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墨這次備孕做得格外仔細,每月去醫院查一次各項激素水平,而陸岐然也推掉了晚間的應酬活動,專心致誌回家造人。


    在林苒跟林森家小少爺木木滿周歲之後,程如墨肚子終於有了動靜。這下劉雪芝生活仿佛有了主心骨,開始變著花樣地給程如墨熬湯。程如墨本就不愛喝這些湯湯水水,而且妊娠反應又明顯,喝下去的照原樣全吐出來。是以肚子雖然漸漸顯出來了,身材卻未見胖。


    程如墨晨起照鏡子,看見自己漸漸粗起來的肚子,一麵覺得高興,一麵又很氣餒:“我就腰細這一個優勢了,現在這唯一的也沒有了。”


    陸岐然趕緊說:“誰說的,你皮膚白……”


    “有白蘇白嗎?”


    “……你長得好看。”


    “有林苒好看嗎?”


    “……”


    懷孕之後的程如墨每天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謎樣的誘惑,陸岐然每天對著她那張日漸細滑白嫩的臉早就憋得不成人樣,見跟程如墨講不通道理,隻好一把拉過來手上欺負兩把過過幹癮。程如墨一麵也有些情生意動,一麵卻還是擔心肚子,最後還是依依不舍將陸岐然推開。


    陸岐然也有所顧忌,親了她兩下,喘息說:“你還有個優勢,別人都沒有。”


    “什麽?”


    “我喜歡你。”


    程如墨嚇呆了。


    她因為早年曾主動告白占據劣勢,是以現在賭氣死也不肯輕易對陸岐然說“喜歡”“愛”這樣的字眼;而陸岐然因為性格原因,即便是結婚那天晚上,整個人都激動得不能自已,也都沒跟她說過這幾個字,隻最後跟她說了句:“媳婦兒,咱們好好過日子。”


    程如墨趕緊推開陸岐然去撈手機。


    陸岐然把她按住:“幹什麽幹什麽?”


    程如墨嚴肅看他:“陸先生,麻煩你再說一遍,我錄個音。”


    陸岐然在她頭上一敲:“有點出息,趕緊起床上班。”


    “再說一遍。”程如墨搖他手臂。


    陸岐然不理。


    程如墨繼續搖,刻意放軟了聲調柔柔弱弱地喊他“老公”。


    陸岐然把她爪子扒開,拆開亂掉的領帶重新係好,故意板著臉說:“別點火,美人計對我沒用。”


    程如墨哼了兩聲,瞪了陸岐然一眼:“小氣。”


    當時陸岐然從崇城搬過來時,一部分行李快遞,另一部分放在那輛雅閣裏開過來。現在這輛半新不舊的雅閣依然充當二人的代步工具,尤其在程如墨懷孕之後發揮了重大作用。每天陸岐然先將程如墨送到公司樓下,再驅車去往電視台。


    有次聚餐林苒看到這輛破車了,忍不住調侃程如墨:“陸岐然買了房,你要不給他買輛車?”


    當時劉雪芝交給程如墨的卡裏,除了裝修動了十萬,如今再沒動過。江城房子便宜,她和陸岐然月供壓力很小,是以每月還能攢下些錢,如今聽林苒這麽一說,再看自家坐騎,似乎確實有些寒磣,如此便上了心。


    但她又不好直接問陸岐然,於是編造了一個接了樁汽車廣告的理由,每天變著花樣跟陸岐然打聽他的喜好。結果打聽下來卻非常受挫,都說男人愛寶馬香車,但陸岐然是個例外,問他覺不覺得現在這雅閣配置不符合他如今身份,他答一句“能開就行”,就把她堵得無話可說。


    眼見從他這裏無法突破,程如墨隻好想辦法去聯係陸岐然的死黨。


    結果還沒打聽出來名堂,有天回家陸岐然忽然往她懷裏扔了串鑰匙,程如墨拿起來一看頓時嚇了一跳。


    陸岐然笑道:“我也覺得這車開去你公司丟人,顯得做我陸岐然老婆格調不高。”


    ——可也不能一下換成四個圈兒啊。


    “你……你是不是有什麽灰色收入,不是說一窮二白了嗎?”


    陸岐然挑眉:“太年輕,說什麽你信什麽。老唐他們做遊輪生意,我也入了股。”


    程如墨過去摟住他:“你老實交代,除此之外還有沒有?”


    “一點股票和債券。”


    “還有嗎?”


    “還有個琿城同學開了家農家樂。”


    “還有呢?”


    “沒了。”


    “加起來估計有多少?”


    陸岐然輕輕拍了拍她肚子:“加起來你倆吃香喝辣沒問題,海景別墅還是勉強了。”


    程如墨沒想到他還記得這茬兒,撲哧一笑:“那你還累死累活待在電視台,還不趕緊辭職了收租子。”


    “那不行,電視台是事業。”


    程如墨心裏動容,伸手抱住他:“我不是嫌棄你現在的車,我是打算給你買輛車。”


    “你給我買?”陸岐然抬高聲音,“陸太太,我就是賣腎也不會讓你給我買車。以後別動這種心思,男人賺錢養家天經地義。”


    “……你這是大男子主義,性別歧視!”


    陸岐然不置可否:“你買的車我要是開出去,大家怎麽說我,吃軟飯?”


    “不就是輛車嗎,怎麽上升到吃軟飯的地步了?”


    “不就是輛車嗎,怎麽上升到需要你出錢的地步了?”


    “……”程如墨投降,“行了我說不過你。”


    身子漸漸笨重,程如墨不再參與核心的工作,每天留在公司給大家打打下手,離預產期還有兩個星期時,程如墨請了假回家準備待產。


    劉雪芝也搬過來日夜嚴防死守,一家人都高度警惕,頗有戰前的緊張氣氛。程如墨本來是不怕的,被他們這小心翼翼的陣仗搞得也怕起來了,每晚都有數不盡的問題要問陸岐然。


    “老陸,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你問過了,換一個。”


    “……要是女兒長得不好看怎麽辦?”


    “送去韓國。”


    程如墨笑得不行:“有你這樣的嗎?標準答案不是不嫌棄嗎?”


    “我肯定不嫌棄,看她自己嫌不嫌棄。”


    “那萬一要是個兒子呢?”


    “跟你姓……”


    “什麽意思,不想要是吧?”


    “替你程家傳宗接代。”


    程如墨心裏一動,一時默默無言,又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說:“老陸,我好像來大姨媽了……”


    “來什麽大……”陸岐然本已昏昏欲眠,反應過來時立即從床上跳起,跑去將房門打開,大喊,“媽,您過來看看,如墨是不是羊水破了……”


    慌而不亂,劉雪芝幫程如墨拿帽子圍巾和手套,將她裹得嚴嚴實實,陸岐然先下去取車,順便給老丈人和家裏打電話。


    車子很快開到婦幼保健醫院,程如墨被推進產房,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


    程德雲從家裏匆匆趕過來,看見緊閉的產房門腳步一頓,問劉雪芝:“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劉雪芝搖頭。


    裏麵傳出程如墨的叫聲,陸岐然聽得心一陣一陣揪緊,坐立不安,隻好在走廊裏不斷踱步。他怕劉雪芝年紀大了熬不住夜,勸她先去休息。劉雪芝隻是搖頭,說要在這裏等著。陸岐然便去車裏拿了張毯子過來,又給二老買了兩杯熱飲。


    三人或坐或立,就在這樣的沉寂中靜靜等待。


    ——忽然一聲啼哭從產房裏傳出,陸岐然如緊繃的箭一般立即從椅上彈起,飛快走去門口。


    護士將門打開一條縫,摘了口罩笑說:“孩子生了,剛好六斤……”


    陸岐然沒等她把話說完,推開門躥了進去。


    程如墨臉上全是汗,頭發沾在濕潤的額上頸間,她望見陸岐然進來了,虛弱地笑了一下。


    陸岐然走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細密地吻落在指間,聲音喑啞,張口數次,終於順利說出:“……老婆,我愛你。”


    程如墨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笑了一下:“……你打聲招呼再說啊,我還是沒錄音。”


    護士抱著孩子走過來,陸岐然將毯子掀開看了一眼,大喜過望,然而伸出手卻不敢抱,護士指導了一下動作,他全身僵硬地接過去,蹲下身遞到程如墨麵前。


    程如墨看了一眼又要哭出來了:“……老公,看來要送去韓國了。”


    “瞎說,”陸岐然瞪她,“明明這麽漂亮。”


    “怎麽這麽醜……皺巴巴的,怎麽一點你的基因都沒遺傳啊……醜就不說了,還這麽黃……”剛剛經過痛苦分娩過程的程如墨簡直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嘴一癟就要落淚。


    這時候劉雪芝也進來了,連忙安慰她:“你剛生下來比這還難看,現在不也長得這麽好看嗎?泡了九個月,都是這樣的。”


    兩人護送著程如墨出了產房,等在門口的程德雲張了張口,卻沒說出話來。


    程如墨看了他一眼:“爸,是個女孩……”


    “你平安就行。”程德雲別過去臉去擦了擦眼角。


    到了病房之後,程如墨很快睡過去。睡得迷迷糊糊,聽到細微的人聲。一睜眼就望見林苒正坐在床邊,立即笑了一聲:“我把你兒媳婦生下來了。”


    林苒撲哧一笑。


    兩歲不到的木木此刻攀著旁邊的小床站著,好奇地看著床上黃黃皺皺的小嬰兒,奶聲奶氣喊了一聲“妹妹”。


    人都是不滿足的,譬如吃了一顆葡萄就想吃完整串,吃了一勺西瓜就想吃完一半。


    女兒三歲的時候,生二胎的計劃被提上日程。


    “套套套套套!”程如墨一邊去開床邊櫃子抽屜一邊阻止陸岐然,“你還沒戴!”


    陸岐然隻差臨門一腳,被程如墨臨時推開,鬱悶得差點要炸了。程如墨幫他戴的時候,他一邊憋著一邊說:“媳婦兒,嚴肅跟你商量個事,既然都是獨生,朵朵也已經三歲了,我覺得我們可以考慮再生一個。”


    程如墨一愣:“你養得起嗎?”


    陸岐然立即將她往身下一壓:“長出息了,竟敢質疑我的能力。”


    待陸岐然施展完自己能力之後,兩人再次談起這個話題。


    “等你生完我就去結紮,你不吃藥我不戴套,多好。”


    程如墨白他一眼:“你爽一秒鍾,我累十個月。”


    陸岐然頓了幾秒,伸手將她一攬:“行,聽你的。”


    程如墨被他抱了一會兒,輕輕推他,低聲問:“真的還想要一個?”


    “隨你,你要是不想生,咱們就不生。”


    程如墨不說話了。


    之後跟劉雪芝聊起此事,劉雪芝當即說:“我也正打算讓你們再生一個呢,我反正閑著沒事,朵朵也大了不需要操心。”


    “我怕疼。”


    劉雪芝笑說:“你生朵朵就不疼啦?你現在身體好,又是第二胎,生起來很容易。”她看程如墨仍然猶豫,頓了頓說,“你知道‘好’字怎麽寫嗎?兒女成雙是為好,也替小陸想想吧。”


    程如墨思索片刻:“可也不能保證第二個就是男孩啊。”


    “那給朵朵生個妹妹,兩人做伴多好?你長這麽大,難道不希望自己能有個兄弟姐妹?”


    程如墨覺得劉雪芝說得有道理,自己又想了一回,下了決定,抗日戰爭之後都還有個解放戰爭,要成就建國大業,豈能不吃苦挨痛。


    晚上陸岐然正要入彀,主動去拿避孕措施,程如墨將他手一攔:“生吧。”


    陸岐然覷著她神情,笑了笑說:“怎麽跟烈士英勇赴死一個表情。”


    程如墨撇了撇嘴:“你答應我,可不能有了兒子就不疼朵朵了。”


    “瞎說,有個兒子我更疼朵朵。”


    程如墨想了一下,臉上一黯:“我爸肯定不疼朵朵了。”


    陸岐然望著她,靜了靜,往她額上一吻:“沒事,有我呢。”


    九個月後,程如墨再誕一子,是個男孩兒。


    一晃,朵朵六歲了。


    朵朵撅著屁股蹲在廁所門口,朝裏麵大喊:“媽,你讓豆豆快點,我憋不住了!要拉出來了!”


    裏麵應了一聲,過了三分鍾,傳來衝水的聲音,朵朵立即從地上彈起來,一個箭步衝進去,霸占了馬桶:“你們趕緊出去!”


    程如墨一邊給豆豆洗手一邊笑:“朵朵,你能不能學你弟弟文靜一點。”


    陸岐然在給朵朵檢查寒假作業,看到一個造句題目,立即笑出來:“朵朵真有你小時候的風範。”


    程如墨一邊切西瓜一邊問:“她寫什麽了?”


    “用‘天真’造句,她寫的是‘今天真熱’。”


    豆豆一邊瞅著紅瓤的西瓜一邊流口水,奶聲奶氣說:“今天真熱。”


    程如墨哈哈大笑,切了一小塊往他嘴裏一喂:“還熱不熱。”


    “熱。”


    陸岐然繼續往後翻,說:“六歲就寫作文了,比我們當年聰明。”


    “什麽作文題目。”


    陸岐然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你閨女寫字真有點醜,下回得逼著她好好寫,一個字鬥大一樣。”頓了頓,又笑了一聲,“作文題目是‘我愛我家’——拚音真多。‘我爸爸叫陸岐然,我媽媽叫程如墨’——這‘墨’字快要占兩排格子了。‘我叫陸簡寧,我弟弟叫陸簡安。我爸爸很帥,媽媽很漂亮,我比我媽媽還漂亮,我弟弟很乖,我有一個幸福的家,我愛我家’。”陸岐然笑,“還行,起碼真情實感。”


    過了一會兒,裏麵傳出馬桶抽水聲,朵朵洗完手,旋風似的從廁所裏衝出來,拿起一塊西瓜,然後擠進了陸岐然懷裏。


    程如墨看著大快朵頤的朵朵,一邊抽紙巾給豆豆擦嘴,一邊給朵朵遞紙,她和陸岐然對視一眼,忍不住垂眸輕笑。


    人都是不滿足的。


    譬如吃了一顆葡萄就想吃完整串,吃了一勺西瓜就想吃完整個。


    而生了一個,就想要一雙。


    人生至幸,不過一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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