短褲,赤裸著上身打籃球。三哥太要強了,非得贏不可,輸了就不讓我們走。


    走廊裏。越過那些披著毯子、抱著肩膀的沉默的男生,能看見351寢室的孫慶東坐在廁所門前,渾身發抖。有人輕聲告訴我,周軍死在廁所裏了。


    圖書館裏。手中的書如同樹上的枯葉般簌簌發抖,借書卡上的名單裏赫然是一連串熟悉的名字。


    小超市裏。長發紛飛的陳希笑著說,你說,那樣該多好。


    25路車站。陳希緊靠著我的肩膀。


    俱樂部裏。麵目猙獰的惡魔高高舉起斧頭。鮮血噴湧。陳希蒼白平靜的臉。


    352寢室門前,火光中,王建和祝老四被燒得卷曲的身體。空氣中是刺鼻的焦臭味。肅立在門前的他緩緩轉身。我張皇失措地說,你,你是第七個讀者。他微笑著默認,手握著軍刀向我慢慢走來,嘴裏輕輕地說,其實,你跟我是一樣的……


    不——


    方木一下子猛跳起來,麵前有一個黑影被方木嚇得倒退兩步。


    “你怎麽了?”是孫老師。


    “哦,沒什麽。”方木感到冷汗正順著臉頰流淌。


    “馬上下班了,我看你還趴在桌子上睡覺,就想把你叫醒,沒想到你‘啊’的一聲就跳起來了。”孫老師驚魂未定地說,“嚇死我了。”


    “對不起,做噩夢了。”方木勉強笑笑。


    “沒事。”孫老師拍拍方木的肩膀,“年輕人,也要注意休息啊。”


    “嗯。”方木沒有多說,收拾好書包就離開了資料室。


    死者名叫托馬斯·吉爾,41歲,白人男性,美國國籍。死者生前係j大公共外語部聘請的外籍教師。案發前一天晚上,死者曾在校門口乘出租車來到市內“晚風jazz”酒吧消費,但是沒有人注意到他什麽時間離開酒吧。


    從屍檢情況來看,發現屍體的時候,他至少已經死了15個小時。死因為失血性休克。他的胸腹部一共被刺了21刀,凶器為一把長約14-18厘米,寬約4厘米的單刃尖刀。從傷口的部位和形狀來看,凶手應該是一個身高在170公分—178公分,習慣手為右手的成年男性。


    死者身上的財物完好無損,除了手表被調至5點25分25秒之外,死者攜帶的現金和信用卡、銀行卡都沒有動過。


    經現場勘查,發現屍體的豬圈並非第一現場。考慮到死者體態較胖,因此,凶手應該使用機動車輛將屍體帶至拋屍現場。根據拋屍現場戶主的陳述以及屍體檢驗的情況,凶手棄屍時間大約在10時至16時之間。警方調查走訪了拋屍現場附近的群眾,試圖尋找可疑車輛的目擊者,但是沒有得到有價值的線索。耐人尋味的是,死者生前的同事提及死者有同性戀傾向,懷疑凶手同樣有同性戀傾向或者扮作同性戀者將死者騙至第一現場並實施殺人行為。


    去年年末和今年年初,中美兩國國家元首進行了互訪,新上任的美國總統更是首次來華訪問。年底,美國軍方高級將領還將來華,全世界都在關注中美兩國軍事關係的回暖。因此,j市的美國領事館對此案表示了極大的關注,多次與市政府和市公安局進行交涉,希望盡快破案。專案組感到了極大的壓力。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還是在籃球場,邰偉和方木坐在長椅上,身邊堆著厚薄不等的案卷。邰偉先向方木簡單介紹了剛剛得到的調查結果,方木很用心地聽著,極少插嘴。最後,邰偉不無沮喪地說暫時沒有發現提示下一起案件的不尋常的特征。方木想了想,拿過案卷材料,慢慢地看。看到物證圖片的時候,一張照片讓方木看了很久。照片上,死者的錢夾和錢夾內的現金、信用卡、銀行卡等物擺在桌子上。從照片上看,除了中國工商銀行的信用卡和銀行卡之外,現金有人民幣和美金若幹,還有一張鈔票的顏色比較特殊,由於被其他物品遮擋著,方木看不清它的幣種和麵值。


    “這是什麽?夾在中間那張。”方木指指照片。


    邰偉湊過來,“哦,那個啊,是一張英鎊,5英鎊。”


    方木的眉頭皺起來,“他身上為什麽會有英鎊呢?”


    “老外嘛,身上有外幣很正常啊。”邰偉滿不在乎地說。


    “問題是他是美國人,身上有美金和人民幣就已經可以進行日常消費了。為什麽還要帶英鎊?而且隻帶了5英鎊?”


    這個問題把邰偉問住了,他搔搔頭,“也許……也許有什麽紀念意義吧。怎麽?”他看看方木,“你覺得這是下一起案件的線索?”


    “我不能確定。”方木搖搖頭,“隻是覺得有點不同尋常。再找找資料吧。”“也好。你那邊呢,怎麽樣了?”邰偉看看方木帶來的案卷,迫不及待地問道。方木點點頭,目光變得堅定、冷靜。


    “基本上有點眉目了。”


    “是嗎,怎麽回事?”


    “你別急,一本一本看。”方木把四起案件的材料一字排開,邰偉注意到每一摞材料上都有一疊打印紙。


    “我們先從第二起案件來看。在第一起案件的現場,女性死者的胸部上被插了一個注射器。我認為這是在提示下一起案件的案發地點在醫院,至少也是與醫生這個職業有關。結果,第二起案件就發生在校醫院,死者是一個43歲的中年婦女,死因為海洛因中毒。”方木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他拿起那疊打印紙,“你再看看這個。”


    邰偉伸手接了過去。那是一些期刊和書籍的複印件,上麵還有方木勾畫過的痕跡。


    “可能有點亂,你邊看,我邊講。”方木慢慢地說,“這些是英國著名的連環殺人犯哈羅德·希普曼的資料。1963年,17歲的哈羅德·希普曼目睹年僅43歲的母親撒手人寰。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很大,也成為他人生的重大轉折點。母親的死激發了他學習醫學的興趣,但是他的母親由於病痛的折磨,長期以來隻能依靠海洛因和嗎啡來減緩發病時劇烈的疼痛。所以,他也同時產生了用海洛因和嗎啡殺人的欲望。他不能容忍那麽多與自己的母親年齡相仿的婦女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


    邰偉忘了看手中的材料,目瞪口呆地看著方木。方木平靜地繼續講述:“1970年,他從醫學院畢業,成了一名醫術高超、醫德良好的家庭醫生。但是他從未真正擺脫童年的遭遇。1984年,希普曼開始用海洛因殺死自己的病人,受害者多為與母親年齡相仿的女性。直到1998年底他被捕時為止,他一共毒殺了215個人。”


    邰偉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模仿哈羅德·希普曼的作案手法?”


    “是的。在第二起案件的現場,死者的手提袋裏被凶手塞進了一本日文原版色情漫畫。內容涉及性虐待和同性戀。這也是凶手在提示下一起案件的線索。因為第三起案件中,年僅7歲的死者就是死於性虐待。”方木又拿起一摞材料遞到邰偉手裏。


    “這是日本著名連環殺手宮崎勤的資料。宮崎勤是一個早產兒,雙手腕骨略有畸形,也造就了他自卑的性格。這個人不喜歡與他人交往,但是非常喜歡看色情漫畫。他被捕的時候,警方在他的寓所裏搜出了大量描寫性虐待的色情動漫作品,光是色情卡通片就有六千多盒。宮崎勤第一次犯罪是在1988年,他勒死了一個4歲的小女孩並奸屍,還拍攝了死者的下體特寫,用作日後自慰的時候用。之後在1988年10月、12月,1989年6月,他又三次作案,死者都是不超過7歲的小女孩,作案手法都是虐殺死者後奸屍。宮崎勤在1989年1月重返第一起案件的棄屍現場,把第一個死者的遺骸裝在紙箱裏送回了被害人的家中。紙箱裏放有類似犯罪聲明的字條。後來,他還把字條郵寄到幾家比較大的報館。1989年7月,宮崎勤被捕。1997年,東京地方法院判處宮崎勤死刑。不過他至今還在為自己的死刑上訴。”


    聽罷,邰偉喃喃地說:“這,這簡直和金巧那件案子一模一樣啊。”他急切地拿過第四起案件的材料,“這個呢?又是誰?”


    “愛德華·蓋恩,美國著名的連環殺人犯。第三起案件中,死者金巧手中握有一塊陶片。這塊陶片來自英國著名陶藝家葛瑞森·派瑞的一個作品。而葛瑞森·派瑞是一個異裝癖者。曆史上最有名的異裝癖連環殺人犯當屬愛德華·蓋恩了。他的一生都在他母親的管教和虐待之下。他把他母親的屍體留在家裏,把放置母親屍體的房間釘死,當做神殿一樣供奉。最初,他為了排遣寂寞,隻是到附近的墳墓裏,把女性的屍體挖出來,然後觸摸、觀賞她們。後來,他開始剝掉屍體的皮縫製人偶。最後,這種變態行徑開始變本加厲,他在三年內殺死了三個中年女性,並用她們的器官製作‘人類手工製品’,包括人皮外衣、人骨湯碗等等。他被捕之後,承認自己非常渴望知道擁有陰道和乳房的感覺。當愛德華·蓋恩穿上那些人皮外衣,就會幻想他是自己的母親。你看過《沉默的羔羊》吧?”


    邰偉點點頭。


    “那部電影就是根據愛德華·蓋恩的案子改編的。”方木拿起邰偉帶給他的材料,“第四起案件中,被剝掉皮的死者在‘聽’一張cd,這是提示第五起案件的線索。他模仿的是查理·梅森。查理·梅森宣稱自己受到一首披頭士的歌曲《helter skelter》的啟示,要發動對白人的末世種族戰爭,其屠殺對象是中產階級的白人。我上次也對你說過了,梅森不僅在兩個案發現場都留有稱呼死者為豬玀的字跡,而且他一直把殺人稱做‘宰豬’。這就是我這兩天搜集得來的資料。我認為他在模仿曆史上著名的連環殺人犯,並在每一次作案後都會留下下一個模仿對象的線索。第六起案件,我想應該與那張5英鎊的鈔票有關。”


    邰偉沉思了一陣,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問道:“第一起案件呢?你剛才沒提第一起是模仿誰。”


    方木皺皺眉頭,“我也在為第一起案件傷腦筋。曆史上的連環殺人犯,殺死被害人之後肢解死者的太多了。從第一起案件的手法上來看,很難判斷出他在模仿誰。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凶手的動機之一是嫉妒,這一點我堅信不疑。他冒著那麽大的風險,把曲偉強的屍體從家屬區運到體育場,絕對不是毫無意義的。”


    邰偉想了想,“那喬老師所說的‘重新塑造’死者王倩的思路,會不會是個線索呢?”


    方木沒有回答他,隨手拿起第一起案件的材料,徑直翻到現場圖片。


    被砍成六塊的王倩被重新拚成了人形,成“大”字形躺在地上。


    方木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文字說明。突然,他的目光變得極其專注,眉頭猛地擰緊了。


    “頭北腳南……頭北腳南……”他喃喃自語著,突然開口問道:“現場的門窗位置是怎麽樣的?”


    邰偉略略思考了一下,“應該是南北朝向的。門北窗南。我記得老趙跟我說過,當時死者的頭衝著門,腳對著窗戶。”


    “也就是說,當警察進入現場的時候,他看到的,應該是這樣一幅景象。”方木若有所思地說,把手中的照片調換了一下角度。王倩的屍體被倒轉過來,變成了一個倒立的“大”字。方木的目光依次經過死者的頭、雙手、雙腳,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飛快地掏出手機,顫抖著按下幾個數字。


    幾秒鍾後,耳邊傳來杜宇的聲音:“喂?”


    “我是方木。杜宇,你還記不記得,門上的那個五角星是什麽樣子的?”


    “五角星?什麽五角星?”


    方木急得站了起來,“世界杯決賽那天!我們一起去看球,回來的時候,我先去了廁所,回來的時候,你說門上被人畫了個五角星,你當時還用抹布擦來著,你想起來沒有?”


    “哦,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麽回事。你怎麽想起問這個來了?”


    “你別管!你快想想,那個五角星是什麽樣的?”


    “五個角唄,還能什麽樣,我就記得畫得挺難看的。”


    “你再想想,還有什麽特殊的?是不是……”


    “哦,我想起來了,那個五角星,好像是倒著的。”


    “……倒著的……”方木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灰暗起來。


    “是啊,就是一個角在下麵,兩個角在上麵。你問這個幹嗎啊?喂,方木,你在聽我說話麽?喂,喂……”


    方木沒有理會他的召喚,慢慢地掛斷了電話。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方木斜靠在長椅上,眼神空洞。邰偉從他和杜宇的對話中,隱隱知道曲偉強和王倩被殺案發生的前一天,有人在方木的宿舍門上畫了一個倒轉的五角星。可這又意味著什麽呢?


    “倒轉的五角星,什麽意思?”


    方木仿佛被驚嚇到似的顫抖了一下,好半天才顫抖著嘴唇說:“理查德·拉米雷茲,美國的連環殺人犯。1984年至1985年間,他多次在夜晚潛入居民家中,殺死家裏的成年男性,強暴家中的女性和小孩,再將他們肢解。作案完畢後,他會在現場留下他的標誌——一個倒轉的五角星。”方木指指那張照片,“王倩的頭衝著門,腳衝著窗戶,呈‘大’字形,當警察進入現場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個倒轉的五角星。”“這家夥的犯案手段和其他的連環殺手不同:他既沒有特定的殺人手段,射殺、鈍器擊殺、割喉、扼殺都試過;也沒有特定類型的受害者,死者小到幾歲,大到七十多歲,各行各業的人都有。所以警方在抓捕他的時候,很費了一些力氣。理查德·拉米雷茲1985年被捕,1989年被判死刑。”說罷,方木就低下頭不做聲了。


    方木若有所思地說:“這個家夥看來真的在模仿這些人,還在你的門上留下預示第一起案件的線索——倒轉的五角星……”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邰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手中的香煙也忘了吸。愣了幾秒鍾,他把頭轉向方木,後者正在努力點燃一根煙,顫抖的雙手怎麽也打不著火。


    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邰偉慢慢地說:


    “方木,我覺得這個人是衝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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