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一的話被打斷,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師父說的是什麽。


    老頭兒歎口氣,繼續道:“我這些日子,就是回了京城,偷偷觀察了一陣曉五和龍府的動靜。也在那兒四處打聽過了。曉五過得很好,龍三和龍府都對她很好。她是否被隱瞞了一些事我不知曉,我隻知道,她如今過得很好。她母親早死,父親無能,姨娘狠毒,姐姐一心撲在一個欲奪財害命的殺手身上。曉五養著她姐姐的女兒,自己肚子裏也有一個,她每日過得歡喜。龍家人一如你此前所說,確是良善之人。如此這般,你還要去龍府找龍三對質,要去打破曉五眼前的好日子嗎?”


    念一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曉五每日都過得很歡喜,她每日都很歡喜。


    念一再控製不住自己,當著師父的麵,眼淚湧了出來。


    他急轉身,顧不上與師父招呼,悶頭跑開了。


    念一痛哭了一場,然後跟著師父回去了。


    在與幾個徒弟匯合之前,老頭兒又與念一長談了一次。


    他說他之所以回去京城查探一番,是因為這般才能真正看到曉五究竟過得如何。若他們在龍府住著,看到的是別人擺出來的客氣,未必是真。


    而且,之前在夏國鎮子裏,附近曾有人打探查找他們。老頭兒特意避過了,把那些探子往別處引。如今想來,也許就是龍家人在為曉五尋找師門。若是按念一的念頭,便是覺龍家人肯定早知曉真相而欺瞞曉五,想找到他們後掩住他們的消息,不讓曉五察覺。但是就他看來,卻是龍家人想為曉五尋找家人。


    “我平日裏是如何教導你們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要警惕,但勿以惡意揣測他人。你的心思師父知道,所以沒讓你們多在龍府停留,也沒找你們一起回京城打探。讓你領著師弟們回去,便是讓你有些事做,勿多想。結果你可好,還是丟下他們跑了。”


    念一靜靜聽完師父的教訓,他知道師父說的有道理,可他能如何辦呢?他輕聲問:“師父,我不甘心,我要如何才能甘心?”


    “錯過了便是錯過了。”老頭兒冷靜道:“你仔細想想,曉五真的對你有那般心思嗎?她是最藏不住事的,她若歡喜你,難道還能不讓你知道?她可曾對你表示過什麽?”


    念一想了想,無話可說。


    老頭兒又道:“師父我呢,最是開明好說話的,你們如何,我是不想多管。若是互相歡喜,師父便為你們辦喜事。若是一廂情願,碰了釘子那也該回頭了。隻是你啊,還沒來得及碰那釘子。你並不知曉會是何結果,自然心有不甘。這個沒人能幫你。”


    老頭兒說完,很酷地背著手走了。


    念一呆立原處,他還沒來得及碰那釘子?也許不是釘子呢,萬一……他是想著,曉五也定是與他一般心意。定是如此。


    隻是他沒來得及碰那釘子……


    念一心裏苦痛。他寧可碰那釘子,也不想來不及。他寧可要個結果,就算是不好的,那也是個結果。


    可現在沒結果。


    沒有嗎?


    念一閉了閉眼。有的。隻是不是他想要的那個結果。


    不是他想要的,他不能甘心。


    念一混混沌沌的跟著師父和師兄弟們回到了夏國,回到了鎮子裏。


    老頭兒師父帶著徒弟幾個在鎮子後邊山裏開了些地,種了糧食和瓜果。平日裏還常到山上去打獵,獵到了野味賣肉賣皮毛,偶爾也接些力所能及的粗活雜活。日子過得不好不壞,就是普通的農家漢子們過的日子。


    周圍鄉裏鄉親們也不知這幾個是高手。在他們眼裏,就是一老頭兒好心撿了幾個娃娃養大成人,個個身強體健,會些武藝把式。


    說起來老頭兒師父也並未困著徒弟們,他老早就說過,誰要是有壯誌,想出去闖蕩闖蕩,他是樂見其成。願意出去的,走便是了。可幾個徒弟,從老大到老六,全都覺得日子過得很不錯,沒一個願意走的。


    “你們這些無大誌的。”老頭兒時不時這麽斥幾句徒弟們。


    曉五曾嘻嘻笑說:“師父一邊罵我們一邊心裏肯定美得什麽似的。這麽多人陪著他,他歡喜著呢。明明心裏頭歡喜,嘴裏卻要說反話。說起來,師父這般倒也有著幾分可愛。”


    可愛?有這般說師父的嗎!老頭兒當時一連哼了曉五好幾聲。曉五摟著老頭兒的胳膊撒嬌:“師父啊,你歡喜你就說嘛,我們受得住。”


    最後,曉五離開了,有了自己全新的生活。老頭兒回到家裏,看到曉五空下來的房間,要說心裏沒感覺,那是不可能。可是,他這一生,看得太多了,何況曉五如今過得很好,他便覺得很好。


    話說師徒幾個回到鎮子後,就開始幹起活來。走了這許久,許多活都落下了。宅子內外是靠著鄰居萬大娘母女幫忙收拾。田裏的活是靠著鎮上的幾家漢子幫著料理。老頭兒帶著徒弟回來後,一家家拜謝,然後把活計自個兒接手回來。


    念一回來後一直沒精神,一開始他什麽都不想幹,懶懶躺屋裏,要麽就是做點什麽事就發個呆。隔壁萬家姑娘萬平安來探望他們,給他們送吃的,念一都沒出來招呼。幾個師弟很不好意思,謊稱大師兄生病了。


    平安笑了笑,細聲細氣:“那你們就全吃了吧。”


    然後師弟們就當真把人家送的吃食全吃光了,一點沒給大師兄留。


    之後念一知道了,沒在意,壓根沒想理他們。平安對他有點那個意思,他知道,所以他現在很煩她。


    曉五還在的時候,與萬平安最是要好,兩個小姑娘常圍著他轉。“大師兄,大師兄。”


    萬平安與曉五不一樣,曉五笑得很是爽朗,萬平安卻是靦腆害羞,小花一般。


    曉五還在的時候,念一便看出萬平安的心思。她會偷偷看他,會認真聽他說話,會臉紅。但他歡喜的是曉五,所以也就裝傻裝不知曉。


    而平安從未說過什麽。他不知曉,她也不說。她一向安靜乖巧,頗討人歡喜。念一也是歡喜的,將她當妹妹一般歡喜。


    隻是如今他不覺得平安討人歡喜了,他煩她。


    因為她讓他想起師父的話。師父說,曉五是藏不住事的,如若曉五對他有意思,怎麽會不讓他知道?


    平安對他有意思,就算沒說他也知道了。曉五呢?念一心裏頭亂,曉五對他應該也是有意思的,不然她怎麽會對他好?


    可是心裏又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因為他是大師兄,曉五對誰都好。


    可他不信,他不相信那個聲音。


    那個聲音又說,他不是不信,他隻是不甘心。


    念一大怒,他讓那個聲音滾。那聲音沒滾,好幾天,一直纏著他,念一心煩意亂,越發懶散不想動彈。


    幾日後,那聲音還沒有滾,師父倒是來了。


    老頭兒衝進屋裏,把念一從床上踹了下來,接著一頓猛揍。


    眾師弟們火速逃跑,不是怕師父揍到自己,是大師兄被揍得太慘,師父揍人揍得太起勁,他們不忍看。


    老頭兒把念一揍完了,與他道:“從蕭國到夏國,從那頭京城到我們這小鎮子,一路這許多時日,還不夠你消耗疏解難過的?回到家裏來了還敢給老子裝死?!滾去幹活!山上那幾塊地,正好要翻了。讓你師弟們都歇歇,你自己幹,幹不完就不用下來了。”


    言罷,老頭兒收拾幾塊幹糧備了一罐水塞給念一,然後就把這頂著一身皮外傷的大徒弟踢出了門。


    念一自覺理虧,被揍了也完全沒話說,不敢不服氣。他到了山上,坐在田邊,想了想還真是幹起活來。幹活時身上的傷有些痛,身體有些累,倒也頗是痛快。


    這晚念一就睡在了山上的木屋裏。這木屋是他小時候與師父一起搭的,那時候曉五還沒有來。


    念一歎氣,搭木屋時曉五沒來,可是後來他領著師弟們翻新屋子時,曉五卻是在的。這屋子裏的一些小物什和小花樣,便是曉五和萬平安一起準備的。


    念一摸了摸被子,翻了個身抱住。這被子似乎就是曉五抱上來的,被套是小碎花的樣式。他記得曉五說:“碎花樣式,配著山裏頭的景致,很不錯。”


    念一還記得曉五說這些話時的語氣表情,他心中大痛,抱住被子,把腦袋埋在裏麵,覺得眼眶發熱。


    翻身抱被的動作讓念一身上的傷有些疼。他想著師父的話,用被子裹著自己,他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難過。真的是最後一次。


    隻是,一夜無眠。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念一就起來了。山上條件不好,他懶洗漱,反正也沒心情,不管不顧地髒兮兮地就下地幹活。幹到太陽升起,他已經一身泥一汗,又臭又髒。他喘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太陽,又想起他帶著幾個師弟們和曉五早起練武,練到太陽升起,曉五會喊……


    “大師兄。”


    念一猛地一震,以為自己幻聽,他迅速轉身一看,心沉到穀底。當然不是曉五,怎麽可能是曉五。


    “大師兄,我給你送早飯來了。”萬平安站在不遠處,一手挽著一個竹籃,一手拎了個大水罐子。籃子裏裝的小罐子和碗還有幹糧,滿滿鼓鼓。


    念一皺起眉頭,又煩躁起來。耳邊聽著平安說的話,腦子裏卻是曉五的聲音——大師兄,太陽出來了,該用早飯了!


    念一在心裏狠狠甩頭,把曉五的聲音甩掉,麵上再擺不出和顏悅色,粗聲粗氣地對萬平安道:“你怎地來了?”


    萬平安仍舊是一貫地淡淡地笑,不急不緩地解釋:“昨日裏聽他們說大師兄被師父罰了,我便去問了師父,經得他同意,來給大師兄送個飯。再如何,飯總是要吃飽的。”


    念一眉頭皺更緊,臉更黑。萬平安是除了他們師弟妹六人之外,唯一一個能叫師父師兄的人。


    她沒有拜師,隻因著她家就住在隔壁,因著師父蹭了她家二十多年的飯,因著師父眼看著這萬平安出世,又眼看著她的父親過世,她家孤兒寡母沒人照顧最後卻是反過來照顧了他們師門一老六少。反正,這萬平安在他們那是有特權的,師父對所有人都凶巴巴,隻對萬家母女很是和藹。


    “你下回莫給我送了,我有吃的。”念一語氣很不好,還扯了謊。他越想越是糟心,曉五沒了,這萬平安這麽熱乎往上湊是何意?他心煩,他不歡喜見到她。還跑去問師父?還跟師弟們打聽?這真是……念一硬生生把刻薄尖酸的詞從腦子裏抹掉。


    “你莫再來了,聽到了嗎?”念一加強語氣又道。


    萬平安斂了微笑,靜靜看了念一一會。念一直直回視著她,然後他聽到她說:“好。”


    她未顯得不高興的樣子,就似什麽都未發生,隻是把竹籃和大水罐子放在了地上,道了句:“早些用早飯吧,我走了。”說完,她當真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念一愣了一愣,還以為她會與他倔幾句,結果她就這般走了。後一想,平安一直是這樣的性子,靜靜的,不愛吵不喜鬧。她小時候,曉五調皮搗蛋,她卻是能安靜坐在一旁看他們練功好半天不挪窩不說話。


    念一忽地怨起自己來,這般對平安生怨氣真是太不該,她對自己好,再如何也不該衝她發了脾氣。念一把那竹籃子拿了過來,一邊打開一個小罐子一邊想著,回頭,他去跟平安賠個不是好了。但他真的不想她再來,他隻想自己一個人呆著。


    小罐子裏裝的是粥。再打開另一個,是燉的肉。油紙包裏包了三個大饅頭,碗裏裝了兩樣小菜。另外還有三顆梨。旁邊的大水罐子不用打開了,定是讓他飲的清水。這幾樣東西,拿著還是很沉的。


    念一心裏又難受起來,覺得自己不該,又覺得還是煩她。


    念一在山上呆了三日。這三日裏,萬平安一如答應他的那般,再沒有來,飯菜都是師弟們送上來的。這讓念一委實鬆了口氣。


    三天的勞動和辛苦讓念一冷靜了下來。他胡思亂想少了,下得山來,也老實了。正常幹活吃飯睡覺,不再像個失魂人。


    幾個師弟們聚一塊嘀咕:“果然像我們這般寵愛著大師兄是不行的,還是得像師父一般下狠手揍,才能把人揍好了。”


    “那也得看是誰揍,你揍個試試?”


    “也對。我動手,估計被揍好的那個是我。”


    念一路過窗外,聽得他們這番話,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然後他真的笑了。笑聲驚動了屋裏人,師弟們亂成一團。


    “媽呀,是大師兄。大師兄還會笑,我要哭了。”


    “好感動,我要告訴師父。”


    “等等,你們先弄清楚師兄是開懷大笑還是噴笑還是冷笑還是苦笑……等等,等等,揍我幹嘛呀。師兄,他們打我!”


    念一覺得很好笑,他哈哈大笑,笑著走了。他想,其實啊,不就是歡喜的姑娘嫁給了別人嗎?有什麽了不得的。看看,他現在不也挺好的。他過得挺好的!


    這般的日子過了沒半個月,念一又覺得不好了。


    因為,龍府派了人,千裏迢迢地送了龍三夫人備的禮。


    禮很多,吃的穿的用的,好幾箱子。龍府來的那三人很是客氣,對老頭兒師父和幾位師兄弟恭敬有加。連說三夫人說了,她身子不便,現時不方便回來看看,特遣了他們把東西先送來,是孝敬師父和給幾位師兄弟吃穿用的。也不知家裏缺什麽,若備得不好,讓師父莫怪。


    領頭的那位,還拿出了一封信,那是鳳舞寫給師父和師兄弟的。


    老頭兒師父接過了,看了看,信中所言與這幾位送禮的說的無二。再有就是鳳舞又說了些父母姐姐的事,不過對於這些,老頭兒師父沒甚興趣。鳳舞還說龍三對她很好,讓師父和大家莫擔心。


    念一看到了這句,忍不住扭過頭去。隻是周圍全擠了一起看信的師弟們,他又不好表現太明顯,隻好假裝看了看大門那處。結果卻看到了萬平安在大門那往裏瞧,瞧見院裏一車禮一堆人的熱鬧,她怔了怔,一抬眼,與念一目光正好一碰。


    念一有些別扭,剛要裝不經意別過頭去,萬平安已經若無若事的轉頭了,然後靜靜地走開,好似她沒有來過一般。


    念一眼尖,看到她手裏拿著幾件男裳,定是她又給師父和師弟們補衣裳了。念一將萬平安拋腦後,再轉頭去看信,可師父已經把信看完了,正折起收好。念一心裏有些失望。而一旁師弟們的議論聲讓他知道了信後頭的內容。


    “曉五生完孩子要來看咱們啊。”


    “那是啊,這裏是她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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