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看完球離開,龐倩都沒有機會單獨與謝益說話。


    她記起肖鬱靜離開後,謝益看向自己時的那份目光,他的眼睛裏藏著一些東西,與他平時的眼神很不一樣。但隻是一瞬間,他立刻就收回了目光,和胖子他們笑鬧起來。


    與顧銘夕一起回家時,龐倩嘰嘰喳喳地對他說著這一晚的事,甚至還說到了謝益待她與平時不一樣的地方,顧銘夕一直靜靜地聽著,沒有發表意見。


    “顧銘夕,你說,謝益會不會有一點點喜歡我?”龐倩捧著自己的臉頰,眼睛裏閃著光,“他今天都沒有給其他女生烤東西吃,卻給我烤了許多。而且,他今天還老是和我開玩笑。”


    顧銘夕:“……”


    龐倩羞得直晃腦袋:“會不會是我表現得太明顯了?謝益那麽聰明,他不可能一點兒也不知道我喜歡他的呀!那他要是知道,還反而對我比以前要好,這是什麽意思啊?”


    顧銘夕:“……”


    “他還對肖鬱靜那麽凶,真是古怪。”龐倩整顆心都被謝益攪亂了,越想越不明白,見顧銘夕一直不搭腔,她推了他一下,“喂,你幹嗎不說話呀?”


    顧銘夕看看她,問:“你還打算向謝益表白嗎?”


    “當然。”龐倩的語氣豪情萬丈,“馬上就要期末考了,我要抓緊時間把這事給說了,要不然,我晚上都要憋得睡不著覺了。”


    顧銘夕:“……”


    “你別笑我,顧銘夕。”龐倩又垂下了腦袋,聲音變得細細的,“我總覺得,我並不一定會被拒絕。”


    見她一副嬌羞的模樣,顧銘夕依舊沒有吭聲,但是心裏卻浮起了一絲憂慮。


    從謝益家看球回來後,龐倩兩夜沒睡好,周一去學校,她決定不再拖下去了。


    看過無數日本少女漫畫的龐倩是個天生的夢想家,熱衷於一切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在漫畫裏,不管女配多麽優秀,完美的男主角總是會被不起眼的灰姑娘吸引。


    少女龐倩對這樣的故事完全沒有抵抗力,她有自知之明,但偶爾也會做夢,而謝益,就是她的一個美夢,十七歲的龐倩決定在高二結束以前,給自己這場延續了數年的暗戀畫一個句號。


    她沒有對顧銘夕說自己的計劃,在食堂吃完午飯後回到教室,她的眼睛一直在謝益身上打轉。


    謝益每天中午會去球館打一小時球,球館門口很偏僻,中午人又少,是表白的好地方。龐倩一直觀察著謝益,發現這一天的他有點反常。他有些坐立不安,終於,拿出一瓶運動飲料喝了大半後,謝益起身走出了教室。


    龐倩立刻也跟了出去。


    她掠了掠自己的頭發,又整了整衣服,把那一番話在心裏又滾了一遍,緊張又期待地跟在謝益後麵,打算等他下樓到球館前,截住他。


    但奇怪的是,謝益並沒有拿球拍,他甚至沒有往樓下走,而是往樓上走去。


    走廊上有些學生在走動,謝益完全沒有發現身後的龐倩,她一直疑惑地跟著他,到了四樓。


    四樓的最西麵,是高二(1)班的教室,龐倩站在樓梯口,沒有動,遠遠地看著謝益走到了(1)班的教室門口。


    龐倩的身子微微地往角落裏隱了一些,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那個念頭讓她原本被謝益攪得混沌一片的心,突然變得清明起來。龐倩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怦,怦怦,除此以外,她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肖鬱靜走出了教室,站在謝益麵前。


    這天早上有升旗儀式,所有的學生都穿著夏裝校服,上身是白色的短袖翻領t恤,領邊和袖口有藍色的條紋,底下是藍色的寬鬆短褲。


    好看的人真是穿什麽都好看,一身五十塊錢的校服穿在謝益身上,都能穿出國際大牌的效果來。而肖鬱靜個子瘦小,衣服鬆鬆垮垮地罩在她身上,也顯得她嬌小玲瓏,文靜秀氣。


    龐倩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隻看到肖鬱靜要往教室走,謝益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他拉著她去到了走廊最西麵的小陽台上,龐倩小心地探著脖子,看到謝益站在肖鬱靜麵前,正在說著什麽。


    他似乎很激動,還配合著手勢,肖鬱靜卻隻是動也不動地站著。到了後來,謝益終於停了下來,肖鬱靜又轉身要走,這一次,謝益拉住她的手後,用力地將她拉到了自己懷裏,他抱緊了她,低下頭就吻住了她的唇。


    這是龐倩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真人接吻。雖然隔得很遠,還是一幕無聲電影,但她還是完全地被震撼了。


    肖鬱靜的雙手一直垂在身體兩側,從頭到尾都沒有回抱住謝益。而謝益,龐倩能看到他的正麵,他低著頭,高大的身軀抱緊了小小的女孩,神情似是十分痛苦,吻得投入而專心。


    龐倩突然覺得偷窺的自己就像一個愚蠢的小醜。她緊張地四處看,午休時間,四樓走廊上人很少,那些出來上廁所的同學沒有一個注意到那小陽台上的情況。


    龐倩沒來由地想起兩天前,自己對顧銘夕說的話,她那麽欣喜地對顧銘夕說著謝益的好,竟然還覺得謝益有一點點喜歡她。她還說謝益對肖鬱靜很凶,當自己和肖鬱靜起了小爭執時,謝益幫的是她,還引得肖鬱靜有些生氣,讓龐倩心裏有些小小的得意。


    如今想來,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在別人的故事裏,演著一個超級可笑的角色。


    謝益終於鬆開了肖鬱靜,龐倩的背脊緊緊地貼在牆上,身上汗如雨下,她看到肖鬱靜後退了兩步,她並沒有發火,也沒有打謝益耳光,她隻是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的嘴。


    謝益瞬時就變了臉色。


    肖鬱靜頭也不回地回了教室,謝益獨自一人站在小陽台上,許久許久。


    他終於準備下樓,經過龐倩身邊時,龐倩也不知怎麽想的,沒有躲,就站在牆邊不動,隻要謝益走過來,就一定會看到她。她也沒有收起自己的目光,一直赤裸裸地盯著他看。


    可是叫龐倩絕望的是,謝益就這麽慢慢地走過了她身邊,睜著眼睛,神情木然,似乎完全沒有發現她就站在邊上。


    龐倩的心直到這時才開始變得冰冷,粉碎,她突然覺得全身脫力,身子漸漸地蹭著牆壁往下滑,最後整個人蹲在了地上。


    她躲在那個角落裏,抱著自己的膝蓋瑟瑟發抖,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眼淚不知何時也漫出了眼眶。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個熟悉又溫柔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龐龐。”


    龐倩淚眼迷蒙地抬起頭來,看著顧銘夕那張充滿關心的臉龐,他在她身邊蹲下,眼神擔憂,焦急地問:“你怎麽了?肚子痛嗎?你怎麽在四樓?找我有事?”


    龐倩傻呆呆地看著顧銘夕,看著他深邃的眉眼,還有他眉間緊鎖的“川”,看著他說話時滾動的喉結,看著他肩膀下的一片虛無……顧銘夕的語氣柔得叫龐倩如墜雲霧,他說:“龐龐,你先不要哭,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


    龐倩伸手抹掉眼淚,突然說:“顧銘夕,我們逃課吧。”


    他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一下子有些楞。他凝視著她濕漉漉的眼睛,就像一隻可憐的小狗,眼神怯怯地看著他。良久,顧銘夕點頭。


    “好。”


    他們離開了學校,來到最近的公交車站,隨意地上了一輛公交車。


    他們都沒有帶書包,就這麽突兀地從各自的教室裏消失了。顧銘夕褲子口袋裏有一張一百元,龐倩口袋裏有零碎的十幾塊錢,他們就帶著這些錢,開始了一次小小的旅行。


    公交車開了七、八站路後,龐倩扒在車窗上往外看,突然說:“顧銘夕,下車!”


    他跟著她下了車,才發現,他們到了e市的兒童公園。


    對這個地方,龐倩要比顧銘夕熟悉許多。顧銘夕截肢以後,再也沒到這裏來玩過,十幾年過去了,本來熱鬧的公園現在也蕭瑟了許多,小孩子們寧可去鄰市的大遊樂場玩,也不願意來這個小公園。


    公園不要門票,龐倩和顧銘夕逛了進去,她什麽都沒有和顧銘夕說,他也不問,就一直陪在她身邊。


    周一的公園遊人很少,許多遊藝設施都處在停擺狀態,龐倩頂著烈日在陽光下走了半天,突然指著一個遊藝設施說:“我想坐那個。”


    那是激流勇進,是這個小兒童公園裏最大型的遊藝設施了。顧銘夕說:“好,錢在我口袋裏,你掏一下,買了票去坐,我在下麵等你。”


    龐倩搖頭:“不,我要你陪我一起坐。”


    顧銘夕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行。”


    因為他沒有雙臂,工作人員起先還不答應讓他坐,龐倩在邊上嘴巴一癟,眼看著就要哭了,大叔隻得妥協:“今天人少,讓你們玩了,千萬別去投訴知道麽?”


    龐倩連連點頭,和顧銘夕一起坐上了一輛小車。


    大叔仔細地把安全帶綁在顧銘夕身上,還讓龐倩抱著他,說這樣會安全一點。車子緩緩地往上升,龐倩和顧銘夕都仰著身子,她聽話地一手抓著扶手,一手抱緊了他的腰,還把自己的臉頰埋在他的肩膀上。


    小車上隻有他們兩人,車子爬坡到最高後,開始快速地行進、轉彎,強大的慣性讓顧銘夕和龐倩東倒西歪,龐倩大聲地尖叫起來,終於,車子到了下坡的路口,顧銘夕雙腳死死地踩著地,龐倩整個人都已經貼在了他身上,在她的尖叫聲中,他們的小車極速地衝下了坡道,清涼的水被高高地濺起,潑到了他們身上,小車慢了下來,龐倩鬆開了扶手,兩隻手都抱在了顧銘夕腰上。


    她咻咻地喘著氣,抬頭看他,問:“好玩嗎?”


    顧銘夕鎮定心神,點點頭:“好玩。”


    龐倩笑了:“那我們再去玩別的!”


    他們又去坐了碰碰車,整個場子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龐倩開一輛紅色的碰碰車,顧銘夕開一輛藍色的車,位子挺小,他左腳踩在地上,隻架起一隻右腳操縱著方向盤,與龐倩在場地裏追來撞去。


    龐倩笑得特別大聲,老是追在顧銘夕屁股後頭撞,到了後來,顧銘夕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衝著龐倩喊:“龐龐你別跑!你別以為我一定撞不過你!”


    再後來,他們又坐了咖啡杯、大浪淘沙、迷你海盜船、雙人飛天……


    玩累了,龐倩和顧銘夕肩並肩,一人坐在了一架秋千上,她買了一瓶冰芬達,晃著腿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後,吐出舌頭給顧銘夕看:“看我舌頭有沒有變紅?”


    顧銘夕失笑:“紅了。”


    龐倩跳下秋千,走到顧銘夕麵前,把瓶子遞到他嘴邊:“你口渴了吧?我看你嘴唇都幹了。”


    顧銘夕搖搖頭:“我不渴。”


    “你嫌我喝過的呀?”


    “不是。”顧銘夕無奈地笑笑,嘴巴張成了一個“o”型,“行吧,你喂我喝。”


    她笑嘻嘻地喂他喝了芬達,說:“給我看看你的舌頭!”


    顧銘夕快速地吐了下舌頭,龐倩樂了:“你舌頭也紅了!”


    太陽明晃晃地曬著,他們一點不在乎,也不打算找個樹蔭躲躲。龐倩隻是站在顧銘夕身後,推著他的背,讓他的秋千慢慢地蕩。


    兩個人都是大汗淋漓,臉上被太陽曬得發了紅。


    顧銘夕抬頭看天,他沒辦法拉住兩邊的繩索,秋千無法飛高。他隻能一下一下,盡力地接近天空,接近天邊飛過的那一群鳥。


    龐倩說:“你說,他們有沒有在找我們?”


    顧銘夕回答:“肯定會找。”


    “他們會通知我們的爸爸媽媽嗎?”


    “這就不知道了。”


    “我們回家,是不是一定會被罵?”


    他笑了,點頭:“絕對會。”


    “你不害怕嗎?”


    “不怕。”他微微扭頭看她,“龐龐,你記著,到時候他們來問你,你就一口咬定是我叫你出來玩的。就說我覺得學習壓力很大,突然想出來走走,你不放心我就跟著來了,沒來得及通知老師和家長。你記住,一定要這樣說。”


    龐倩愣愣地看著他,手下的動作漸漸地停了,他的秋千慢了下來,龐倩伸出雙臂,從背後抱住了他,他的肩膀寬闊又溫暖,她的臉埋在他的肩窩處,那裏有汗,她卻不在乎,隻是低聲說:“顧銘夕,你真好。”


    離開兒童公園,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坐車往回走,公交車到了市中心的商業區時,龐倩又喊顧銘夕下了車。


    她說:“好熱,找個地方吹吹空調吧。”


    他們進了一家商場,一樓有許多化妝品櫃台,空氣裏飄著一股香香的氣息。


    龐倩走到一個專櫃前,看到試用的櫃台上琳琅滿目的化妝品,她看了一會兒,伸手拿出了一支口紅,口紅隻剩下了半截,她對著鏡子抹到自己嘴上,上下唇抿了抿,回頭問顧銘夕:“好看嗎?”


    顧銘夕搖頭:“太紅了。”


    龐倩抽一張紙巾擦掉,又挑了一支淡一點的口紅塗抹,問顧銘夕:“這個呢?”


    “稍微好一點。”


    龐倩轉回頭去,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她紮著一把馬尾辮,穿一身校服,典型的一個學生妹,卻抹著口紅,一點也不搭配,怪不得導購小姐寧可在那裏剝指甲,也不願意來招呼她。


    龐倩看看那口紅的標價:“一百九十八塊,好貴啊。”


    已經到了快放學的時間,龐倩和顧銘夕去了學校邊上的小公園。小集市正開得火熱,三五成群的小學生圍在那些攤販邊,買著各種各樣的零食吃。


    龐倩掏掏自己的口袋,空了,又去掏顧銘夕的口袋,隻剩下了八塊錢,她舔舔嘴唇,起身去了小賣店,買回來兩支巧克力甜筒。


    “還剩三塊錢。”她咯咯咯地笑,“等一下還能買炸臭豆腐吃。”


    她剝下了甜筒的包裝紙,一手拿一個,一邊自己吃,一邊喂顧銘夕吃。這一天的顧銘夕格外聽話,以往,他都不樂意她喂他吃棒冰,因為很容易吃得嘴邊沾上奶油。


    他們並肩坐在長椅上,小孩子們在不遠處吵鬧喧嘩,還有老年人早早地吃好了晚飯,來公園裏鍛煉身體。


    日頭西落,天氣不像下午時那麽熱了,冰涼甜蜜的甜筒吃進嘴裏,凍得龐倩渾身一激靈。


    “喔,好爽!”龐倩看著甜筒下半部分沒撕掉的包裝紙,上麵印著一對卡通小人兒在接吻。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中午時看到的那一幕,突然問身邊的人,“顧銘夕,你接過吻嗎?”


    顧銘夕剛就著她的手吃下最後一口冰淇淋,差點被嗆在喉嚨裏,他咳嗽了起來,龐倩幫他順背,他抬頭看她,嘴角邊粘著一點點褐色的巧克力。


    龐倩又問了一遍:“你接過吻嗎?”然後她自問自答,“應該沒有吧,你都沒有談過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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