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夕搖頭,說:“龐龐,我從小不在這裏長大的,你明白麽?”


    她想了下,點頭:“明白。”


    他們又坐車回到s市,打算在s市休整一晚,搭第二天的飛機離開。


    晚上,顧銘夕帶著龐倩去看望徐雙華。


    徐雙華一年裏有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地,連著春節都有可能去英國看兒子,但是清明時,他是一定回s市的。


    顧銘夕提前就和徐雙華聯係過,到了他家門口,顧銘夕告訴龐倩:“媽媽去世以後,我在這裏住了一年半。”


    門開了,徐雙華依舊是老樣子,淡薄的眉眼,喜怒不形於色的表情,但是看到顧銘夕,他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溫情,上前擁抱了他一下。


    似乎,大家都默契地知道,與顧銘夕見麵,一個擁抱是最能溫暖人心的。


    顧銘夕為徐雙華帶了e市的明前茶,徐雙華很喜歡,看到龐倩,他有些好奇。顧銘夕靦腆地為他介紹:“老師,這是我的女朋友,龐倩。”


    徐雙華留他們吃晚飯,飯後,顧銘夕讓龐倩留在客廳看電視,他與徐雙華去書房聊了會兒天。顧銘夕是想向老師谘詢重新高考的事,徐雙華聽了他的計劃後一點也沒表示驚訝,隻是點頭說:“繼續進修,不錯的想法。學無止境,老師支持你。”


    顧銘夕說:“老師,我這一次想考美術類。美術類文化課分數不高,我複習起來更有底。”


    “可以啊。”徐雙華問,“有想考的學校嗎?”


    “想去上海,您有什麽建議嗎?”


    “上海?”徐雙華想了想,“複旦大學上海視覺藝術學院聽過沒?”


    顧銘夕點頭:“我也有看過這個學校,學校比較新,硬件很好。”


    “我有朋友在那裏教課,學校不錯。如果你將來想繼續做老師,我建議你直接考它美術學院的繪畫專業。以你的基礎,強補半年,應該沒有問題。至於文化課,就要靠你自己了。”


    顧銘夕點頭:“我記下了。”


    徐雙華又問了顧銘夕接下來的打算,知道他七月會回e市,當著他的麵就給一個e市的朋友打了電話。


    “我有個學生,明年初要參加美術類統考和上海視覺的校考,七月份開始會在e市……戶口是e市的,對,想請你幫忙輔導他專業課,他的基礎你放心,我希望你能一對一地輔導他,要保證他能考上視覺。……對,沒錯,是我的學生,我第四個學生。”


    掛下電話,徐雙華把號碼輸到顧銘夕手機裏,說:“這個老師是專門開工作室幫人輔導美術類應試的,水平很好,你回到e市後給我打電話,我過去陪你一道去見他,你放心,他是個很不錯的人。”


    顧銘夕和徐雙華從書房裏出來時,兩個人麵上都帶著笑,龐倩站了起來,徐雙華看看兩個年輕人,說:“銘夕,什麽時候結婚?一定要請我去喝喜酒,這幾年,我惦記你比惦記我兒子都多,看到你現在好好的,還有了女朋友,我真是特別特別高興。”


    他是個挺冷情的人,但是這時候卻說出了這麽煽情的話,令顧銘夕心裏很是震動,他主動用身體去貼近徐雙華,說:“老師,謝謝您。”


    離開徐雙華家,顧銘夕和龐倩打了一輛出租車去酒店,他們定的酒店在市中心,下車後,顧銘夕抬起頭,看到了不遠處的那座工字型天橋。


    他什麽都沒有對龐倩說,隻是帶著她去天橋上走了一圈。


    雖然是晚上,天橋上依舊很熱鬧,擺攤的、賣藝的、乞討的,長遛遛的一排。周圍的高樓大廈燈光明亮,樓頂霓虹閃爍,橋下的車流匯成金色長龍,行人們從顧銘夕身邊走過,大部分人目不斜視,偶爾有人注意到了他空蕩蕩的衣袖和身邊年輕漂亮的女孩,麵上會露出一絲莫測的神情。顧銘夕毫不在意,走得很慢很慢,龐倩不明所以,問問他,他也不說。


    人的心裏總有一些秘密,此時的顧銘夕還不想把那一段經曆講給龐倩聽。他想,也許再過幾年,當他們結了婚,在冬天的晚上,吹著暖風看電視時,他會開玩笑般地對她說起他與這天橋的故事。


    回到酒店房間,兩個人都累得要命,這一整天舟車勞頓,這時候總算能歇一下了。關上門,丟下包,龐倩幾乎沒有停頓地就脫下了自己和顧銘夕的外套,身子已經貼在了他的身上。


    她仰起臉,他低下頭,兩雙唇立刻糾纏在了一起。


    她帶著他跌跌撞撞地走去洗手間:“一起洗澡……”


    他根本舍不得鬆開她的唇,隻是低低地應:“唔。”


    她聲音軟糯,雙手在他身上遊走:“顧銘夕,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有多想?”


    “醒著時,腦子裏都是你,睡著時,夢裏都是你。”


    “我也是,我也是!”她嚶嚀出聲,還狡黠地用舌尖去挑弄他那兩顆虎牙,尖尖的,真是性感又有趣。


    她如此挑釁,令他的吻變得更加瘋狂、濃眉皺起,一遍一遍地喚著她的名字:“龐龐,龐龐……”


    “我在這裏。”她說。


    五月時,顧銘夕回了一趟e市,和龐倩一起參加汪鬆和厲曉燕的婚禮。


    婚禮上,汪鬆穿一身灰色西裝,高大帥氣,厲曉燕著一襲潔白婚紗,笑靨如花,一對新人手牽著手走在紅毯上,麵帶微笑,周身都洋溢著甜蜜恩愛的氣息。


    顧銘夕坐在高中同學這桌,遠遠地看著舞台上的新郎新娘舉行結婚儀式,主持人說新郎新娘雖然才二十七歲,卻已經經曆了十年的愛情長跑,引得台下嘩然一片。


    蔣之雅笑著對顧銘夕和龐倩說:“我都迫不及待想參加你倆的婚禮了,汪鬆和曉燕十年長跑就讓別人嚇死了,你倆算是多少年呀?”


    龐倩咯咯直笑,顧銘夕也是抿著嘴唇看了龐倩一眼,默默地笑了起來。


    他們身邊是戴老師,吃飯的時候大家閑聊,戴老師聽說顧銘夕決定第二年以二十八歲“高齡”再次參加高考,立刻就提出要幫忙,給顧銘夕找一批e市高三年級的教材、題庫、模擬卷,供他練習。


    顧銘夕回三亞時帶著那些習題冊,這是他在三亞的最後一個學期,他過得很充實、很忙碌。一方麵要教好兩個畢業班的數學和英語,一方麵要利用業餘時間趕稿,另一方麵還要進行高中階段的文化課複習。


    幾個同事都知道他要再戰高考,紛紛來幫他補習,可是當他們拿起高中時的數學、理化題,一個個都傻了眼。


    “太難了,那麽多年沒碰,公式都忘了。”陳老師連連搖頭,“現在再叫我去參加高考,我非瘋了不可。”


    宋老師說:“幸好顧老師會畫畫,能參加美術類考試,文化課達到本科線應該問題不大。”


    顧銘夕歎氣:“其實統考要考的素描、色彩和速寫,我也是很久沒練了,明年年初就要統考,我要在半年裏拾起來,也是有點困難的。”


    紀秀兒安慰他:“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六月,三亞天氣炎熱,雨水也漸漸地多了起來。童之花小學六年級的孩子們要畢業了。


    龐倩在嘉來的工作已經交接得差不多,鄒立文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幹脆就帶上行李到三亞來陪顧銘夕。


    所有的畢業班孩子都已經定好了升學的初中,期末考試結束以後,學校為他們舉辦了簡單的畢業典禮,龐倩坐在教師宿舍陰涼的屋簷下,一邊啃著雪糕,一邊看著老師和孩子們在烈日炎炎的操場上拍畢業照。


    第一排是蹲著的學生,後麵是一排坐在椅子上的老師,他們身後再站一排學生,最後一排學生則站在椅子上。


    龐倩遠遠地看著顧銘夕,他穿著一件雪白的襯衫,底下是米色的長褲,他的襯衫扣子是龐倩幫著扣的,一直扣到了領口,顧銘夕說,這樣子顯得正式一些。


    他的頭發理得很清爽,衣服褲子都是幹淨而挺括的,坐在一群老師、孩子們中間,顧銘夕臉上一直掛著淡然而溫和的笑。他教所有班級的美術,所以和四個畢業班都拍了照,拍完以後,龐倩發現,有許多孩子都圍到了顧銘夕身邊。


    她好奇地走過去,才發現孩子們都哭了,很多孩子手上拿著一些小玩意兒,說是送給顧老師的禮物,因為他們聽說,顧老師要走了。


    禮物有孩子們親手做的賀卡,還有筆記本、相冊、鋼筆、水粉顏料等小東西,最誇張的是有個孩子拎了一籃子雞蛋,說是爸爸媽媽讓他帶給顧老師的。


    顧銘夕不忍心拂了孩子們的好意,隻能拜托龐倩一樣一樣地收下,他蹲了下來,許多女生都湊到他身邊,一邊哭,一邊與他說著悄悄話。


    對於她們的心情,龐倩比任何人都容易理解,她從很小時就知道,顧銘夕是一個最合格的老師。他嚴格卻不苛刻,理性又不乏溫情,他講課細致耐心、生動有趣,對所有的孩子一視同仁,會鼓勵,也會批評。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從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連著班裏最搗蛋的男孩也會因為他的關心而小小地進步起來。


    事實勝於雄辯,顧銘夕帶的兩個畢業班孩子的英語、數學成績普遍要比另兩個畢業班的孩子來得好,所以,不光是孩子們,連著家長都特別喜歡這位沒有胳膊的小顧老師。


    畢業典禮結束,童之花小學的暑假就要來臨了,離開學校的最後一晚,顧銘夕帶著龐倩和豆豆,與學校裏相熟的老師們喝酒離別。


    桌子就擺在操場上,一桌的家常菜、花生米、鴨脖子,一瓶一瓶的冰啤酒。


    老師們一個個與顧銘夕說著鼓勵的話,祝他一切順利,與龐倩早日結成連理。紀秀兒喝得多了,眼淚已經奪眶而出,陳老師安慰著她,讓她去找顧銘夕說說話,紀秀兒倔強地搖著頭,陳老師也就不勉強她了。


    晴朗的夏夜,星空璀璨,微風習習,龐倩與顧銘夕並肩坐著,一起抬頭看著天上的銀河。


    這裏的星空要比e市明朗許多,一顆一顆的星星都清晰可辨,龐倩漸漸地把頭擱在了顧銘夕的肩膀上,問他:“要走了,你是不是舍不得?”


    他長久地沒有回答。


    這些年來,他走過了幾個城市,z城,s市,最後選擇在三亞歇了腳,但終究,這裏不是他的家。


    他開始理解當年李涵執意要回z城的心意,落葉歸根,她的心在z城,而顧銘夕的心,則在那個東南沿海的城市,那裏有他童年、少年時的所有記憶,還有一個心愛的女孩。現在,她已經變成了他的女人。


    “舍不得,但是必須要走。”顧銘夕轉頭看著龐倩,“龐龐,我想回家了。”


    過了一夜,老師們都收拾行李回了老家,往常這時候,顧銘夕也要帶著豆豆去三亞灣的家裏了,可是這一次,他們麵臨的卻是離別。龐倩來了以後,就發現豆豆一直都垂頭喪氣,就像一隻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自由自在的暑假絲毫沒能讓他變得雀躍,相反的,他似乎希望學期永遠都不要結束。


    龐倩沒有去和豆豆溝通,倒是顧銘夕在一天晚飯後,叫上豆豆去海邊散步。他們足足去了兩個小時,回來的時候,豆豆的眼睛腫得像兩個桃子,他偷偷地跑到龐倩麵前,抽抽噎噎地說:“螃蟹阿姨,我過兩天,就、就要到我媽媽那裏去了,我、我大概、大概以後就在那邊念書了。螃蟹阿姨,你帶顧老師回家以後,一定不能欺負他,你答應過我的,你、你說你會做他的兩隻手的。”


    龐倩被他說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她蹲下來抱緊豆豆,說:“我一定不會欺負你的顧老師,我向你保證。還有啊,豆豆,以後你放暑假時,可以到我們家來玩,等你長大了,你可以考e市的大學,到時候你就能來看顧老師啦。”


    豆豆咧開嘴笑了,嘴裏還缺了幾顆牙:“嗯,顧老師也是這麽和我說的。”


    兩天以後,豆豆的媽媽過來三亞接他,這一次,顧銘夕把豆豆所有的東西都收拾了出來,他的衣服、玩具、文具、課外書……豆豆是要去廣東定居了,龐倩不知道他的繼父會不會接納這個小孩,或多或少,他總是會受一些傷害,但這真的是沒有辦法的事。


    臨別的時候,豆豆哭得撕心裂肺,差點要賴在地上打滾耍賴了,他聽不進任何人的話,隻是抱著顧銘夕的腿嚎啕大哭。


    顧銘夕其實也不知道豆豆的未來會變得怎樣,他隻能蹲下來,一遍又一遍地和他約定:“明年你期末考語文、數學、英語都考95分以上,顧老師就接你去e市玩兩個禮拜,顧老師和你保證,絕對說話算數。”


    哄了很久,豆豆才大哭著點頭,終於,他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媽媽走了。龐倩在邊上抹眼淚,等到看不見豆豆了,顧銘夕才走到她麵前,低頭吻吻她的額頭,問:“以前,我走了以後,你也是這樣哭的嗎?”


    龐倩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問:“你怎麽知道?”


    他說:“我猜的。”


    “你丟下了我兩回。”龐倩說,“顧銘夕,這樣的事,以後再也不允許發生。”


    他笑了,眼神溫潤得足以安撫她的心:“我保證,絕對不會再發生。”


    在龐倩的陪伴下,顧銘夕辦妥了離校手續,又委托物業辦理了一些水費、電費、煤氣費的代繳手續。他銷掉了幾張銀行卡,用光了所有的超市儲值卡,直到銷掉手機號時,他才驚覺,他真的要和三亞說再見了。


    這一次收拾行李,有龐倩的幫忙,顧銘夕的速度快了許多。他的行李並不多,衣服、鞋子非常少,倒是各種書籍、畫作很多,裝了好幾個箱子。


    幫他收拾抽屜的時候,龐倩發現了一支鋼筆,英雄牌,深藍色的筆杆,拔出筆帽一看,筆頭已經壞了。


    “你還留著這個?都壞了。”她笑得很開心,“這都多少年了呀,你跑了這麽多地方都沒丟了它?”


    顧銘夕與她一起坐在地板上,腳趾夾過她手上的鋼筆,趾腹輕輕地摩挲著筆杆,說:“為了這支鋼筆,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罵了豆豆。”


    龐倩瞪大眼睛:“啊?”


    “這鋼筆是豆豆摔壞的。”他笑笑,“我看著他摔了的,卻沒法子阻止他,那一次我吼了他,豆豆嚇壞了,哭了半宿。他才六歲呢,後來我帶他吃了肯德基,給他買了個變形金剛玩具,他才肯理我。”


    龐倩失笑,顧銘夕無奈地搖頭,“有時候真的覺得豆豆和你小時候很像,認吃的,認玩的,沒什麽小心眼,挺好哄的。”


    龐倩噘起嘴:“我現在不好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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