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呢?盛峰挺好的呀,長得幹幹淨淨的,氣質蠻不錯。”楊璐很不解,“螃蟹,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呀?”


    龐倩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想了想,說:“我的確認識一個男孩子,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本來我和他約好了一起考到上海來,但是結果他去了另一個城市。有時候我在想,也許我們一起到了這裏,我會和他談戀愛,但也有可能,我們會一直像以前那樣,就是走不到最後一步。現在,我們在不同的城市,他也沒對我說過什麽,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現在對他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我和他約了,明年暑假我會去他那邊看他,我在想,見到他以後,我大概就會知道,他在我心裏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也許到時候,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楊璐嘴裏咬著棒棒糖,搖著頭說:“異地戀啊,我向來覺得沒戲。”


    “是嗎?”龐倩疑惑地看著她,“不就是四年而已,中間也都能見麵的。”


    “你真單純。”楊璐說,“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考慮一下盛峰。異地戀真的太不靠譜了。”


    龐倩噘起了嘴,不吭聲了。


    兩天後,盛峰陪龐倩去電腦市場配了一台電腦,龐倩提出請他吃飯,他欣然答應。飯桌上,盛峰小小地試探了一下龐倩,龐倩直接裝傻,盛峰也是個聰明人,見了她的反應,立刻就收了話題,不讓兩個人變得尷尬。


    顧銘夕終於開學了,李涵陪著他去學校辦了各種入學手續,他讀計算機軟件工程,在b大也算是個不錯的專業,但是顧銘夕沒有對李涵說,他並不喜歡這個專業。


    他沒有住寢室,每天在出租屋起床後,洗臉刷牙吃早飯,背著雙肩包去學校上課。中午下課後他也不用去食堂吃飯,直接回到出租屋吃飯午休。下午也是一樣,班裏的同學們對顧銘夕都很客氣,在生活上也願意幫他一把。但是一段時間下來,顧銘夕卻沒有交到一個新朋友,所有的人與他都是點頭之交,他在班裏很沉默,幾個同學私底下議論他,說他身體殘疾,性格難免變得古怪孤僻。


    顧銘夕自己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並不是個性格內向的人,但是對著班裏那些同學,他總是沒有傾訴的欲望。他孤身一人在這裏,身邊的同學大多來自北方,顧銘夕試著與他們交流溝通,但得到的隻是很客氣的回應。


    這是一個雙方麵的問題,顧銘夕不願意打開心扉,別人又怎麽可能來試著了解他?再加上顧銘夕沒有住校,每天除了上課和大家在一起,其餘時間都要回出租屋,所以,更加缺少交流的機會。


    李涵問顧銘夕在學校裏待得怎樣,顧銘夕總是報喜不報憂,答:“挺好的。”


    可是事實上,他沒有朋友。


    他漸漸的變成了一個獨行俠,每一天都背著包在學校裏沉默地行走,除非是下雨天,李涵會撐著傘送他進校,接他下課,其他時候,他都是孤身一人。顧銘夕體育免修,選修課免修,晚自修也可以不去,連著開班會,班長都不通知他參加,總之,他變成了一個特別的存在。


    幾個月下來,他和龐倩聯係得越來越少,一是因為不方便,二是因為龐倩很忙,三是因為,顧銘夕覺得,他有點找不到話題對龐倩說。


    龐倩有了電腦,聯上了網,顧銘夕因為住在出租屋,還沒拉上網線,兩個人一直不能上網聊天。龐倩的大學生活豐富多彩,她總是興奮地和他說,她去了哪裏玩,買了什麽新衣服,看了什麽新電影,參加了什麽公益活動……她可是在上海啊,那個五光十色的國際大都市,她怎麽可能找不到事做?怎麽可能會像他這樣無聊?


    z城真的隻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城市,顧銘夕日複一日地去學校上課,周末時跟著李涵去外婆家吃頓飯,又和母親一起去新房監督裝修。


    除此以外,他沒地方去了。


    就在這樣死氣沉沉的生活中,顧銘夕迎來了大學裏的第一次期中考試,結果出乎大家的意料,這個以641分的高分考進b大的高材生,竟有多門功課不及格。


    成績下來以後,輔導員找顧銘夕談了話,也沒談出個所以然來。他又給李涵打電話,認為顧銘夕的成績下降隻是暫時的,畢竟大學裏的學習壓力比起高三時要小很多,顧銘夕隻是沒能很好地適應大學生活。


    李涵終於意識到了顧銘夕的反常,等到兒子下課回來,母子二人麵對麵交流了一番。這段時間,顧銘夕其實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反複衡量這件事的可行性,麵對李涵的逼問,他終於鼓足勇氣說了出來。


    “媽,我問過學校老師轉專業的事,但是他們都拒絕了,說是轉專業要在明年六月參加考試,而且轉的專業錄取的最低分數線一定要比原專業低,低轉高從沒有先例。但是我喜歡的兩個專業,高考錄取分數線都比我現在專業高,所以,盡管我的高考分數完全能上那兩個專業,學校也不會同意。”


    李涵懵了:“轉專業?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轉專業?計算機專業不好麽?”


    “我一點也不喜歡。”顧銘夕的神情有些執拗,說,“我以前從來沒想過要學計算機,我寧可去學英語我也不想學計算機。”


    李涵說:“兒子,你能上大學不容易,b大已經很照顧你了,四年下來,你本科文憑到手,說不定還能保研,這學曆拿出去也很不錯了,說不定就能找一份好工作。”


    顧銘夕正色道:“媽,我念大學不是想混文憑的,我是真的想學東西,想學喜歡的專業,以後有資本從事喜歡的工作。”


    “那現在已經這樣了,你不喜歡計算機,學校又不給你轉,那你打算怎麽辦?你就打算每次考試都不及格?”李涵有些生氣,“銘夕,你以前不會那麽不懂事的!”


    “我想退學。”


    顧銘夕看著李涵的眼睛,說,“我想退學,媽媽,我覺得現在還來得及,我想重新複習參加高考,還有半年,我能重新考上一所好大學的,關鍵是,哪怕是二本也沒關係,我隻想選擇喜歡的專業。”


    李涵傻眼了:“明年高考,你二十歲了,畢業了都二十四了!”


    “如果我繼續讀下去,更是浪費時間。”顧銘夕說,“我一點也不想做計算機方麵的工作,我讀它幹什麽!”


    李涵看了他一會兒,冷冷地問:“你是想考去上海嗎?”


    顧銘夕沉默了一會兒,抿著嘴唇重重地點頭:“嗯,我想考去上海。”


    李涵站了起來,留下了四個字:“我不同意。”


    十二月初,z城下雪了,幹燥的雪,不帶一丁點的雨水,快速地在地上積了起來。


    顧銘夕吃不消穿單鞋出門了,李涵幫他買了一雙棉鞋,老頭兒穿的那種款式,很厚實,很土氣,但是穿脫方便。她又給顧銘夕織了暖暖的露趾襪,顧銘夕不再逞強,乖乖地穿著去上課。


    他裹著厚厚的羽絨服進到教室,坐在了最後排的一個位置。他抖落了雙肩包,又抬起右腳到胸前,用腳趾拉下了羽絨服的拉鏈,脫下了外套。


    顧銘夕坐在暖氣片邊上,學校並沒有為他安排特製的課桌椅,因為大學裏時常上一堂課就換一個教室,所以學校讓顧銘夕自己適應一下,與其他同學一樣在普通課桌上寫字。


    可是,這樣子真的很難。


    顧銘夕的雙肩包在地上,他低著頭,腳趾從包裏夾出了當堂課的課本,拿筆袋時,他想了想,放棄了。


    老師上課的時候,他基本都在發呆,那些與計算機有關的專業術語,於他來說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難懂。顧銘夕看著自己在課桌下的兩隻腳,腳趾頭又紅又腫,前幾天,李涵身體不舒服,顧銘夕幫她洗了幾天衣服,都是用腳搓洗的,那水凍得刺骨,他一下子就長凍瘡了,而且十個腳趾頭全部長滿。


    如今,暖氣一吹,他兩隻腳劇烈地癢了起來,顧銘夕雙腳互搓,才微微好受一些。


    他和李涵的新家已經裝修好了,李涵說再空置一個多月,春節前就能搬進去。


    李牧也看中了一套三居室,是新房,他的舊房在中介掛了出來,很快就有人來問價。李牧和李涵商量,舊房賣了以後的錢才能買新房,新房裝修還得時間,從買下到入住起碼要半年,這期間,他希望帶著父母、老婆和兒子,暫時住到李涵的新房裏,反正李涵要給顧銘夕陪讀,住在學校旁的出租屋更方便。


    李涵這時候已經有些騎虎難下,新裝修的房子一下子住進那麽多人,還要住半年,換誰心裏都不舒服,她和顧銘夕商量這件事,顧銘夕說:“外公外婆來住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舅舅一家為什麽不像我們這樣在外麵租房子呢?”


    李涵無言以對,聽李牧的意思,之前李涵和顧銘夕在他們家睡了不到兩個月,他們就有理由去李涵的新家住一段時間。


    李涵說:“你舅舅工資不高,每個月租房子還要好幾百塊錢呢。”


    顧銘夕悶了一會兒,說:“你要答應我也沒意見,不過我不過去住了,我寧可住這出租屋裏。”


    有一天中午,顧銘夕下課回來的時候,因為路上積雪結冰,他不小心摔了一跤。這一跤摔得有點厲害,他的下巴磕到了地上,拉破了一個口子。


    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紅襯著白,觸目驚心。顧銘夕咬咬牙爬了起來,他穿著厚厚的外套,袖管很鼓,路過的行人並沒有發現他身體的異樣。雪地摔跤司空見慣,見他起來了,也沒人來扶他。


    顧銘夕扭著脖子,刺痛的下巴在肩膀上蹭了一下,他的鼻子和耳朵被凍得通紅,盤腿坐在雪地上,他費了很大的勁才重新背上書包,站起來後又發現自己的腳也扭傷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出租屋,李涵不在家,估計是去了新房,顧銘夕坐在暖氣片邊上烤了一會兒腳,才去衛生間洗臉洗腳。


    看著鏡子,他下巴上的傷口已經凝結了,居然有一厘米長,顧銘夕看著鏡中的自己,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顧銘夕回到房間,給班長發了條短信,說下午請假,不去上課了。


    班長很快就回:【沒問題。】


    顧銘夕是全班唯一一個可以隨便請假的學生,根本就不需要請假條。


    李涵給他留了飯菜,顧銘夕沒有胃口吃,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要給他的父親打一個電話。


    一個十九歲的男孩子,在這樣迷茫的時刻,莫名地會想要求助他的父親,哪怕他的父親曾經傷害過他,但在此時此刻,顧銘夕心裏記得的,隻是顧國祥對他的一次次訓誡和教誨。


    來到z城以後,為了顧及母親的心情,顧銘夕還沒有給顧國祥打過電話。手機接通以後,父親沉穩而熟悉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顧國祥問:“你好,哪位?”


    顧銘夕輕輕地喊了一聲:“爸。”


    “銘夕?”顧國祥有些驚訝,“銘夕!是你嗎?”


    “嗯,是我。”顧銘夕說,“爸,你現在好嗎?”


    “爸爸很好,你呢?你和媽媽現在好嗎?”顧國祥說,“我看氣象,z城已經下了好幾場雪了。那邊是不是很冷?你還習慣嗎?”


    “還行。”顧銘夕想了想,問,“爸,小寶寶出生了嗎?”


    說到這個話題,顧國祥心裏萬分複雜,喜悅一下子湧上了他的心頭,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但想到電話對麵是他重殘的大兒子,又覺得對著顧銘夕說這個也許會刺痛他的心。


    他簡單地回答:“嗯,出生了,還沒滿月。”


    “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是個女孩,六斤八兩。”


    “她叫什麽名字?”


    顧國祥說:“她叫顧梓玥,木辛梓,玥是,王字旁加個月亮的月。”


    顧銘夕笑起來:“爸,恭喜你。”


    顧國祥懵了,眼睛沒來由地就濕了起來。


    他問:“銘夕,你現在學習怎樣?在大學裏還適應嗎?”


    顧銘夕沒有瞞他,打這個電話,本來就是為了傾訴:“學得不好,沒什麽意思,我不喜歡這個專業。”


    顧國祥聽他語氣不對,問:“碰到什麽困難了嗎?”


    顧銘夕張張嘴,剛想把自己的想法說給顧國祥聽,電話裏突然傳來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顧國祥立刻說:“啊,小玥哭了,銘夕,爸爸得先去哄寶寶了,爸爸有空給你打電話,這是你的手機號嗎?”


    “……是。”


    “那就先這樣,我掛了,你自己多照顧自己。”


    顧國祥把電話掛了,顧銘夕臉頰一鬆,手機“啪”地掉到了床上。


    他又坐了好一會兒,腳趾撥過手機,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喂,顧銘夕?”龐倩在電話裏笑得驚喜,“好巧啊,我剛還想給你發條短信,你吃飯了嗎?”


    他撒了謊:“吃了。”


    “我今天吃了紅燒大排和白菜肉絲,後來居然又有糖醋排骨了,嗷,好討厭!你不知道我們食堂的糖醋排骨有多好吃!”她那裏聲音亂亂的,“你等一下哈,我先爬上床。”


    龐倩睡上鋪,她上床後拉上床簾,整個人鑽進了被窩裏,悄悄地和顧銘夕打電話:“你那裏冷嗎?是不是下雪了?”


    “嗯,下雪了。”


    “你小心腳上生凍瘡,出門絕對不能穿單鞋!”


    他笑了:“我知道。”


    “顧銘夕,你最近回我短信好少啊,你在忙什麽呢?”龐倩問,“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怎麽會,沒有啊。”顧銘夕聲音淡淡的,“就是……學習有點忙。”


    “顧銘夕。”


    “嗯?”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顧銘夕默了一會兒,說:“龐龐,我今天在路上摔了一跤。”


    “啊?有沒有摔壞啊?”龐倩喊起來,“哎呀你們那裏雪下得那麽大,路上肯定很滑的,你走路要小心一點啊!摔疼了嗎?”


    “下巴磕破了,腳也扭了。”


    龐倩叫起來:“顧銘夕,你毀容了?!”


    他“噗”一下就笑出了聲:“沒有,就是磕破了一個小口子。”


    “你還笑,腳上搓點兒雲南白藥,別偷懶。”龐倩問,“顧銘夕,你是不是不開心啊?這段時間,我一直都覺得你不開心。”


    他想了想,鼓足勇氣說:“龐龐,你說,我要是現在退學,重新參加高考,會不會很奇怪?”


    “啊?!”這個話題可比摔一跤勁爆多了,龐倩問,”怎麽了?有人欺負你了?你念得不開心?還是……你不喜歡這個專業?”


    她真了解他。顧銘夕說:“嗯,我不喜歡這個專業,而且,讀了快一個學期了,都沒交到什麽朋友,每天都特別無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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