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今年的盛夏照例不負其“火爐”的威名,卻因林苒婚期將至而變得緊促甜蜜起來。程如墨幾乎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用來幫林苒籌備婚禮,或是陪她去做產檢。肚中胚胎發育良好,程如墨也跟著高興。


    其間陸岐然抽空來了一次,與她一起去了趟悅銘家園,最終確定了樓層與戶型,隻等找個合適的時間付首付簽合同。放長線釣大魚的售樓小姐比程如墨還要高興,直說成交那天請他倆吃飯。


    因又一樁心事了卻,一切事情都按預期發展,又有喜事臨近,程如墨心情日日都如在雲端。心情一好,胃口就好。有天她忽然發現自己穿的熱褲腰身緊了,趕緊一稱,重了好幾斤。當下後悔不迭,尋思著減肥。


    便想到陸岐然讓她鍛煉的話,默默製訂了一個計劃表,每天提前半小時起來,去旁邊公園裏晨跑。跑著跑著,便也沒那麽排斥了。


    七月下旬的一天,快到下班的時候,齊簡堂忽將她喊去辦公室。


    程如墨一進去便是一驚,望見他辦公室裏小書櫃裏已經空了,牆邊摞著幾個已經封好的箱子。齊簡堂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笑了笑說:“正式走還要一個禮拜吧,書麻煩,我就先收拾了。”


    程如墨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看著他說:“你和蘇鈺是怎麽打算的?”


    齊簡堂笑了笑:“不結婚,隻合夥。她出資我出力,各盡所能。”他瞅著她表情,“舍不得我了?沒事啊,你要是想過來幹,跟我說一聲我隨時歡迎。”


    程如墨看著他不說話。


    齊簡堂笑了笑:“怎麽,真舍不得啊?那趕緊踹了陸岐然,我身邊永遠為你留一個位子。”


    程如墨不接這茬兒。


    齊簡堂笑,目光多了些疏淡:“我之前也說過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做不了同事,總還是朋友。你要是有什麽事,盡管來找我。”


    程如墨“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忽說:“收到林苒的喜帖了嗎:”


    齊簡堂笑說:“怎麽沒收到。放心,你倆結婚我絕對給你們封最大的紅包,按別人的三倍給,用來紀念我生命中走錯路過卻又被我錯過的女人們。”


    程如墨笑得不行:“你怎麽什麽時候都這德行?”


    齊簡堂揚了揚眉:“我這是發揚風格一路到底。”


    閑聊了兩句,程如墨頓了頓,還是提起了嚴子月。


    齊簡堂沉默數秒,方笑了笑說:“她今後結婚,紅包我也按給你的規格給。”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


    程如墨望著他幾分蕭索的笑容,心裏不免有些說不出的難過,但他似乎不需安慰,而她也無從安慰。這人,究竟是看得太清楚,還是看得不清楚,臨到這時候,她反而變得不確定起來了。


    又靜了片刻,齊簡堂笑說:“行了,回去工作吧。”


    程如墨“嗯”了一聲,卻並沒有動。她沉默看他一眼,忽微微攥緊手,退後一步,朝他深深鞠了一躬:“齊老師,謝謝你。”


    齊簡堂一怔——程如墨剛入職的時候,便是這麽稱呼他的。齊老師ip電話分機號碼多少,齊老師這文案行不行,齊老師客戶太難纏了……


    齊簡堂往前一步,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擁抱一下她,但手舉到了半空,最終落在了她肩頭,輕輕拍了拍說:“好好幹。”


    程如墨這一聲謝發自肺腑。謝他多年提攜照顧,更謝他不存私心,告訴她陸岐然的回答。如果不是那句“很難不被吸引”,她也不至於那麽輕易就找到自信。


    她想,她不長的二十幾年裏,壞人遇到了不少,但好人遇到的更多。


    人這一生,總不免遇到些壞人。但隻要身邊還有這些朋友,也就足夠了。沒有一個人能做到人人都喜歡,而她隻願為在乎自己的人而活。


    林苒婚期定在八月六日。程如墨本意是想讓陸岐然提早兩天過來,這樣可以參加林森的單身派對。但陸岐然確實太忙,終是沒能提前過來。


    八月五日這天下午,程如墨正要下班的時候,手機忽然響起來,她趕緊拿起來一看,是陸岐然打的。她順了順呼吸,按了接聽,耳畔陸岐然含笑的聲音響起來:“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好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先聽壞……好消息和好消息?”


    陸岐然笑:“第一個好消息是,我調來江城的時間已經確定了,九月二十號。”


    程如墨想了想:“那第二個呢?”


    “至於第二個……”陸岐然頓了頓,“你下班了嗎?”


    程如墨心裏一動,脫口而出:“你過來了?什麽時候到的?現在在哪裏?吃晚飯了嗎?”


    陸岐然輕笑一聲:“……你問題能不能一個一個來。”


    程如墨趕緊收拾東西,邊收拾便說:“我馬上回來,你等我——晚上想吃什麽,我順便在樓下買點菜。”


    陸岐然笑說:“都行,你慢點,別慌。”


    “我不慌,你又不會跑。”雖這麽說著,程如墨卻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進電梯以後,程如墨跟陸岐然聊換工作的事:“李組長居然真肯答應。”


    “不答應也沒用,用工合同三年一簽,正好今年也到期了。”


    “可江城這邊,工資水平要低一大截呢。”程如墨微歎了口氣。江城雖說中部第一,但放在全國,剛排進二線末尾。以陸岐然的實力,來這裏到底是屈才了。


    “物價水平也低了一大截。”陸岐然笑,“要在崇城,我再幹十年才付得起首付。”


    程如墨笑了笑,跟著人群一起出了電梯。八月夕照毒辣,照得外麵寫字樓明晃晃的玻璃一片橙紅,程如墨正要再開口說話,腳下拐了個彎走到大廳,卻陡然怔住——傘架旁邊的沙發上,那人穿著白色襯衫,袖子挽起來,一手拿著一隻牛皮紙袋,另一手捏著手機,正望著大門出口。


    陸岐然覺察她不說話了,視線立即掃過來。兩人目光在空氣裏一個接觸,程如墨飛快掐了電話跑過去。


    陸岐然也收了電話,起身將飛奔而來的程如墨一把摁進懷裏,低聲笑說:“這個好消息如何?”他說話帶起的氣流拂起耳畔的碎發,震得耳朵微有點癢。


    程如墨笑:“還行。”


    陸岐然鬆開她:“那再看看這個。”說著將手裏的牛皮紙袋塞進她懷裏。


    程如墨好奇:“是什麽?”


    陸岐然但笑不語。


    程如墨將袋中東西拿出來,看到“購房合同”四個字,呼吸頓時一滯,過了好半晌她方找到自己聲音,笑了一聲:“……陸同誌,你這樣不對,你好歹應該跟我說一聲。”


    “提早告訴你了,還叫什麽好消息。”陸岐然拍了拍自己口袋,笑說,“這下我可是一窮二白了。”


    程如墨眼有霧氣,臉上笑容卻繃不住,輕輕抽了抽鼻子,也不看後麵究竟填了幾人姓名,隻將東西收回去了,笑說:“一日三餐飯,一把零花錢,我還是能養得起你的。”


    陸岐然將她腰一攬,貼著她耳朵輕聲說:“那我後半輩子就指望你了。”他聲音微沉,一句句好似要嵌入她心裏。


    八月六日是個晴好天氣,空氣醺然醉甜。


    因為林苒懷孕,他父母怕她勞累,婚禮流程在原本計劃基礎之上刪減了很多,僅僅保留精髓。程如墨穿一襲淺粉長裙,全程陪伴林苒身側。臨近出發之時,熱鬧的氣氛忽又推進一層,門外傳來大笑的聲音:“來了來了!”


    程如墨感覺林苒呼吸瞬間悠長,立即伸手將她手攥住,寬慰地笑了笑。浪潮似的笑聲逐漸到了門口,程如墨扶著林苒起身,門口已有另外的女眷堵了門大笑著向林森要紅包。紅包一封封遞進來以後,門終於打開,林苒還未及反應,腰上已被程如墨輕輕推了一把。


    林森一手將她攬住,她婚紗曳地,潔白的臉上因為喜悅和害羞染出一層晚霞似的薄紅,站在西裝筆挺的林森身旁,兩人端的一對璧人。


    兩人還未及品嚐這一刻靠近時的驚喜,親朋好友已起哄喊道:“抱下去!抱下去!”


    年輕的新郎此刻便仿佛無所不能的戰士,當即笑著將林苒攔腰抱起。有小女孩跟在後麵幫林苒牽住了婚紗,稍得片刻休息的程如墨此刻終於在人群中見到了陸岐然。


    他西裝挺括,身型挺拔瘦長,即便早上程如墨親手為他打上領帶,此刻隔著人群再見,心裏卻仍有別樣的滋味。


    兩人僅來得及隔空對視一笑,就被興奮得炸了鍋的人簇擁著一路下樓。


    樓下停靠著浩浩蕩蕩的車隊,打頭的是一輛奔馳。程如墨陪著林苒坐上去,車子發動之後,終於稍得清淨。林森一直攥著林苒的手,隻笑不說話。


    林苒一貫風風火火,此刻也多了幾份恬靜嬌羞。


    高朋滿座,座無虛席。司儀是江城衛視的一個主持人,一上台便掌聲隆隆。程如墨聽見林苒正在深深呼吸,立即湊近低笑一聲:“這主持人有點搶鏡,據說腦殘女粉絲不少,你和林森加把勁,爭取把注意力搶過來。”


    林苒撲哧一笑,便沒那麽緊張了。


    儀式一項一項進行,正問到新郎新娘相識過程時,程如墨忽感覺身後過來一人,似有感應一般立即回頭,果然對上陸岐然含笑的目光。


    “不好好在席上坐著,過來幹什麽?”程如墨笑問。


    陸岐然不說話,伸手將她手一拉,緊緊攥住。他掌心溫熱,那溫度仿佛順著指尖一絲一絲纏上來,程如墨心裏一動,抬眼望去,陸岐然麵上仍是巋然不動。


    此刻台上主持人正問林苒:“林先生和他前女友聯係時,林小姐你會怎麽做?”


    林苒笑得不無得意:“他沒有前女友,我就是他初戀。”


    滿座掌聲裏,陸岐然也勾唇一笑。兩人就這麽牽著手,也不說話,自有一種幹淨的緘默與靈犀。


    交換戒指互相親吻禮成之後,林苒就要扔捧花了。


    程如墨趕緊將dv塞進陸岐然手裏:“幫我拿著,我要去接。”


    陸岐然笑道:“一定接住了。”


    程如墨跟著女眷和伴娘團一起到了舞台底下,做好了接捧花的架勢,誰知林苒並不轉身,而是抱著那束花徑直走下舞台,目光定定看著程如墨。她停在程如墨身前,將捧花塞進她手裏。


    程如墨還沒來得及反應,林苒已伸手將她攬住,貼著她耳畔的聲音幾分哽咽,呼吸幾次仍是說不出話來。程如墨鼻尖一酸,淚意緊逼眼眶,在雷鳴般的掌聲中伸手緊緊回抱林苒。


    當年她們因為一個合作項目認識,逐漸從吃工作簡餐的合作夥伴到約著看電影的普通朋友,再到如今生命軌跡緊緊相依,約定七老八十的時候依然穿得漂漂亮亮一起去喝下午茶。如果沒有林苒,她在湍急水流中獨行的小舟會有多少次觸上礁石,又會有多少次深陷藻荇的纏扯?


    最終程如墨抱著捧花退到一側,望見陸岐然正靜靜看她,目光清亮含笑,忍不住上前一步將頭輕輕抵靠在他胸前。


    接著午宴開席,林苒以飲料代酒,一桌一桌敬下來,敬到他們這桌時,林苒與陸岐然碰杯,笑說:“陸帥哥,你說好了年內落實的,可不能食言而肥。”


    陸岐然飲盡杯中酒:“自然。”


    程如墨忍不住去看他,他眉眼間全是磊落清朗的笑意。


    與他們一桌的齊簡堂與程如墨碰杯,說道:“要是跟我,明天就能落實。”


    這次不是拆台隻是純粹的玩笑,程如墨啞然失笑:“齊總,你幼稚不幼稚?”


    晚上又有一席,吃完之後一幫年輕人開辟另外戰場接著瘋玩。到了快淩晨時大家才放過這對新婚夫婦各自回家。


    陸岐然也喝了不少酒,微有幾分醉意,攥著她的手在安靜的街道上走著。此刻夜風終於降了溫,江城陷在微醺的燈光中昏昏欲睡。


    “想去看看新房子嗎?”陸岐然問。


    兩人攔了一輛出租車過去,夜裏悅銘家園小區一片寂靜。兩人坐上電梯上十八層,開門之後陸岐然一手牽她,一手拿著手機照明。兩人走上陽台,對岸燈火將天空照得微明。陸岐然開了一扇窗,隨即脫下身上外套墊在地上,拉著她坐下。


    隔著玻璃便能望見底下粼粼江水,間或一兩聲汽笛聲響起,襯得天地更加寂靜。這樣煙火迷離的夜裏,陸岐然在她身邊。


    兩人靜靜吹了一會兒風,陸岐然忽開口笑說:“趁著現在證件齊全,不如明天我們也去把證打了。”


    程如墨以為他是開玩笑,接著這茬兒笑說:“行啊,九塊錢工本費我出。”


    話音落下,便感覺自己擱在一旁的手被陸岐然攥住了,隨即他帶笑的聲音再起響起:“這可是你說的。”


    程如墨頓時怔住,立即偏過頭去看陸岐然。他臉上雖是帶笑,目光卻坦蕩認真,仿佛此刻的清明夜色。程如墨呼吸滯了滯,想說話,先笑起來:“陸先生,你這婚也求得太經濟實惠了。就不說鑽戒,你從路邊拔根兒狗尾巴草過來圈兩圈意思一下也行啊。”


    “哦,鑽戒。”陸岐然像是才想起來一樣,將攥住她的手鬆開,伸進褲袋裏掏了掏,過了片刻,手合攏著伸到她麵前。


    程如墨將信將疑:“騙我的吧?肯定是騙我的。”


    陸岐然笑道:“是不是騙你的,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程如墨猶疑著伸出手去,快要觸到陸岐然的合攏的手指,卻又立即縮回來。如此反複了兩次,陸岐然看不下去了,不由分說地將她手拉過來,徑直將自己手裏的東西往她無名指上套去。


    程如墨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套上自己指上的東西——那的的確確是枚鑽戒,而且長得還頗為眼熟。


    陸岐然給她戴好了,將她手指一捏:“既然你沒提出異議,那我就當你是同意了啊。”


    程如墨這才回過神來,直直看著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不是……這是……這不是上次……”


    陸岐然挑眉一笑:“發票丟了,退不了。你將就一下。”


    他這一笑,三分狡黠三分灑脫,簡直帥得一塌糊塗,耀眼得一塌糊塗。霧氣逼上眼眶,程如墨立即抽手捂住自己的嘴,聲音不由得哽咽,呼吸全哽在喉管裏頭:“你這人……你怎麽這麽狡猾。”


    陸岐然伸手將她肩膀一攬,笑說:“你現在哭也沒用了,來不及了。”


    過了許久,程如墨心情方漸漸平靜了些,她抽了抽鼻子說:“上回是在出租車上,這回是在這個烏漆麻黑家徒四壁的房子裏,你可真是會選地方。”


    “人在就行,地方不重要。再說這地方不挺好嗎,底下就是長江,多浪漫。”陸岐然笑說,攬著她肩頭的手又加重了幾分力道。


    靜靜坐了一會兒,程如墨方開口:“證先不著急,我應該找個時間去拜訪你爸媽。”


    陸岐然沉吟,似是在盤算放假的時間。


    程如墨心裏頓時起了個念頭,然而麵上卻是不動聲色,假裝平靜地問他:“十四號,你有時間嗎?”


    陸岐然立即轉頭看著她。


    程如墨咬了咬唇,微微低頭,小聲說:“想跟你一起過。”


    陸岐然靜了數秒,笑說:“好。”


    他目光仍是盯在她臉上,程如墨被他瞧得越發不自在,別過頭說:“要是連你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我也未免太不稱職了——總之,你、你別多想。”


    陸岐然將她手捉住了,臉湊近幾分,另一隻手按上她的後腦勺:“我多想什麽了,嗯?”


    兩人都喝了些酒,此刻互相撩撥,漸漸便都有些呼吸急促。


    醒來時程如墨不由得抬起手,無名指上的鑽石迎著晨光微微閃耀,一直閃入她眼中心底。她輕笑一聲,轉頭看著仍在沉睡的陸岐然,不由得撐起身體,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嘴唇微啟,念出繾綣的三個字。


    生日前夕,陸岐然先到江城接程如墨。


    程如墨心裏緊張,雖然折騰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六點就醒了。再也睡不著,便起床去準備著早餐。正煎著雞蛋,陸岐然從臥室出來了。


    程如墨忙將火關小了些,轉頭笑說:“生日快樂,是不是吵醒你了?”


    陸岐然走過去,說:“昨晚就見你翻來覆去——是見家長不是會見國家領導人,別緊張。”


    “比國家領導人重要多了,國家領導人管天管地也管不了我婆媳關係。”


    陸岐然笑了笑,隻低頭看著她煎蛋的動作。程如墨將煎好的荷包蛋盛出來,催陸岐然去洗臉刷牙。


    陸岐然“嗯”了一聲,朝外走去。走到廚房門口了,又頓下來,轉頭對她說:“我答應過你,不讓你難堪。”說完便朝洗手間去了。


    程如墨一時怔在當場,心裏有些複雜的滋味——這人果然從來不食言不說大話。她當時隨口一句有感而發,他卻是認真答應記掛在心。


    吃早飯時,程如墨咬了兩口雞蛋,忽想起來禮物還沒給陸岐然,忙起身去臥室裏拎了隻袋子出來。


    陸岐然笑道:“我以為禮物昨晚上你已經送了。”


    程如墨麵上一熱:“能不能正經點。”


    陸岐然將袋子打開,取出裏麵精致的盒子,微微一怔。


    程如墨平靜地將盒子拿過來,取出裏麵的手表,又將陸岐然手拉過來,親手為他戴上,“嗒”的一聲扣好,她聲音也響起來:“你很適合戴手表。”


    陸岐然看著印著“天梭”標誌的表盤,靜了數秒,輕聲笑了笑:“陸太太,你氣量真有點小。”


    程如墨立即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意思,你真的挺適合戴表的……”她聲音稍低了幾分,“你看表的樣子很帥。”


    陸岐然挑眉大笑。


    看家長的禮物昨晚兩人逛商場時便備下了,本計劃著這樣去坐車便可不慌不忙,誰知道吃完飯之後程如墨就卡在了穿衣服這一環上。


    她換了幾身都不滿意,總覺得不是太過輕浮就是太過老成,偏五一那日葉嘉穿著長裙的場景一直在腦中晃蕩,讓她更覺得自己相形見絀。


    陸岐然在客廳裏等著,看她進進出出,實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去臥室,將她從衣櫃前擠開,自己親手翻找。找了片刻,他拿出條乳白色剛剛及膝的裙子來:“就穿這身吧。”


    程如墨接過,將信將疑:“我可以相信你的品位嗎?”


    陸岐然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往她額頭上拍了一掌:“我看上你了,你自己覺得能不能相信我的品位?”


    程如墨撲哧一笑:“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能說不嗎?”


    便伸手接過,將衣架取下來。她瞅著陸岐然還站在跟前,便委婉提醒:“我要換衣服。”


    陸岐然笑著挑挑眉,抱著手臂往旁邊牆壁上一靠:“換吧,難道還要我幫你?”


    “不是,”程如墨耳朵飛快燒起來,“你……你出去一下。”


    陸岐然偏站著不動,程如墨咬了咬唇:“那我出去換。”剛一邁開步子,陸岐然忽跨過來擋在她麵前,反手將臥室門扣上了。他背靠著門板,笑望著她,也不說話。


    程如墨白他一眼,“……幼稚。”


    心想也不是沒看過——應該說是昨晚才看過,便咬了咬牙,豁出去了。她微微側過身去,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將陸岐然挑的裙子套上去。


    陸岐然看著她,目光深黯仿佛靜海。日光下她肌膚一片晃眼的白,舉起又放下的手臂顯得勻稱有力。踩在拖鞋上的腳卻極為伶仃,顯出幾分荏弱之感。


    這裙子是背後拉鏈式的,程如墨將頭發捋到一側,手伸到後麵去拉拉鏈。陸岐然忽上前一步,將她手指捏住,就著她的手指,也不鬆開,將拉鏈緩緩拉上。拉好之後,忽低下頭去,在她白皙項上印下一吻。


    程如墨覺得癢,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陸岐然輕咳一聲退開:“抓緊點,要遲到了。”


    琿城是個存在感很小的省會城市,與江城高鐵兩小時的距離,程如墨大四時去過一次,如今舊地重遊,心情頗有些複雜。


    下了高鐵之後,她便忍不住一路張望,覺得這車站比記憶中的顯得舊了一些,人卻多了一些。


    全國普遍高溫,琿城也不例外。一出去熱浪滾滾襲來,陸岐然拎著行李袋,帶著她去出租車港攔了輛車。車內冷氣呼哧呼哧吹著,出租車司機與陸岐然攀談起來。


    程如墨在高鐵上放下去的心這會兒又懸起來,高高地吊在嗓子口,讓她呼吸都有些困難。司機和陸岐然說了些什麽,她全沒聽清楚。


    很快車子駛入一條梧桐掩映的小巷,窗外一片森然的綠意。程如墨立即趴著窗戶看了一會兒,還沒覺得過癮,陸岐然聲音已響起來:“師傅,就在這裏停。”


    程如墨立即轉過身看他:“到了?”


    陸岐然笑了笑:“下車吧。”


    程如墨便暈暈乎乎下了車,趁陸岐然給錢的時候,抬頭打量麵前的民居。也就是普通住宅的模樣,與她父母住的差不離。


    陸岐然付了錢過來,掏出鑰匙將底下大門打開,撐著門說:“進去吧。”


    程如墨腳發軟,說:“我……再等等行嗎?”


    陸岐然笑,“飯都好了,就等我們到了開席。”又說,“你不是見過邱宇家長嗎?”


    “那能一樣嗎?”程如墨聲音發軟,“講好了啊,如果到時候要撤,你得給我殿後打掩護。”


    “撤什麽,”陸岐然不由分說將她手攥緊,“走。”說著便拉著她進了樓梯。


    程如墨一路腳步虛浮跟在他後麵,走到三樓時忽碰見一老頭拿著把蒲扇走下來,他瞅見陸岐然了立即打招呼:“小陸,回家了啊?”


    “陳伯您好,吃了嗎?”


    “吃了吃了,這不去公園下兩盤棋嗎——這是你女朋友?”


    程如墨聽見自己被點名了,立即朝著老頭點頭笑了笑說:“您好,陳伯。”


    老頭兒哈哈一笑:“那趕緊上去,我就不耽誤你們了!”


    陸岐然笑說:“到時候去跟我爸喝茶。”


    “好嘞!”


    程如墨這會兒隻覺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樓梯內這番閑聊不但沒讓她放鬆下來,反覺得更緊張了,隻跟著陸岐然的腳步,一步一步往上走。


    很快陸岐然腳步也停下來了,程如墨望了望麵前黑色鐵門上倒貼的“福”字,呼吸瞬間放緩。她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又去看兩邊貼著的春聯:民安國泰逢盛世,風調雨順頌華年。字跡龍飛鳳舞遒勁瀟灑。


    陸岐然將她手鬆開,伸手叩了叩門。


    裏麵立即傳來一道女聲:“老陸!快去開門!兒子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便聽見“嗒”的一聲,兩道門接連打開,出來一個約莫半百的高瘦男人,笑說:“總算到了!”


    程如墨這時候呼吸都滯在喉嚨,趕緊打招呼:“伯父,您好……”


    “如墨是吧?你好你好,快進來吧,外麵熱。”


    陸岐然在她腰上輕推一把,程如墨便邁開腳步走進去,陸父從櫃子裏拿出雙幹淨拖鞋遞給程如墨,程如墨道謝接過換下。


    陸岐然將買的東西遞給陸父:“這是如墨給你們買的。”


    陸父笑嗬嗬接過:“進來坐吧,洗洗手準備開飯了。”


    程如墨換了拖鞋跟著陸岐然進去,在沙發上坐下。陸父起身去給他們倒茶,她便趁此打量起來:他比程德雲身形稍高,脊背挺直,很有精神。在程如墨印象中,當官的都是大腹便便,還端著架子,是以陸岐然父親看著分毫不像是當官的。


    陸父將沏好的茶擱在兩人麵前的茶幾上,正要說話,廚房門忽然打開,陸母邊擦著手從裏麵走出來:“旁邊櫃子裏有鐵觀音,你泡這毛尖做什麽。”她笑著走到近前,看著程如墨說:“就差一個湯了,馬上開飯,一路過來挺累吧?”


    程如墨趕緊起身:“伯母您好,過來打擾了。”


    “不打擾不打擾,早該讓陸岐然帶你過來。”她笑看著程如墨,“你別拘束,就當是自己家裏就行。”


    程如墨點頭,見陸父陸母都很客氣,心便放了大半。


    過了一會兒,湯燒好了。陸岐然過去幫忙端菜,很快便開席。陸母燒了六個菜,葷素俱全,湯是魚湯,色味俱佳。


    邊吃邊例行問起來程如墨以及她家中情況,她按實說了。陸母聽說劉雪芝也養花,瞬間來了興趣:“你媽媽養了些什麽?”


    “杜鵑、金橘、吊蘭、花蝴蝶……還有些我也不太認識。”


    陸岐然笑道:“媽,您養的跟人家沒法比。我見過如墨家養的花,長勢比你養的那幾盆好多了。”


    陸父也附議:“所以我說你還是別搗鼓這個了,養一盆幹死一盆,還不如養個貓貓狗狗,餓了好歹知道叫喚。”


    陸母笑說:“我這不是忙嘛。”


    “那你總得專一一點啊,今兒去養個花,明兒去報個腰鼓隊,後兒又跑去學素描,結果呢,一事無成。”


    程如墨一邊吃著菜,一邊看著二老拌嘴,不由得笑了笑,心裏有些羨慕——言語眼神間都能看出,二老感情很好。


    吃完飯之後,又切了一個蛋糕。在陸母堅持之下,陸岐然還是吹了蠟燭許了個願,他望見程如墨在憋笑,無聲說了句:“到時候收拾你。”


    程如墨吐了吐舌頭。


    陸父陸母有睡午覺的習慣,吃完陸母便領著程如墨去了陸岐然房間,笑說:“床單被套我剛剛換了新的,要是你想睡也睡會兒吧,不睡就玩會兒電腦,中午日頭大,出去也不容易開展活動。我跟他爸都要睡個四十來分鍾下午才精神,夏天尤其容易犯困。”


    程如墨趕緊說:“阿姨您盡管按您自己的習慣來,我跟陸岐然有手有腳,您不用費心。”


    陸母笑了笑:“那行,空調遙控就在桌子上,要是覺得溫度高了你就自己調,我提溜著陸岐然幫我洗碗去。”


    陸母出去以後,程如墨便在陸岐然房間裏東逛逛西逛逛。陸家整體裝修偏中式,看起來都有年頭,木質家具沉澱出一股歲月的古樸之感。書桌緊挨著窗戶的,程如墨拉開窗簾,撅著屁股趴在書桌上往外看了一眼,外麵是個操場,隔著玻璃似乎都能聞到日頭底下紅色塑膠跑道散發出來的味兒。書桌旁邊是個書櫃,程如墨隨意掃了一眼,曆史類的書籍偏多。最底下那層還擺著些高中時候的資料書,程如墨來了興趣,將櫃門打開,抽了本物理書出來。


    陸岐然高中時候筆跡就已成型了,如今在那基礎上更潦草了些。他和其他男生一樣,都不太愛記筆記,一頁紙上了不起記個三行。她又抽了一疊試卷出來,正好是數學月考的卷子。程如墨草草翻了一下,被那上麵的從來沒低於一百三十的分數刺激得汗顏無比。


    正要放回去,身後門被推開了,陸岐然走進來:“在看什麽?”


    程如墨揚了揚手裏的試卷,說:“看你的光榮曆史。”


    陸岐然定睛看了一眼,笑說:“這都被你翻出來了。”


    “你是不是偏科?”


    “生物和語文差點。”


    程如墨笑道:“偏得挺好。要是你門門都這麽好,我數學考兩百分都沒法跟你同校了。”


    陸岐然走到她麵前:“你睡不睡午覺,要不我陪你聊會兒?”


    程如墨心想,陸岐然跟他單獨在房間裏待著不太好,於是搖了搖頭說:“入鄉隨俗,我躺會兒吧。”


    陸岐然點頭,從床上拿起一個枕頭:“那我去客廳。”


    陸岐然出去以後,程如墨在床上躺下玩手機,漸漸有了些困意,迷迷糊糊就睡過去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猛然驚醒,心裏暗道不好,拿起手機一看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了。


    她趕緊從床上爬起來,穿上拖鞋朝門口走去,正要開門,忽聽見外麵陸岐然與陸母交談的聲音。程如墨捏著門把手的手放了下來,屏住呼吸,側了側頭,耳朵緊貼著門板。


    “……也並不是說不好,隻是你跟葉嘉高一就認識了,這麽多年,畢竟知根知底一些。再說她也是琿城人,都是同鄉,遇到什麽事,兩家也能方便照拂。”


    “我跟如墨大一認識,也差不離幾年。”


    陸母微歎了口氣:“可你跟她戀愛才多久?”


    陸岐然低聲笑了一下:“這您可沒資格教訓我,您跟我爸從認識到結婚統共也才兩個月。”


    陸母笑了一聲:“你這孩子……我跟你爸情況不一樣,當時你外公外婆幫著把關呢。”


    “您不相信我的判斷嗎?我長這麽大,還沒做過錯誤的決定。”


    陸母頓了幾秒:“這麽說也是,你是個有主意的人,我跟你爸操心的也少。你真喜歡她,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這孩子雖然性格沒葉嘉活潑,但看著也挺知情識趣。就是她父母……”


    “媽,他們是文化程度低了點,但如墨不是。他們一個從鄉村裏走出來的家庭,培養出一個大學生也挺不容易,都是勞動者,工種不同而已,您是人民教師,更不應該歧視……”


    陸母大笑:“還拿道理來堵我——那你上門見過吧,覺得怎麽樣?”


    “她父母性格都很隨和,也沒為難我。”


    陸母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他:“那你自己喜歡小程哪點?”


    聽到這個問題,程如墨心髒陡然懸起來,屏住了呼吸,生怕錯過一個字。


    靜了好一會兒,陸岐然聲音才響起來:“我要是問您,您喜歡我爸哪點,當時那麽倉促就嫁了,您可能也不一定能說清楚。一個螺釘配一個螺母,紋路走向都嚴絲合縫,也就擰到一起了。遇到了,一眼就覺得是這個人。她的優點您能欣賞,她的缺點您也能包容。過日子不就是欣賞與包容嗎,您說呢?”


    陸母沉默了片刻,才笑說:“你想得很透徹。”


    程如墨在門後麵聽著,心髒仿佛擂鼓,一陣一陣激烈跳動起來。


    她不由得想著與陸岐然重逢後的種種:她故意惹他生氣,說些刻薄傷人的話,而他也從最初怒而不言到學會四兩撥千斤;他從記憶中那個白衣襯衫的青年,漸漸變成了生活中真真切切的一個人;他擰著眉一言不發或是挑眉而笑,故意逗她的模樣;他包的那碗熱餛飩,煮的那碗熱幹麵;他幫她買推理小說,給她擦汗時遞過來的熱毛巾;她問他要三塊錢時,他打她手說“先欠著”;他明信片上龍飛鳳舞的字跡……


    想他的事事種種,眼裏漸漸起了霧氣。


    不管是喜歡也好,愧疚也好,責任也好……遇到了,一眼就覺得是這個人。


    後麵的話程如墨都沒再聽進去,她垂首默默站著,直到聽見陸岐然沉穩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立即回床上躺好。


    門打開,陸岐然走到床邊,將她肩膀輕輕推了推,低聲喊她。


    程如墨假裝悠悠轉醒,將眼裏的水汽用一個哈欠掩飾過去,轉過頭來看他,含糊著聲音說道:“早上好。”


    陸岐然笑出聲,“是挺早,趕緊起來吧,睡久了晚上失眠。”又說,“我帶你去出去逛逛。”


    程如墨盯著他,忽朝他伸出手來。


    陸岐然啞然失笑,卻還是伸手將她腰一攬,抱了起來。程如墨立即將他抱緊,下巴擱在他肩上,久久沒動。


    “怎麽了?”


    程如墨搖了搖頭:“夢見吃烤豬蹄呢,剛剛端上來,你就把我喊醒了。”


    陸岐然笑道:“那趕緊起來,帶你去吃真的。”


    下午陸岐然帶著程如墨將周圍逛了逛,臨到晚上六點回來吃晚飯。吃過之後程如墨和陸岐然在家裏陪著陸父看電視,陸母去參加腰鼓隊訓練。


    坐了一會兒,陸岐然接了個電話,簡短應了兩聲掛了,對陸父說要帶著程如墨出去見幾個朋友。陸父看新聞聯播看得起勁,隨意應了一聲,囑咐二人注意安全。


    下了樓之後,陸岐然攥緊她手,走得飛快。


    程如墨好奇:“什麽朋友?”


    “到了就知道。”


    兩人穿過兩條街,麵前忽然出現一個碼頭,前麵就是悠悠河水,水中倒映著河上輪船暈開的燈火。陸岐然拉著她一路往碼頭走去,循著一條樓梯往下走,不多時就走到了河邊,走過輪渡,上了停靠在輪渡上的一隻遊船。


    程如墨跟在陸岐然後麵,越發好奇。偏偏陸岐然一聲不吭,隻攥著她手繼續往上走。兩人上了三樓,越過船艙到了前麵的甲板上,剛停下腳步,便聽見船頭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老陸!”


    陸岐然拉著她走過去,將麵前三人一一介紹給她。都是他高中同學,程如墨也沒記清楚名字,隻跟陸岐然混喊,一個老甲,一個老鵬,一個老唐。


    幾人說笑一陣,穿著件印著海綿寶寶t恤的老甲笑說:“既然嫂子到了,我們趕緊把家夥亮出來吧。”


    程如墨嚇了一跳,湊到陸岐然耳邊嘀咕:“什麽家夥?”


    陸岐然笑而不語。


    老甲三人繞到了船艙後麵,不一會兒一人拿著些東西過來了,程如墨定睛一看,發現老甲手裏提的是個燒烤爐子,另一手領著一個白色的編織袋。老鵬手裏東西花花綠綠的,看上去似乎都是食材,而老唐則抱著一箱子啤酒。


    三人將東西放下,又去搬來一張矮桌幾個塑料凳子。最後老唐小心翼翼端來一個奶油蛋糕,程如墨望見陸岐然臉色沉了幾度,頓時撲哧笑出聲,結果得到陸岐然一記警告的目光。


    三人打開了燒烤爐子,裝上白炭支上燒烤架,點了火很快忙碌起來。


    程如墨聞著孜然的香味,方才回過神來,瞧見陸岐然正在往烤串兒上刷油。爐子裏冒出陣陣白煙,混著夜裏河上的薄霧,將他整個身影都模糊了。


    末了她才發現,其實是自己眼睛模糊了——他還記得自己大學時說過,想和幾個朋友在船上喝著啤酒看風景。


    遊船已經開了,夜裏“突突突”的聲音格外明顯,船劃開夜色,在清涼的風中一路往前。


    程如墨擦了擦眼角,也笑了笑加入燒烤的行列。老甲三人見陸岐然和程如墨在忙,索性坐在一旁不動了。三人每人開了一瓶啤酒,一邊喝一邊望著他倆調侃:“要不你倆辭職來給我打工吧,我們把這遊輪小吃開展起來,也算是豐富咱們琿城夜生活。”


    老鵬附議:“我覺著這主意好,他倆郎才女貌,站著就是夫妻店活招牌,廣告都不用打了。”


    陸岐然將剛剛烤好的一盤骨肉相連放到三人麵前:“你這小遊船,請得起我這麽大的腕兒嗎?”


    老唐哈哈大笑:“你們兩人我們三人,胳膊擰不過大腿,我們把你們包裏東西都扣下,電話扔河裏去,就關在最底下船艙裏,一人一天隻給倆饅頭,不到一個星期就老實了。”


    又烤了好幾盤,程如墨便跟著陸岐然坐下開始吃。陸岐然開了瓶啤酒遞給她,程如墨怕喝醉了回去給陸岐然父母留下不好印象,便有些猶豫。陸岐然看她一眼:“我買的是聯票,吃宿都在船上。”


    老甲說:“對,還是甲等艙。”


    老鵬說:“總統套房。”


    老唐說:“蜜月套房。”


    陸岐然不語,掄起拳頭作勢要跟三人幹架。三人哈哈一笑,舉起酒瓶說:“幹!”


    陸岐然和程如墨舉起瓶子靠上去,夜空中清脆的幾聲響,程如墨便覺有什麽心中豁然洞開。


    漸漸飯飽酒足,大家都有些醉意。蛋糕最終也沒吃,被幾人拿來抹了一頭一臉。喝醉的老甲三人開始放開了喉嚨唱歌,唱得荒腔走板偏又十足投入。


    陸岐然被他們唱《那一夜》的歌聲吵得腦袋發疼,拉著程如墨到一旁的欄杆邊吹風。程如墨拿出紙巾給陸岐然擦臉上、頭發上的奶油,奈何已經幹透,擦了半天沒有一點效果。程如墨無奈:“算了,到時候去洗洗吧。”


    船行了一陣,前麵忽然出現一條光帶。


    陸岐然忽伸手朝前麵指了指:“中央廣場,還記得嗎?”


    程如墨一怔。


    船又開了半分鍾,漸漸到了中央廣場正對麵,程如墨望見廣場正中發光的雕像,喉嚨頓時一哽——當時她就是站在那雕像前玉蘭花樣的路燈下,跟陸岐然告白。


    程如墨呼吸一滯,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年雪真的挺大,火車延發,我在車站等了七個小時。我記得當時這河都結冰了吧,可惜當時感冒了,不然也能趁機滑冰……”


    她轉頭望見陸岐然的目光,話突然說不下去了。


    那目光清亮仿佛寒夜星辰,映著夜色中浮動的燈光,她在其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陸岐然也看見她的目光——在久遠仿佛已被遺忘的舊日時光裏,就是這樣的目光,將她與千萬個麵容模糊的老同學區別開來。而他在這樣的目光,一住多年。


    如此靜默對望了片刻,陸岐然突然伸出手將她緊緊抱住。這動作迅速仿佛攜著一陣風,帶著陣淵渟嶽峙的堅定氣勢。


    程如墨呼吸先是滯在喉管,隨即仿佛打開了一個口子,緩緩地呼出來。


    她被他勒得骨頭都有些發疼,兩人緊緊相擁,她清楚聽見他胸腔裏的聲音,跟自己的疊在一起,仿佛清夜聞鍾,仿佛瀑布發聲,深淵便會響應。


    記得高中時候上語文課,不愛虛頭巴腦的現代詩,唯獨舒婷的一首《致橡樹》極為喜歡: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裏。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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