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病房裏,舒以安睡得很沉。纖細的手腕上紮著尖尖涼涼的針頭,靜點的藥水一滴一滴的落在膠管裏,氣氛靜謐得嚇人。


    褚穆倚在外側的牆壁上,低著頭,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醫生剛才的話猶如宣判一樣炸在他的耳邊。其實產科的女主任也很奇怪,她對舒以安印象很深刻,明明上午的時候這個年輕的女孩子還麵色溫柔的對自己講她想要這個寶寶,結果到了下午,卻一身狼狽的被人急匆匆抱進來送進了手術室。


    看著麵前的男人,女主任冷漠的啪的一聲扣上了病例,刷刷的簽上自己的姓名。


    “過度精神刺激導致的流產,需要靜養,給她的藥加了安神的,你是她丈夫?”最後,女主任還將信將疑的問了一句。看著褚穆一言不發的樣子,女主任無奈地搖搖頭:“她身體虛弱,受不了任何刺激了,不管是生理心理家屬都要多注意。”


    褚穆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她……現在,他還能被稱之為她的丈夫嗎?哪有一個丈夫會連自己的妻子懷孕了都不知道,回過頭來的時候她就那麽慘兮兮的抱著自己蹲在地上,目光所及的地方,一片血光。


    褚穆當時隻感覺腦子一片空白,來不及多問迅速把人裹起來送到醫院去。但是從那一秒鍾起,他就知道可能生活中有什麽東西在離他而去了。一路上舒以安意識半混沌半清明,隻是死死的蜷在座位上捂著小腹,眼中有難掩的痛意和恐懼,她想,這個小生命才六十幾天,她還沒來得及親身經受過它的長大,就要這麽離開自己了麽,能算是報應嗎?


    孩子,褚穆把這兩個字在心裏默默念了一遍然後慢慢又轉了下去,眼中的失落和頹敗顯而易見。胸前不知道是舒以安留下的血跡還是自己傷口迸出的血跡,使得他整個人站在肅靜潔白的醫院長廊上異常孤獨。三十歲的褚穆,在他人生中的而立之年失去他的孩子,並且重傷了他的妻子,還真是,活該。


    紀珩東拿著衣服匆匆的從走廊的一側走來,緊緊皺著眉頭把衣服扔給他:“先去外科處理一下傷口,這麽頂著還沒等她醒過來,你就先掛了!”


    任憑衣服打在自己身上,褚穆還是不為所動,隻是那麽倚在牆壁上一言不發。


    紀珩東看了氣不打一處來,把手裏的東西猛地扔在座椅上:“你現在是頹了?早幹什麽去了啊!看看吧,這事兒驚動了你家老爺子,查出來了。”


    褚穆看著那幾張紙,都沒有抬手去翻,現在他沒什麽心思再去追究這件事了。


    紀珩東歎了一口氣同樣背靠著牆,和褚穆並排站著,煩躁地爆了一句粗:“這叫什麽事兒啊!”


    因為褚穆突然回京,打亂了一些隱藏於表麵下的潛秩序,有不少人因為嫉妒或者是不甘在他回來之後明裏暗裏給下了不少絆子。褚洲同雖然有心偏袒著這個侄子,但是總不能太過火,一些需要褚穆去做的事兒還是要去。去非洲,就是為了堵那些幽幽之口最好的辦法。再者也是為了證明褚穆的能力。


    非洲氣候不好,細菌病情什麽的也多,褚穆剛到那兒兩天就吃不太消,在當地醫院掛了兩天的水,每天常常忙到回了賓館倒頭就睡,就是睡也僅僅是四五個小時。每次想給舒以安打電話的時候,不是因為時差她在睡覺就是她沒接。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周的工作,他想著能夠回京,卻被褚洲同告知現在麵臨著崗位大換血,各種各樣的事情毫無頭緒雜亂無章,這樣一來褚穆就被與外隔絕了整整兩天,專心準備自己述職,因為每一次大調整的時候都麵臨著一個人將來的走向和前途,任是褚洲同這樣身份的都是不敢怠慢的。期間雖然家裏和幾個朋友都告訴他舒以安情緒很穩定,一切都好,他還是很擔心。


    正打算著回家,變故就來了。


    陶雲嘉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德國回來,站在他的車前麵一臉的憔悴不安。褚穆見到她腳步也隻是停了一瞬,隨即便移開目光越過她去開車門。


    陶雲嘉急匆匆的一把關上他剛剛打開的車門,語氣十分蒼涼急促:“你就這麽恨我?”


    褚穆現在一點心思都不在她身上,幹脆的也不留情麵。拿開她擱在車門把上的手,語氣冷漠:“不是恨你,是對你沒有任何感情。”


    “陶雲嘉,我以為你足夠聰明,讓你在德國相安無事的當個翻譯已經是我最大的忍讓了,是誰告訴過你我現在還愛你?你又哪來的自信覺得我一定會等你?你不覺得你現在做的一切都特別可笑嗎?”


    陶雲嘉倔強地站在他麵前,一動不動:“難道你不對我負責嗎?我最好的青春都給你了!”


    褚穆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她的嘴一張一合,眼神中分明帶了些悲憫。他也實在想不通,當年外交學院那樣一個驕傲出色的女孩兒怎麽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善於心機,糟蹋自己,滿眼的都是狠心和妒意。


    話音剛落,遠處的街上忽然傳來刺耳的馬達轟鳴聲,三輛摩托並排嘶吼狂叫著而來,一共六個人頭上都帶著頭盔,車燈打的特別刺眼,褚穆和陶雲嘉站在街邊一時都下意識的眯了眯眼,與此同時,機車上一共六個人,後排的三人手裏都拿著長長的刀,橫衝直撞的朝著兩個人的方向開了過來。


    陶雲嘉驚呼一聲,猛地站在褚穆身前。


    “陶雲嘉!”褚穆大驚。冰冷鋒利的刀鋒捅進陶雲嘉的腹部,但是好在褚穆反應極快,迅速拽著陶雲嘉一把把人推到了路邊,摩托車其中一台因為躲閃不及直奔著褚穆而來,車上的人也慌了,胡亂地伸手一砍,褚穆胸口的位置也不偏不倚的挨了一下。


    警車和救護車來的時候,陶雲嘉已經昏迷了。褚穆的傷並不嚴重,刀口不深不淺,因為是橫向就好處理很多。相比之下,陶雲嘉就嚴重了很多,刀口深又怕腹腔感染,手術出來之後就送到了監護室。


    秘書連夜趕到醫院,給褚穆處理一些相關事項,送走了來調查的警官,褚穆在病房特地囑咐他,不要聲張也不要通知家裏。畢竟刀傷,說出去不嚴重可也挺怵目驚心。依據隋晴舒以安的性子,肯定是要擔心嚇壞的。


    情況並不好,一天一夜,陶雲嘉術後感染情況嚴重高燒不退,但是畢竟她是因為褚穆才受的傷,不管出於道義還是基本的道德,褚穆都沒有離開的理由。至少,也得等她轉危為安。期間,有關那晚夜間摩托車的事也真相大白,沒幾個小時警方就通知抓到了人。


    幾個人是慣犯,之前就有前科,在這附近踩點兒發現褚穆作息時間比正常人要晚,因此生了見財起意的心思,隻是沒想到本該他受刀卻捱在了陶雲嘉身上。


    褚穆當時正在換藥,麵沉如水的聽完之後也沒多大的情緒。看到手機響直接穿好了衣服去外間接舒以安的電話。他聽著那端想念了很久的聲音心裏原本的戾氣也無端消失了很多,他聽著她說“我等你回來”的時候恨不得立刻就回到她身邊,看著窗戶外頭萬家燈火的夜色,褚穆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在舒以安這三個字裏麵,越陷越深。


    “陶雲嘉那邊怎麽辦啊?”紀珩東手裏玩兒車鑰匙,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再說舒妹妹這事兒瞞不住,你媽肯定得知道,搞不好明天就去你家堵你個正著。”


    “弄清楚陶雲嘉到底和以安說了什麽。”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依稀能看到舒以安的睡顏,褚穆神色又沉下幾分,“到底說了什麽。”


    最後他還是聽了紀珩東的話下樓去外科換了藥重新處理了傷口,換上了幹淨的衣服,他想總不能等她醒來看到自己還是在別墅裏跟她吵架的樣子,哪怕她並不想看到自己。


    慢慢打開病房的門,褚穆緩步坐到她的床邊生怕驚醒了她。


    輕輕握住舒以安沒有注射針頭的手,溫度涼得讓人心驚。穿著醫院條紋的病號服顯得她整個人都瘦瘦小小的,可能在昏迷中她睡得並不安穩,長長的睫毛不斷抖動著。


    褚穆忽然想起她畢業的那一天,也是像現在這樣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昏睡,年輕的臉上被陽光打上一層好看的光暈,美好的讓人移不開眼睛。那個時候她醒過來帶著些懵懂和期待,也是那一天,自己強勢又生硬地問她,舒以安,你願意嫁給我嗎?到現在,整整兩年啊。如今她還是這麽躺在這裏,卻沒了那時的生氣勃勃和唇邊柔軟的笑意。


    慢慢地,他把她的手指擱到唇邊,觸碰到她的皮膚的那一瞬間,褚穆終於紅了眼眶啞了聲音。


    “對不起。”


    而躺在病床上正睡著的舒以安,眼角忽然滑落了兩行淚珠。


    舒以安感覺自己的意識像是掉進了深淵,任憑自己怎麽想清醒過來都隻是徒勞。她有些不安地想睜開眼睛,卻被這場深眠拉進了回憶中最讓她惶恐也是最幸運的那一天。


    兩年前的初秋,舒以安論文答辯的那一天,因為對先鋒類藥物過敏,所以她特別不爭氣的並且聲勢浩大地昏倒在答辯台上。為什麽說是聲勢浩大呢?因為她這麽一昏,甚至驚動了作為特邀人員的褚穆。


    學校頓時謠言紛紛,有人說褚穆在追舒以安,隻是遲遲未果;有人說,是舒以安介入了褚穆和陶雲嘉的戀情最終導致兩人分手;有人說,法語係的舒以安大學四年從來不交男朋友也總是拒絕向她告白的男生,是因為從大一的時候就給褚穆當了情人……


    那一天,外交學院簡直熱鬧得開了花。


    可是遠在學校之外的醫院裏,卻是意外的安靜。褚穆把人送到醫院之後便坐在窗邊沉默地等她醒來。


    那天中午,陽光很好。舒以安年輕的臉上被打著淡淡的光暈,柔和美好得不像話。褚穆看著看著,就有些微微失神。尤其是當她仰起頭滿臉認真懊惱地對自己說,我的問題還沒有回答完。


    那是她真正入侵到褚穆心裏的一瞬間,他見過太多太多的女性,如外交官般睿智聰慧的女同事,如褚唯願一般嬌寵可愛的妹妹,如陶雲嘉般驕傲自信的女人。但是那麽多那麽多的人,都不及那一秒鍾,舒以安的一個仰頭。


    急性過敏反應,輸了液情況就好了很多。護士來拔針的時候見到情況好轉,也得到了醫生的明確表態,隻要按時吃藥注意今後不要在碰這類的藥物,就沒什麽問題了。


    褚穆認真的聽著大夫的囑咐,回過頭來征求舒以安的意見:“你覺的還好嗎?要不要再住在這裏觀察一下?”


    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最了解了,舒以安急忙搖搖頭:“不用了,我沒事了。”


    褚穆尊重她的意見,點點頭轉而送醫生出去了。


    因為是急救,按照常理舒以安是不應該住在病房裏的,在普通的急救觀察室就好。但是褚穆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露出的一截手腕兒上全是怵目驚心的紅疹子,當時就讓人給她轉到了高級病房,既然是高級病房嘛,從藥費到床位費,自然也是高級的讓人難以接受。


    但是褚穆卻對著繳費單子上那一串數字波瀾不驚,十分自然地拿出皮夾刷卡簽字。小護士趁著打印機刷刷出票的空當偷偷抬眼看著玻璃窗外的男人,臉頰上甚至帶了些紅暈,偷偷抿唇跟對桌的小護士笑,其實心裏想的不外乎將來要是找到這麽一個能體貼自己的丈夫就好啦……


    從繳費處回來,舒以安也剛好收拾妥當從病房出來。看著褚穆手裏還沒來得及收好的單據,她的身影一頓,怕她想得太多他下意識把手裏的東西揣到了褲兜裏。


    “怎麽這麽快?”


    舒以安有些尷尬地低下頭,兩根食指不安的攪在一起不停的轉著圈圈:“我沒帶錢包出來,可不可以等我回了學校再把醫藥費拿給你?”


    褚穆啞然失笑:“為什麽?”


    舒以安以為他問自己為什麽不帶錢包出來,一時咬著下唇臉上帶了些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粉紅:“也沒想到答辯的時候會出這樣的事,走的太匆忙了。”


    “你想哪兒去了?”褚穆好整以暇的停在她跟前,神色戲謔,“我是說,你一直都和別人分的這麽清楚嗎。”


    這回輪到舒以安懵在當場了,心裏頓時冒出了無數個疑問的泡泡,馬上急著解釋:“不是的,你幫了我能送我來醫院我已經很感激了,總不能還要你幫我付錢啊。”


    舒以安才到自己胸口往上一點的位置,纖瘦的好像自己一隻手就能抱在懷裏。因為在病床上躺著的緣故,頭發鬆鬆軟軟地披在肩上,整個人著急的樣子沒來由的讓褚穆的唇角染了些笑意,他幾乎下意識地抬手把她垂下來的頭發別在了耳後。


    頓時,兩個人都因他這個動作愣住了。舒以安是因為他突如其來的這個行為有些不知所措,而褚穆,則是不知道自己剛才到底在想些什麽。


    為了掩飾尷尬,褚穆清咳一聲先邁開腳步:“走吧,我送你回學校。”


    因為是中午,褚穆怕她打了針不舒服,特地把車速降得很慢。又或者是……他不想開得那麽快。舒以安偷偷看了一眼表,十二點半,已然快要到下午麵試的時間。


    “那個,把我送到前麵街口的地鐵站就好。”


    褚穆專心地看著前方路況,微微蹙起眉。因為地鐵的方向是和學校完全相反的兩個地方,他問:“不回學校嗎?”


    “下午約了一個公司去麵試。”


    “這麽早就著手準備找工作了?”


    他依稀記得家裏頭隋晴念叨了褚唯願多少次讓她上點心找找工作,可人家姑奶奶到現在都在家裏吊兒郎當的盤算著月末去法國玩兒的事。


    “是,都在找就試著碰碰運氣吧。”


    褚穆向反方向掉頭:“哪個公司?”


    “安雅爾集團,一個對法出口的貿易公司。”


    褚穆也對這個公司有所耳聞,一個在國內很有影響力規模也很大的外企。


    “怎麽不參加今年的政考?我記得你的成績很好。”


    她上台之前自己翻過她的學生檔案,成績每一門都是以優秀結業的。並且她的口語更是達到了作為一個標準翻譯的要求。


    舒以安眨了眨眼睛,很明顯的偏過頭去躲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她有些心虛地握了握自己的雙手:“因為賺的少。”


    褚穆被她這句話逗樂了,忍不住中肯地點點頭:“有發展。”


    最後褚穆還是把她送到了安雅爾公司的樓下,讓她距離麵試還有五分鍾的時候到達目的地。舒以安摘掉安全帶很認真的對褚穆表示感謝:“你可以給我留下個號碼或者卡號嗎?這樣我回了學校可以把錢打給你。”


    褚穆一點兒也不想跟她談論這個,於是幹脆直接轉移話題。


    “論文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和他們打招呼,畢竟不是你的失誤。”並且……褚穆想到她昏過去的樣子神色沉下幾分,“你確定你不追究自己忽然休克這件事嗎?”


    同寢室四年,哪裏會有室友不知道她對什麽藥物過敏這種說法。明明是想用最下三濫的手段讓她出問題,甚至不惜以生命為代價的阻止她畢業。舒以安黯下眼神,有點低落地搖搖頭:“都快畢業了有什麽可追究的,不過,可能論文的事還真要麻煩你了。”


    “褚穆,謝謝你。”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一雙清透圓圓的眼睛有些忐忑,可那一把溫和柔軟的嗓音又讓人聽得心癢。看著她下車頂著瑟瑟秋風往大廈裏麵走的背影,褚穆忽然覺得自己變得似乎沒那麽消極了。


    中午回去的路上,褚穆就給自己的教授打了電話,拜托他舒以安的事情。老頭在那邊哈哈直笑。縱是研究學術數十年的老人也忍不住打著八卦:“你小子跟人家姑娘是怎麽回事兒?怎麽這次倒是毫不避諱的來我這裏討人情?”


    褚穆拿著電話微哂:“什麽怎麽回事兒,什麽事兒都沒有,就是人家讓我給問昏迷了,來您這裏給開了通行證,畢竟,是我的責任。”


    老教授倒是也不急,知道這個得意門生是胡亂扯了借口來敷衍自己,意味深長地念叨著,“你是我的得意門生,那丫頭也是我的得意門生,倒不如你看看?”


    褚穆倒是真的沉默下來,老教授聽著那頭沉穩的呼吸剛要再開口勸勸,誰知卻忽然來了回應:“我還不想考慮這件事。”


    他現在下意識的抗拒感情,雖然時隔一年,對於陶雲嘉的情感無論愛恨早就沒那麽強烈,但是,畢竟中傷過沒那麽坦然自如。聽到老教授的提議的時候,最讓褚穆感到慌張的是他竟然有那麽一會兒是認真考慮琢磨的,他對舒以安這三個字,也並不感覺到漠然。


    老教授微微歎了一口氣,這個孩子隻怕是被陶雲嘉傷的太深了。他任教幾十年,見過的學生太多太多,也有過很多門下弟子結婚成家這樣的好姻緣。當時知道褚穆和陶雲嘉在一起的時候,老教授就曾經感慨過。


    “傲不可長,欲不可縱,樂不可極,誌不可滿。”


    兩個同樣驕傲的人,隻怕日後是要生出些什麽事端啊。


    下午回去處理了些公事,因為正麵臨著外駐或者留在京裏,任何事在那個時候的褚穆來說都顯得尤為重要。他很快投入到工作狀態,把上午那件小小的插曲給忘在腦後。忙完了一個會議,出來的時候雨下得正大,天空陰沉得不像話,閃電夾雜著巨大的雷聲轟隆隆的響起,透過辦公室外的窗戶看去,竟隱隱的有種末世之感。


    秘書看著外頭的雨,也有些憂心忡忡:“這雨恐怕不小啊,老大咱們還是早點走吧,別回頭堵在路上出什麽事兒。”


    畢竟,北京這地下排水係統,可是真夠讓人擔憂的。


    真像猜測的那樣,還沒有一個小時的功夫天氣驟變,原本還隻是有些暗沉的天色突然變為濃濃的深灰,空氣中濕潤寒冷的空氣夾雜著暴雨席卷了這個城市。


    雨量很大,是京城數十年來罕見的一次。平均降雨量竟然達到170毫米,整個城市的電台,媒體,新聞鋪天蓋地報道的全是有關這次強降水。因為水利工程和地下工程頗多,地麵滲水積水嚴重,就連兩米多高的公交車都被迫陷在了路邊,城市交通係統徹底癱瘓。


    整個四九城忽然陷入一種災難來臨的恐慌。


    褚穆的車堵在高架上,跟著緩慢冗長的車流一起停滯不前。期間隋晴打了好幾個電話囑咐他要他務必注意安全,晚上六點,正是下班歸家的高峰期,褚穆茫然地坐在車裏也有點焦躁。收音機裏不斷傳來有關這場降水的最新報道,哪裏塌陷,哪裏民房被毀,哪裏的車子陷入井坑,哪裏的百姓遭到了洪災……


    江北辰和紀珩東在京裏的倆人也憋在路上,三人反正也是堵著紛紛不怕死的致電互相幸災樂禍,商量著一會兒走什麽地方能順利點,紀珩東甚至在路上還搭救了一對母女。


    褚穆沒什麽可惦記的,隻有一個妹妹行蹤不定,但是給褚唯願打了電話知道她正在家裏跟隋晴打的雞飛狗跳也就放下心來,於是百無聊賴地坐在車裏抽煙。


    電台裏最新的交通路況傳來,城裏北環的cbd商圈困住了大批下班的白領,地鐵站淪陷。褚穆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咬著煙卷的動作下意識的停滯了一下,他依稀記得中午送舒以安去的地方好像就是那裏。


    他不禁調大了收音機裏的音量,報道裏說商圈附近的街道上站了不少的人避雨,中途有好心的私家車路過會帶上很多順路的同胞,但是還是處境困難。褚穆垂下眼看了下表,六點半,已經強降水將近三個小時,她……麵試結束應該早就回校了吧?


    事實上,舒以安正如廣播裏說的那樣,和大批不能回家的人一起被困在了路上。


    麵試結束的時候已經快四點了,因為安雅爾是大集團,麵試的人多得嚇人。輪到她的時候就已經是幾個小時之後了,從大廈裏出來的時候雨已經下的不小了,她想著淋點雨快幾步跑到地鐵站興許就好了,可是一向樂觀的舒小姐卻錯誤的估判了形式。


    雨越下越大,沒跑幾分鍾身上穿的外套就被打透了,最後不得不站在街角的一家書店門口避著,之後來的人越來越多,眼看著雨就要漫過路麵了,因為都是些名貴的紙製品,書店老板不得不早早關了店門鞠躬道歉讓避雨的人到房簷下頭。


    這一站,就是兩個小時,房簷下頭有外企的中層,有放了學的學生,有帶著寶寶的母親,有著急回家做飯的主婦,他們紛紛拿出電話或接起或打出的詢問家人的情況。看著已經模糊的街道,舒以安在這個自己不熟悉且沒有任何歸屬感的城市,忽然覺得有點孤獨。


    周圍的人不斷被家人接走,來來往往下,最後隻剩下舒以安一個人。


    褚穆有些煩躁地掐了煙,最後看了眼時間。她穿的那麽少上午才剛剛從醫院出來,他知道她的家不在這裏,這麽大的北京城沒有親人,她就這麽孤零零的一個人。


    車流開始有了起色慢慢地往前移動,看著街上不斷匆匆跑過的行人,褚穆忽然往和家相反的方向轉了車頭。原本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有關她的片段此刻又都清晰的浮現起來。


    他想,這是最後一次,他隻賭這一次。如果沒有遇到她,他從此以後徹底忘掉舒以安這個人,像之前很多個日夜一樣回到自己的軌道,繼續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波瀾不驚也安然無恙的生活。如果遇到她,他就從此以後接手舒以安今後的人生,不管她願不願意。因為他自欺欺人地想,那一定是天意。


    調頭回去找舒以安大概是褚穆活了這麽大做過最沒有把握也最荒唐的一件事,一件全憑機遇和運氣的事。


    他順著北環路慢慢地開著,仔細認真地看著路邊每一處避雨的地方,也許她早就回了學校,也許她被別的人接走了,也許……


    那麽多那麽多的也許讓褚穆沒來由的有些心慌,同時也暗自嘲笑這樣一個自己。


    有的時候,不管你相不相信宿命,它總是那麽巧合又恰當的安排一個人出現在你的人生。


    褚穆看到舒以安的時候,幾乎是認命地歎息了一聲,同時還有點欣喜。隔著水霧重重的車窗,他也能清晰地看到她單薄的身影。


    在這個人人自危的時候,她就那麽靜靜的,不慌不忙的站在那裏躲避這突如其來的風雨,看上去自有一種遺世獨立的味道。車上一直常備著傘,是那種很正式很商務化的大傘,純黑色的傘麵銀色的手柄符合褚穆一貫清冷精致的風格。


    其實不是沒有猶豫的,但是看到她在風中明明很冷卻還是強忍著發抖的身體那些情緒就都被他拋之腦後,他此時此刻,隻想帶她回家。


    舒以安原本是微微仰起頭看著雨勢的,再一個低頭就看到車旁隻離自己幾步之遙的褚穆。他穿著大衣麵色平靜,舉著一把黑色的傘站在雨中,緩步向自己走來。就那一瞬間,舒以安差點忘了呼吸。


    兩個人的目光都直直地看著對方,誰也不曾移開。舒以安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竟然在他朝著自己越來越近的時候,能毫不躲閃,隻傻傻地站在原地等他靠近。


    頭頂上的傘把舒以安輕而易舉地收到了自己可控範圍內,褚穆看著她臉上那幾滴剔透冰涼的水珠,忽然有些生硬直白地開口:“願意嫁給我嗎?”


    周圍有汽車轟隆著駛過的聲音,有雨落在地麵上的斷斷續續的沙沙聲,有行人匆匆走過的腳步聲,還有他深沉冷靜的,求婚?


    舒以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未來漫長的道路上會出現這樣一幕。這件事沒有任何預兆。或許是她小心翼翼地對褚穆這個人懷有太多的感情,在這個涼薄慌亂的雨夜,在僅僅離他不過一隻手的距離,忽然落下淚來。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緊張得指甲都快深陷在手心裏。


    褚穆看著她從眼中滾出的淚珠,輕輕地歎了一聲。他把傘塞到她的手裏,脫下大衣把她包得嚴嚴實實,然後伸出手去動作溫柔地擦她的眼淚。


    “我知道現在說這個可能不合適宜,但是我是認真的。”


    “舒以安,願意嫁給我嗎?”


    他不想再看到她一個人沒有任何依靠的生活下去了,兩個人總共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可是沒有一次,能夠讓他感覺到這個女孩子是活得理直氣壯恣意妄為的。她禮貌、謙恭、溫和,對待任何事情都能平靜樂觀,哪怕是毫不掩飾的傷害她都能笑笑了之。


    在褚穆的印象裏,女孩子應該像褚唯願一般嬌縱,不開心的時候可以哭著喊著去購物,可以隨心所欲地發脾氣,而不是像舒以安這樣,惶恐的,沒有任何攻擊性的。


    舒以安在他說出那一句話的時候心髒像被人抓緊了似的,腦中還來不及反應,卻做了一件讓自己今後想來都不知是後悔還是慶幸的事。


    她輕輕點頭,說出一個女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


    “我願意。”


    回程的路上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舒以安任憑他把自己塞進車裏,係上安全帶,被他抱上樓。褚穆是把人直接帶到了自己單身時住的公寓,一個一百五十平米的精裝高層。直到舒以安洗了澡換上了他寬大的衣服之後,整個人也還是懵懂的。


    褚穆拿了煮好的薑水遞給她,沉默地用大毛巾給她擦微濕的頭發。


    “為什麽是我?”舒以安回過頭來有些執拗,“褚穆,你明明有更多的選擇的。你不會後悔嗎?”


    褚穆扭過她的小腦袋手上的動作沒停,略微沉吟了一會兒。


    “為什麽要後悔?選擇你,就是打算要把你帶進我的人生,至於今後的事……”拿著毛巾骨節分明的手微微停了一下,褚穆忽然低下來吻了吻她光潔的額頭,“我們可以慢慢來。”


    這一句慢慢來,就是兩年。


    舒以安的呼吸有些急促,夢境真實得讓她無處可逃,她拚命地想忘掉想擺脫可是那一幕幕卻偏偏連一個字句都不差的出現在她的腦海裏,眼淚也止不住的往下淌。


    手下意識的撫到自己的小腹,那裏依舊平坦。舒以安好似驚醒般睜開眼睛,目光所及的地方是醫院裏專門設置的牆壁和設施,鼻間呼吸的也是空氣中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大夢初醒,已過千年。


    舒以安慢慢地抽出原本被握著的手,眼神空洞地盯著輸液瓶,終是說出了自己最不曾想象過的一句話。雖然她的語氣平靜,但足以讓她心如死灰。


    “褚穆,我們離婚吧。”


    褚穆的手指驟然收緊,他刻意偏開目光不去與病床上蒼白的女人對視。


    他抿唇看了看掛著的靜點瓶平靜地往外走:“藥輸完了,我去叫醫生。”


    病房門輕輕的打開又輕輕的關上,舒以安聽著門鎖細微的哢嗒聲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你有沒有這樣的體驗,經曆過自己的生死,也親身體驗過另一條生命的安危。無疑的是,舒以安這兩樣兒占全了。


    她想,如果這個孩子不曾出現過,自己究竟還能不能與褚穆繼續這段瀕臨崩潰的婚姻?答案是,不能了。


    從二十歲遇到他,二十二歲嫁給他,再到二十四歲離開他。  這是舒以安的人生中最荒唐也最幸福的歲月。直到血液慢慢從身體裏流出來的時刻,舒以安才發現她之所以能夠在這場愛情裏委曲求全,是因為她對未來抱有希望和幻想,她執著的相信隻要自己在這樁婚姻裏注入全部的認真和感情,一定會有好結果。可是現在,殘酷的現實和兩人之間再也回不去的裂痕也讓她不得不悲哀的承認,她所期待的未來,遙遙無期。


    沒有任何一個母親能夠接受孩子的離去和死亡,她也不例外。躺在手術室裏的時候,她能清晰地聽到手術器械的碰撞聲,能敏感地感知到冰冷的金屬探到自己身體裏的感覺。她看著頭頂上明亮晃人的手術燈,忽然冷靜下來。她想,從那一秒鍾開始,她要學會一個母親應有的強大和堅忍。而這第一步,就是離開他。


    哪怕他不會同意。


    醫生很快就來了,為首的還是那個女主任,身後跟著一個小護士,褚穆走在最後。女主任翻開舒以安的病例看了看,示意身後的護士拔掉針頭。轉身衝著褚穆指了指病床外的遮擋簾子。


    “不好意思,我需要給她檢查,家屬外側等候。”


    褚穆不放心地看了眼舒以安,她依舊是半閉著眼睛不願意見到他的樣子。長久的靜默,半晌才聽到他沉沉的聲音。


    “好。”


    隔著簾子依稀能聽見醫生的問話,但是始終聽不到她的回答。這讓褚穆感覺很不好,就像是,他正在,慢慢地失去她。


    檢查持續了兩三分鍾,女醫生臨走時依舊不忘了囑咐注意事項。


    “多臥床休息,靜養期間不要活動,避免任何的精神刺激,讓她心情保持平靜愉悅的狀態,注意營養。”


    正是晚上的光景,微黑的天空中帶著大片瑰麗的紅色,褚穆站在她的床邊,一向口才出色的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場。舒以安眯著眼睛看著暗沉的天色,忽然輕輕地開口。


    “我睡了多久?”


    褚穆喉間艱難地動了動:“兩天。”


    褚穆慢慢地踱到床邊,眼中帶著壓抑的失落和沉重。


    “孩子是什麽時候的事?”


    都到了這一步如今再沒有什麽不能說的,舒以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卻仍舊閉著眼睛。


    “就在我給你打電話的那天晚上,我說等你回來有事情要告訴你。我說……”說到這裏,舒以安停了停,似乎在平複著什麽,“我說,我想和你好好的,我們再也不吵架了。再後來,就是陶雲嘉告訴我說她懷了你的孩子那一天,上午我才來這家醫院確定結果,他才九周大。”


    上午我才來這家醫院確定,下午我就失去了他。這算是因果輪回嗎?


    褚穆一驚。如果那天晚上他早一點回去,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說到最後,舒以安是近乎顫抖的。


    “褚穆,我是認真的,我是真的想離開你。”


    話已至此,任何的對白都顯得可笑。褚穆有些艱難地闔了闔眼,聲音就像塞進一把沙子:“你兩天沒吃東西了,我出去一趟。


    近乎逃離般的走出病房,褚穆站在醫院外的停車場上,忽然毫無預兆地俯下身,大口大口的呼吸。他的內心急促且不安。隻有這樣,才能緩解心裏一陣一陣的尖刻入骨的絞痛。


    她說,我們好好的,再也不吵架了。她說等你回來,我有事情告訴你。原來,他竟然錯過了舒以安人生裏這麽多的重要時刻。


    他錯過了她的生日,錯過了兩個人的結婚紀念日,錯過了她最脆弱最痛苦的時候遭受的苦難,錯過了她懷著的,他的孩子。


    這一路上,自己還真是,罪孽深重。


    而最可怕的是,最讓他感到恐慌的是,她醒來都沒有任何的哭鬧,隻是平靜地說,褚穆,我們離婚吧。


    她很少叫他的名字,每次都隻是一個喂,或者一個可憐兮兮的眼神,有的時候興致來了他也會把她抵在床上折磨帶恐嚇的逼她叫自己的名字,一到這樣的時刻她就會抽咽著縮著身體伸出兩條細白的手臂好似求饒般的小聲喊:“褚穆,褚穆……”


    這一聲褚穆,叫得他心裏癢癢的。但是每一次她的呼喚大都夾帶著驚喜或者驚嚇。


    結婚三個月,她睜著大眼睛說,褚穆,我把你的襯衫熨壞了;結婚一年,她站在別墅院子裏的雪地上穿的像一個大圓球,笑嘻嘻地說,褚穆,新年啦!給我堆個雪人好不好?;結婚一年半,在自己應酬晚歸的時候,她亮晶晶的站在床上迎著十二點的鍾聲說,褚穆,生日快樂!;結婚兩年,她憔悴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堅定地說,褚穆,我們離婚吧。


    回首情路,憂虞何時,滿目瘡痍。


    他捏著方向盤的手指慢慢發白,窗外的景色掠過帶走一片浮華霓虹,褚穆知道,隻怕這場重傷於舒以安來說,傷筋動骨。


    江南寺最招牌的就是它的湯品和粥。老板看著褚穆留下的一張卡,和他在單子上勾出的一長條名目。光是極品血燕,東星斑,乳鴿這些就要供上十天,更別說那些溫補名貴的藥膳了。


    老板有些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您這是,家裏有人病了?”


    “我太太身體不好,你每天按時讓人送過去,別耽誤了。”


    老板自是不敢得罪褚穆的,忙點頭應下:“是是是,您放心,廚房裏的湯馬上熬好了,我這就讓人給您打包。”


    上麵的藥材和食材大多數是江宜桐給他的,聽到這件事後,電話裏江宜桐無奈地歎息了一聲,好似哀怨又好似深悟。


    “你們幾個小子啊,沒有一個惜福的。”


    江南寺是舒以安最喜歡的地方,因為離市區太遠,他又不能每天抽出時間離開醫院,幹脆一次給老板說清楚,讓他每天按照單子做好了送去。看著保溫桶裏色澤上乘的湯頭,褚穆有些出神地想,自己還能為她做些什麽呢?


    他回去的時候,舒以安正在沉睡,請來的護工見到褚穆回來了趕緊起身,褚穆迅速地伸出手掌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出去,護工點點頭十分識趣地掩上門。


    房間裏沒有開大燈,隻留了兩盞暖色壁燈。他輕緩地脫了外套,還沒等走近她,舒以安就忽的醒了。


    拿著東西的手一頓:“我吵醒你了?”


    “沒有。”舒以安低下眼搖搖頭,扶著床頭慢慢坐起了身體,“不想睡了。”


    “那起來吃點東西吧。”


    看著小桌上擱著的印有江南寺特有的包裝袋,舒以安眸光有些閃爍,發愣間都沒注意自己的後背被他墊了厚厚軟軟的墊子。舒以安情緒雖然不好,但是絕對不會出現絕食不想吃東西的現象。因為她知道,不能和自己過不去。


    所以這一頓飯,還算平和安靜。隻是她不肯和他說話,一句也不肯。吃過了就躺在床上發呆,大概是累了,看到窩在沙發裏的人甚至還把被子上的毛毯遞了過去。


    “窗邊有風,你蓋著吧。


    看到他有些怔忡的神色,舒以安聳聳肩:“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我沒了孩子,你再因為陪夜被吹成中風什麽的,那多劃不來。”


    褚穆緊皺著眉忽然幾步上前,以一種極其強硬的姿態把她抱在懷裏,讓她的臉深深埋進他的胸口。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晶瑩滾燙的液體順著他一雙濃黑深邃的眼中流出,舒以安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腔裏強有力的跳動,以及按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道。


    她聽見他說:“別離開我,好嗎?”


    舒以安終是忍不住的紅了眼睛,鼻子酸澀的像被人打了一拳。她伸手死死地圈著他的腰,忽然無聲的哭了起來,那是一種近乎於哀號的哭泣,聽不到,卻最悲痛。褚穆的襯衫胸口的位置濡濕了一大片,舒以安把頭埋在裏麵,異常哀拗,如同一隻受傷的小獸嗚咽了一聲。


    “褚穆,我們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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