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彬的個子長得快,如今和唐祁站在一起,已經幾乎持平,他一步步走近,逼視著他,“哥,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初你會接近她,隻是因為你知道她是我喜歡的女孩子。”


    “你隻是想撩撥一下她,隻是想證明你的魅力、能讓什麽樣的女人都折服……”


    “別說了,”唐祁的眼神陰鬱,像是隱藏著一整片風暴,“唐彬……別說了。”


    “……為什麽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呢?”


    傅璿此時顫著手,輕輕推開了浴室門,她站在門外,用徹骨冰冷的眼神看著唐祁,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唐祁和唐彬看到她的身影,兩張略帶相似的臉上都瞬間變得毫無血色。


    她的嘴唇已經被自己咬出了血,半晌,眼眶裏、慢慢有眼淚一顆一顆滾落下來。


    這個在她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曾親口告訴她從今以後不會再給予她任何傷害的男人,再一次,用毀滅般的力量,將她打入萬劫不複。


    她終於明白,她曾放在心間珍惜的所有美好,所有幸福,從頭到尾,都隻是個謊言。


    唐祁的眉宇間凝聚起駭人的痛苦,他握了握拳,幾步上前走到她麵前。


    他想要觸碰她,可是抬起手、卻還是猶豫地停在了半空中,隻是徒勞地開口道,“璿璿……”


    “唐祁,”她木然地掉著眼淚,“我現在,隻問你一句話。”


    他看著她。


    “你離開我的那段時間,有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情,我隻要聽是,或者不是。”


    唐祁就像是心死了的人一樣,深邃的眼眶慢慢泛起紅。


    高大英俊、似乎永遠也不慌不躁的男人,此刻就像被人拆去了所有的盔甲,陷入了無盡的絕望之中。


    唐彬在一旁看著他們,似乎也有些不忍,用手掌捂住臉,頹然地靠在了洗手台邊。


    “你說啊……”她一邊掉眼淚,抬手拽住唐祁的領子,哭著朝他喊道,“唐祁,你說啊……”


    “我究竟做錯了什麽需要被你這樣欺騙……你為什麽要來招惹我,為什麽要讓我愛上你……”


    “你回答我啊……你為什麽不說話……”


    那樣的哭聲,就像是候鳥絕望的悲鳴,過了一會,唐祁終於再也忍不住,握著她的肩膀,身體慢慢蜷曲著跪了下來。


    “璿璿,我對不起你。”


    他將頭靠在她的小腹上,眼睛赤紅,一字一句地從牙縫裏說出來。


    她靜默了幾秒,閉上眼睛,眼淚無聲地掉落在了他的發尾裏。


    唐祁就像是已經瘋了,死死扣著她的腰身,不斷地重複著剛才所說的話。


    前一秒的笑容,下一秒便成為了幻影。


    “……從今以後,”


    良久,傅璿睜開眼睛,眼底是死寂般的灰暗,“永遠也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


    說完,她便推開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浴室。


    過了寒假,基本上就已經開始要準備填報高考的誌願。


    傅璿自從寒假結束後,再也沒有缺席過一節課,她每天準時來學校,認真聽課、做筆記,有不懂的問題還會及時詢問老師,再加之她人本來就聰明,所以成績幾乎是突飛猛進。


    這個爆炸性的變化,幾乎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來問她原因。


    因為現在的傅璿,即使是笑著的,眼底,卻也是毫無光澤。


    而唯一知道真相的唐彬,也被她連同那個冬日的午後一起,一並拒絕在了她的世界外。


    幾個月之後,她如願以償地進入了她當時在誌願表上填報的唯一誌願——遠在北京的一所一本大學。


    恰好那個時候,她的父母也要去北京的研究所工作,暑假過後,她便跟著他們一起出發去北京,將十八歲之前所有刻骨銘心的記憶,全部都留在了上海。


    在北京的學習生活,平淡也無趣。


    來北京之後的兩個月,她很快就適應了北京風幹的氣候,也在學校裏結識到了一些朋友,但是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以前呼喝得讓所有人都認識的傅璿了,她漂亮的笑容裏,總有些沉寂的意味,可這份明媚裏的沉寂,卻也讓不少男孩子,為之趨之若鶩。


    隻是,她根本沒有給予任何一個人,走近她一步的機會。


    愛情可以改變一個人。


    它可以給你最奪目的光芒,也同樣,可以帶你進入再無聲息的地獄。


    更何況,她這輩子唯一的這段愛情,幾乎推翻了她所有的認知。


    十月底的最後一個周五,她和室友一起吃了火鍋回來,在回寢室的路上,室友小清突然神秘兮兮地說道,“我最近發現,好像有個人老在我們寢室樓底下徘徊來著。”


    “啊?”另一個室友蒙蒙嚇了一跳,擔心地道,“什麽人啊?男的女的?”


    “是個男的。”小清托著腮幫,“看他的樣子,好像是在等什麽人一樣。”


    傅璿一直在刷微博,耳朵雖然在聽著她們說話,也沒怎麽發表意見,等走到寢室樓底下時,她突然被小清拽住手臂,“璿璿,你看,就是那個男的。”


    她不經意地一抬頭,順著小清的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腳步一下子停住了。


    “就是這個人嘛?長得好帥啊……”蒙蒙小小聲地說道。


    “是啊,年紀和我們差不多,大概是我們樓裏誰的男朋友吧?”小清嘀咕了幾句,看向傅璿,“璿璿,你覺得呢?”


    可傅璿卻一言不發地看著那個站在樹蔭底下的人,過了一會,突然像見了鬼似的,拔腿就往寢室樓裏跑。


    “哎,璿璿!”小清和蒙蒙疑惑地喊道,“你去哪兒啊?”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應,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可即使是這樣,好像也有人已經緊跟在她後麵,追了上來。


    不願意回頭,她一直跑到了寢室樓後麵的花壇邊,稍有一會停頓,便已經被身後的人扣住了肩膀。


    “璿璿,”唐彬的氣有些喘,“你別跑了。”


    傅璿被他抓著肩膀,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過了半晌,才輕輕推開他的手,卻也沒有再跑開。


    “好久沒見到你了。”


    唐彬的臉龐,也不再是青蔥歲月時的少年模樣,如今的他輪廓分明,似乎和原來的唐祁越來越相似了。


    想到那個人,她原本掩藏得極好的心裏的一塊地方,又突然鈍痛了一下。


    “過得好嗎?”他站在她麵前,“我看你和室友關係都挺好的。”


    “……嗯,還不錯。”她有些許的不自然。


    “現在想見你一麵可真難啊,雖然我們都在北京,”他微微笑道,“不像是以前,在學校裏隨便找一個人問一下,就能清楚地報出你的坐標。”


    傅璿頓了一下,“……我可以理解為這是讚許嗎?”


    說罷,兩人對上對方的視線,突然一起笑了出來。


    畢竟是曾經最要好的朋友,即使後麵發生了那麽多不愉快和矛盾,可是那份真心的情誼,卻依然還是真實地存在著。


    時間總是可以治愈最疼的傷口,成長亦是。


    “嗯,這樣才像是原來的小魔王。”唐彬低低咳嗽了一聲,“朝氣蓬勃的,滿嘴跑火車,看著就舒心。”


    “科學家大人,你大老遠從清華跑到我們學校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她輕輕歎了口氣,“天天蹲在我們寢室樓下守株待兔,你也真是夠閑的了。”


    唐彬目光深深地望著她,“天天蹲在你們寢室樓下的人,不是我。”


    她望著他,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心髒“撲騰撲騰”地跳著,原本綿長的心跳聲,節奏也開始慢慢變得不同了。


    他仔細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璿璿,他也來北京了。”


    “我知道,你現在或許還沒有釋懷,你或許恨他,也同樣不想見到我,因為當時如果不是我要你去見他,可能你們也不會確認對彼此的心意,也因為如果不是我質問他恰好被你聽到,你們也不會分手。”


    “我當時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抱有私心的,因為我喜歡你,可是我心底其實知道,他也是真的愛你。”


    唐彬一字一句地說著,臉上也有些回憶起往事的感歎,“璿璿,他畢竟長我們九歲,很多他考慮的事情,是當時的我們的確無法理解的,隨著人的年紀增長,也就會有很多無可奈何和猶豫,你現在也能體會到了,不是嗎?但是人的感情,是唯一無法控製的變數啊。”


    “你現在和我說這些,又是在幫他洗白嗎?”她勾了勾嘴角,“唐彬,我看你也真是蠻拚的,讓我知道自己做傻瓜的人是你,現在你還想讓我繼續做傻瓜。”


    她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並沒有真的動氣,唐彬搖了搖頭,無奈地一笑,“做傻瓜也沒什麽不好,人生在世,每個人其實都是傻瓜。”


    “璿璿,他並沒有想來打擾你的生活,他一直離得你遠遠的,隻要確認你是過得好的,他便知足了,我知道過去不能重來,我也不是來幫他讓你回心轉意的,隻是,我很想再次看到你真心的笑容。”


    “因為隻有在他身邊笑起來的你,才是最好看的。”


    傅璿始終靜靜聽著他說話,等他說完後,她的眸色微微有些變化,可是語氣還是如之前那般淡淡的,“你是不是看了什麽言情小說,這話說得,太酸了。”


    唐彬用手抵著唇咳嗽了一聲,“……大概是被我女朋友傳染了。”


    “喲,”她一抬眼,挑挑眉,“找到學霸女神了?”


    “不算女神,”唐彬想到心上人,也是露出了溫柔的笑容,“隻能算是個逗比學霸。”


    “好小子。”她發自內心地為他高興,抬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恭喜你終於不再執迷不悟地喜歡小魔王了,一定要幸福啊!”


    “嗯,我會的,”


    唐彬將手輕輕覆蓋在她的手上拍了拍,目光裏都是被時間沉澱下來的溫柔和釋然,“璿璿,你也是。”


    唐彬來找過她之後,某個跟在她身後的影子,也變得更加猖狂了起來。


    出學校的食堂,會看到一張一閃而過的臉;走進教學樓,會發現似乎有人正靜靜站在側走廊裏;晚上和同學聚餐回來,會遠遠望見寢室樓底下有一個執著而孤獨站立著的高大身影。


    他已經摸透了她的生活作息,當真就像是個如影隨形的影子護衛,最好笑的是如果有男孩子給她告白,第二天她就會看到那個倒黴的男孩子鼻青眼腫地出現。


    反正,自此之後,便再也沒有一個人敢來靠近她了,室友們都還心驚膽戰地問過她,是不是被什麽可疑人物給盯上了,整天總感覺她好像在被人跟蹤。


    傅璿聽罷卻總是淡然一笑,示意她們不必為她擔心。


    她還真不知道這位可疑人物,是不是已經把公司都給賣了、整天就專職來他們學校做保安的?


    帝都很快就被冬日的寒風席卷,傅璿的十九歲生日那天,她去學校附近的蛋糕店裏買了一個小蛋糕,在寢室裏和幾個室友低調慶祝度過。


    吃完蛋糕,分別和研究新項目研究得廢寢忘食的爸媽、還有遠在英國的哥哥傅鬱通完電話,她起身望了一眼窗台底下,想了想,終於還是披了件外套慢慢走下樓。


    天色暗了,校園裏的人不是很多,有的,也隻是一對對幽會的小情侶,她出了寢室樓,便徑直走向寢室樓附近的噴水池旁。


    一直盡忠職守的影子護衛看到她竟然直接朝自己走過來了,有些欣喜,又有些遲疑,傅璿在他百般惶恐猶豫的片刻,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


    她站定之後,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朝他伸出了手,目光冷靜地看著他。


    站在她麵前的唐祁此時露出了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窘迫,他有些緊張地看著她,試探性地道,“……璿璿?”


    她看了他幾秒,惜字如金,“禮物。”


    他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想笑,眉宇間又都是欣喜若狂的慌亂,隻見他急急忙忙地伸手摸自己的西褲口袋,翻找了一會,好不容易才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手心裏。


    傅璿拿到盒子,不再多看他一眼,轉身就往樓裏走。


    今晚她願意和他正麵相對,已是出乎了他所有的意料,他看著她的身影漸漸遠離自己,想克製自己千萬不要再貪求更多,可嘴裏卻還是忍不住出聲叫住她,“璿璿。”


    她被那沙啞的嗓子一喊,心一顫,輕輕停住了腳步。


    “生日快樂。”


    唐祁看著她的背影,千言萬語到嘴邊,最後還是隻溫柔地說了這四個字。


    她一動不動,鼻子卻有些發酸。


    去年的今夜,她曾認為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比她更幸福,而那份幸福,就是她身後的這個人給予她的。


    他曾是她全部的信仰和星辰,她投入了全部的熱忱,隻為讓他看她一眼。


    她曾仰望他,迷戀他,深愛他,也曾想過自己是不是配不上他,因為他是驕傲、完美、無所不能的。


    不知道真相前,她曾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他親手給她最美好的夢想,卻也親手將其覆滅,而如今,他又想讓她重新觸及這份美夢。


    很可笑,又很諷刺,對不對?


    傅璿背對著他站了很久,才低聲說道,“謝謝。”


    他低低咳嗽了一聲,目光裏,蘊涵著安靜的月色,“璿璿,我已經很知足,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天氣越來越冷,不要著涼了。”


    她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朝寢室樓裏走去。


    期末考試結束後,便是寒假,寢室裏的室友們和其他人一樣,都已經早早打包好行李,歡天喜地地趕回家鄉過年。


    傅璿算是北京本地的學生,家就在這兒,但考試結束之後,她特地抽了時間和父母談了談,表達了自己想要從學校退宿、然後從此一個人租房子住在學校附近的心願。


    傅父傅母一向秉承放養原則,宗旨是隻要她開心,但到底還是叮囑她好幾遍,女孩子一個人獨居太危險,讓她最好找個熟悉的朋友一起就更好了。


    那時傅璿正把玩著手裏的鑰匙,聽到他們這麽說,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你們放心吧,有人應該很願意當保鏢。”


    生日之後,她對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保持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不出所料,保鏢同誌的消息甚至比她本人還要靈通,幾乎是她一敲定租住的房子,他就已經拍案買下了她隔壁的那套。


    搬行李的那天,她整理完東西,就下樓去把一大清早就等在樓底下的人接進來。


    唐祁今天難得穿得很休閑,一身灰色的運動裝,約摸三十歲的人了,卻一點也看不出來,還像個活潑的大學生,她領著他進樓的時候,宿管阿姨特別認真又特別歡喜地看了唐祁幾眼,問她,“傅璿,你男朋友啊?從來沒見過,怎麽長得那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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