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至森注意到左麵的牆上開著一道門。“那裏是?”他指指那道門。


    “哦,那是學生值班員休息的地方。”孫梅說。


    邢至森走過去,推開那道門,裏麵是一個狹小、細長的房間,沒有窗戶,隻有一張床。


    邢至森把門帶好,轉過身,這才發現孫梅還一直站著,他做了個向下的手勢:“你坐你坐。我們就是來了解點情況。”


    孫梅看了陳斌一眼,退到床邊坐下。


    邢至森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下:“在這裏工作幾年了?”


    “五年。”


    “一直在這裏?”


    “嗯。”


    “學生好管理麽?”


    “還行。這樓裏都是男學生,平時也有個別淘氣的,不過總體上還算老實。”


    “宿舍樓幾點鎖門?”


    “10點半。”


    “鎖門後,還有可能進人麽?”


    “絕不可能。”孫梅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同時不安地看看陳斌。


    邢至森微微笑了笑:“你別緊張。那麽,學生如果回來晚了怎麽辦?”


    陳斌在一旁插話說:“如果學生在關寢後才回來,需要向保衛處說明情況,然後由我們的夜間值班幹部帶回宿舍樓。”


    邢至森點點頭:“也就是說,凶手隻能是昨晚在樓裏的人?”


    陳斌一時語塞。


    這時,值班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瘦瘦的男生大步闖了進來,邊走邊說:


    “孫姨,二樓有幾個窗戶……”


    話沒說完,男生就發現屋子裏站滿了人,嚇得趕快閉上嘴。


    “二樓的窗戶怎麽了?”邢至森望向他,目光一下子變得專注,“你別怕,慢慢說。”


    男生看看邢至森,又看看陳斌,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陳斌不耐煩地說:“讓你說你就說嘛。”


    男生低聲說:“孫姨說,也許是外麵的人幹的,讓我上去看看二樓的窗戶是不是都關好了。我剛才上去看了一下,二樓兩側的廁所裏,有幾個窗戶是壞的,關不上。”


    陳斌急了,扭頭瞪著孫梅:“我不是說過了麽,什麽都不要動!”孫梅滿臉通紅,不敢抬頭。


    邢至森朝旁邊努努嘴:“小丁,去看看。”


    姓丁的警察應了一聲,和兩個保衛處的幹部拉開門走了。


    邢至森看看手足無措的男生,開口問道:“你叫什麽?”


    男生的臉色有點發白:“吳涵。”


    陳斌忙介紹說:“這是勤工儉學的學生,昨晚負責值班。”


    邢至森“哦”了一聲,繼續問道:“昨晚熄燈後,你在哪兒?”“就在這裏,”他指指孫梅,“跟孫姨聊天,後來,就進去睡覺了。”


    “嗯,我可以做證。”孫梅抬起頭來,看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她,嚇得又埋下頭去。


    “那你呢?”


    “我?打毛線,聽廣播,一直到5點。”


    邢至森點點頭,眉頭微微蹙起。


    這時姓丁的警察回來了,他邊拍打著身上的灰,邊說:“沒錯。二樓廁所的確有幾扇窗戶壞了,關不上。我已經讓局裏來人勘驗了。”


    陳斌的臉色很不好看。“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他指著孫梅,嗓門很高,“門窗壞了要及時修理,不要給壞分子可乘之機。你看看,現在出事了……”


    “算了,”邢至森站起來,“去案發現場看看吧。”


    現場位於男生二宿舍三樓走廊左側盡頭的廁所。這是一個公共衛生間,分裏外兩間,外間為水房,裏間是廁所。廁所總麵積在20平方米左右。左側是小便池。右側是大便池,一共四個蹲位,中間用三個高約1.5米的水泥牆隔開。一個警察用手指了指最裏側的隔間:“死者是在第一個蹲位被發現的。”


    邢至森走上前,這是一個1平米左右的半封閉空間,潮濕汙濁,沒看見明顯的血跡。


    “現場勘查完了?”


    “是的,死者的死因為機械性窒息,初步推斷為他殺。現場勘查報告和屍檢報告下午就能出來。”


    邢至森點點頭,看了看水泥牆,轉身出了廁所。


    回到走廊裏,邢至森看了看兩邊排列的寢室,轉頭問陳斌:“第一個發現屍體的學生在哪兒?”


    陳斌說:“那個學生還在寢室裏。他有點嚇著了,請了假在宿舍休息。”


    邢至森擺擺手,示意他帶路。


    一行人來到351寢室門前。陳斌敲敲門,裏麵傳來一個男聲:“誰啊?”


    “保衛處的,開門。”


    “哦,等等。”


    門很快打開,一個臉色煞白的男生站在門口:“請進吧。”


    幾個人魚貫而入,幾乎每個人走過男生身邊都會上下打量他一番,男生看起來更加緊張了。


    邢至森走到寢室裏唯一一張桌子前,伸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看見男生還站在原地,微笑了一下,揮揮手:“你也坐啊。”


    男生答應了一聲,走到一張床前,小心翼翼地坐下。


    “你叫什麽名字?”


    “孫慶東。”


    “是你第一個發現死者的?”


    “是的。”


    “講講當時的情形吧。”


    孫慶東咽了咽唾沫,皺皺眉頭,似乎很不願意回憶起那一幕。


    昨晚11點半左右,室友周軍去了廁所。之後不久,孫慶東就睡著了。今天淩晨1時許,孫慶東起床上廁所,睡眼惺忪的他似乎看見周軍還蹲在廁所裏。孫慶東隨口說了句“你還沒拉完啊,不怕脫肛啊”,也不記得周軍是否回應,就回寢室睡覺了。早晨5點半,孫慶東起來晨跑,上廁所的時候看見周軍居然還蹲在原處。孫慶東既驚訝又疑惑,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結果周軍以蹲著的姿勢僵硬地向前倒下。孫慶東被嚇得不輕,連滾帶爬地跑到樓下通知管理員孫梅。孫梅直接報了警。


    邢至森聽了,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了幾句就起身告辭。臨走的時候,孫慶東不時偷瞄著他,似乎有話要說。邢至森察覺出來,問他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孫慶東支吾了半天,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周軍昨晚出去上廁所的時候,好像在走廊裏跟別人說話,而且還罵了那個人。邢至森問是誰,孫慶東猶豫了一下,說聽聲音好像是對門的方木。隨後又趕緊補充說他隻是隱隱約約地聽到,不一定準確。邢至森想了想,對陳斌說:“把那個方木叫來吧。”


    今天上午的課是西方法律思想史。盡管還有幾分鍾就要上課了,可教室裏仍然熱鬧得像一鍋滾開的粥。


    在絕大多數學生的人生經曆中,死亡似乎一直是一個十分遙遠的名詞。當它如此真切地降臨在身邊的同學身上,對這些20歲出頭的年輕人而言,其震撼可想而知。


    351寢室的男生們成了全班的焦點,幾乎每個人的身邊都圍著一大群同學,一遍又一遍地反複追問早上的情形。女同學們既好奇又恐懼地向男生打聽當時的情況,有幾個平時和周軍關係不錯的女生還掉了淚。課堂裏彌漫著興奮而詭異的氣氛,每個人都偷偷打量著其他人,不時地大聲議論著,彼此交換迷惑不解或恍然大悟的眼神。


    上課鈴響了,幾乎是同時,講授西方法律思想史的陳老師氣喘籲籲地跑進來。


    教室裏絲毫沒有因為授課老師的到場而安靜下來,陳老師耐心地站了幾秒鍾,發現自己並沒有如往日一樣成為課堂的焦點,不由得心生怒氣。


    他把手裏的教案啪的一聲摔在講台上:“幹什麽,上不上課?”學生們這才發現陳老師已經來了,離座的慌慌張張地跑回去,沒打開書包的手忙腳亂地掏出書本。教室裏很快恢複了安靜。


    陳老師板著臉左右掃視,發現本應座無虛席的教室裏出現了幾處刺眼的空白。餘怒未消的他掏出教學手冊,開始點名。


    “盧琳。”


    “到。”


    “陳晶。”


    “到。”


    ……


    “周軍。”


    教室裏鴉雀無聲。


    “周軍。”陳老師抬起頭,“沒來麽?”


    他用紅筆在周軍的名字旁邊狠狠地寫上“缺勤”:“告訴周軍,讓他下課後來找我!”


    下麵的學生們麵麵相覷。有人輕聲說了一句:“老師,他死了。”聲音雖小,陳老師還是聽到了。他一瞪眼睛:“什麽?”


    沒有人回答。


    過了幾秒鍾,班長戰戰兢兢地站起來:“老師,周軍不是缺勤,他……他死了。”


    “死了?”陳老師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什麽時候死的?”


    “今天早上。”


    陳老師愣了一會兒:“那就不用來找我了。”


    教室裏傳來輕輕的笑聲。


    方木沒有笑。


    他始終趴在桌子上,不時抬眼瞄瞄自己左前方的位置,那是周軍的座位。


    周軍死了。那個平時愛說愛笑、口無遮攔的小個子男生死了。


    這種感覺很不真實。因為在不到10個小時之前,他還曾經跟自己笑罵過,打鬧過,那時他的身體柔軟,溫熱,充滿生機。而現在,他冰冷、僵硬地躺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被一群陌生的法醫無情地切割著。周軍這個名字不再有任何意義,他現在被叫作“死者”。


    一個人,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從你的生活裏突然消失。不管他對你重要與否,或多或少,都會讓人心感唏噓。


    方木的眼眶有些潮濕,那家夥的種種好處,瞬間就湧入腦海,揮之不去。


    人死不能複生,生者還得按部就班地生活。陳老師穩定了一下情緒,開始上課。課講到一半,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保衛處的幹部走進來,對陳老師點點頭。


    “我是保衛處的,找個學生。”然後,他在教室裏掃視一圈,開口問道,“方木,方木在哪兒?”


    方木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旁邊的人推推他,他才站起來:“我在這兒。”


    “你出來一下。”保衛幹部表情嚴肅,揮手向門旁示意。


    “我?”方木用手指指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對,快點。”


    方木懵頭懵腦地收拾好書包,在其他人詫異的目光中走了出去,門一關上,就聽見教室裏又是一片喧囂。


    一路上,方木好幾次想問問那個保衛幹部的來意,可是看到他那張鐵青的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方木被徑直帶到了保衛處。一進門,屋裏的幾個人就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處長陳斌表情不善,指著一把椅子說道:“坐下吧。”


    隨即,他指指另外幾個便裝男子:“這幾位是公安局的同誌,想找你了解點情況。”


    方木點頭,順從地坐下,腦子裏卻依舊是一串問號。


    “你叫方木?”一個看起來比較年輕的警察問道。


    “是。”


    “哪個係的?”


    “法學院的。”


    “籍貫?”


    “本市的。”


    “昨晚11點半到今天淩晨1點之間,你在哪裏?”


    “哪兒也沒去,在寢室裏睡覺。”方木又補充了一句,“我們寢室的人可以做證。”


    年輕的警察笑了笑:“你別緊張,就是了解點情況。”


    方木覺得有點尷尬,低下頭嘟噥著:“我沒緊張。”


    “你昨晚和死者接觸了麽?”


    “嗯?”


    “就是說,交談過麽?”


    “哦,說了。”


    方木已經猜出對方的意圖,就把昨晚周軍過來要開水和衛生紙的情景大致描述了一下。


    “熄燈之後呢?”


    方木想了想,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算是……接觸過吧。”


    “什麽叫‘算是接觸過’?”年輕警察立刻追問道。屋子裏頓時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盯著他。


    “我聽到他出門去廁所,”方木的臉紅了,囁嚅了半天才說道,“我隔著門,對他喊了一句話。”


    “你喊了什麽?”


    “精盡人亡——就是開句玩笑。”方木急忙補充道,“他說要去廁所會女鬼,我才說的。”


    幾個年輕人笑了笑。40多歲的陳斌仍然一副不明就裏的樣子。


    “他說什麽了?”


    方木為難地看看警察,不作聲。


    “說話啊,他說什麽了?”


    “一句……一句髒話。”


    “什麽髒話?”


    “……傻x。”


    沒有人笑。


    方木感覺到,在他接受詢問的時候,那個坐在桌旁的年長警察一直在盯著自己。方木把目光移向他,那是一張警察特有的冷漠且不動聲色的臉。接觸到方木的目光,對方沒有回避,但是方木感覺到那目光中並沒有敵意或者質疑。這讓方木平靜了許多。


    年輕的警察又問了幾個問題後,就讓方木離開了。在他拉開門的一刹那,那個年長警察突然開口問道:“你覺得周軍是個什麽樣的人?”


    方木握著門把手,想了想:“挺好的一個人,喜歡開玩笑,就是有的時候……有點鬧人。”


    年長的警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揮揮手讓方木離開。


    第三章 動機


    第二天一早,當邢至森走進辦公室的時候,驗屍報告和現場勘查報告已經放在了桌子上。


    死者名叫周軍,男,21歲,廣西人,師範大學法學院三年級學生。死因是機械性窒息,死亡時間在當晚11點半至次日淩晨1點半之間。從死者脖頸上呈環繞狀,寬8mm的勒痕以及皮膚上殘留的少許纖維看,初步推斷作案工具為一根麻繩。從死者的衣著來看,他應該是在如廁時被人從後麵突然勒住的。處在第一個蹲位和第二個蹲位之間的水泥牆上留下了死者的少許皮膚組織,這與死者脖頸後麵的擦傷吻合,這說明死者曾站起來掙紮過,但是由於死者身材矮小(身高1.65m),加之水泥牆的高度(1.48m),死者最終還是沒有逃脫被勒死的厄運。凶手作案後,將死者膝蓋彎下,後背靠著水泥牆,看起來仍然像大解的姿勢,直至早晨被發現。


    在死者所穿的運動褲上無法提取有價值的指紋,從第二個蹲位上提取到一枚很模糊的鞋印,無勘驗價值。而且,經調查從當晚11點半至清晨屍體被發現,共有11個人進入廁所,現場基本被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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