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後,於雪與一房屋中介達成了意向,以一百三十萬同意出售蔡淳佳在珠江新城買了十年的房子。蔡淳佳在接到於雪電話的當天飛到廣州,花了兩天時間辦好了房子出售手續。至此,這個曾經在廣州擁有幾千萬產業的私營業主,出售了自己在廣州的最後一份產業,這個靠投機取巧發家曾經無比瀟灑風流的時代弄潮兒,這個有過三次婚姻四個兒女還有一個私生子的外鄉老板,在廣州這現代都市裏再也沒有了他的容身之地。第三天,美容中心在蔡淳佳的親自洽談後,以九十萬的價格將曾經投資了三百萬現在虧損八十萬的美容中心成功地出售了,此後,這個交給於雪管理了七年多的心佳美容中心與他不再有任何關係,正式宣布易主了。


    第四天,蔡淳佳要回貴陽了中午,他帶著於雪來到天河城三樓那家“萊茵閣”西餐廳,兩個人麵對麵坐了下來。這是兩個人認識十一年來第二次單獨坐在一起也是最後一次吃飯了,蔡淳佳神態有些沉重,他交代於雪該要注意處理的一些問題後,從包裏拿出一個裝有十萬塊錢的小紙袋交給於雪,感懷地對於雪說,讓他帶著兒子好好生活,有合適的人就找一個一起過,總比一個人要好,有什麽事也可以商量。以後自己可能會很少過來廣州這邊,如果真有什麽事還是可以給自己打電話,自己還是會盡力的。


    於雪笑了笑,說放心吧,不會有什麽事的,自己的事自己會考慮的。


    蔡淳佳點點頭,說本想去一趟韶關,想想還是不去為好,免得大家傷感。說人跌倒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跌倒了再也爬不起來。蔡淳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讓於雪做做王豔的工作,兩個人一起每個月帶著盼盼去一趟韶關,費用自己到時匯過來,但不要告訴她這些。


    於雪答應了,說放心吧,這能做到。


    蔡淳佳看看時間,他要去機場了。他站起來拿上自己的包,拍了拍於雪的肩膀,說:“拜托你了!”然後大步地走出餐廳。


    隻有於雪才真正理解這四個字的真正含義,也隻有她才感受到它的分量和難以言表的複雜情感。


    蔡淳佳丟下了那個在韶關監獄裏曾經全力幫助他業績煌耀現在萬分懊悔的劉誌偉,帶著遺憾和不甘匆匆離開了這個他曾經躍馬揚鞭叱吒商場的城市。


    六十五


    蔡淳佳宏觀地處理好屬於他要處理的事情離開了廣州,但留下的大量具體工作還是得由於雪來完成和處理。各種支付款項的結算兌現、與新老板的各項交接、工資和材料商的核對結付等各項具體工作,讓於雪每天的電話就像公司質量問題的投訴熱線一樣響個不停,無論走到哪裏身後總是跟著一幫人,好像於雪會突然消失那些錢拿不到了一樣。之前那些想送貨進來對於雪搖頭擺尾的材料商和手下那些看到她畢恭畢敬的員工,如今個個撕去了虛偽的麵紗,稍有不滿就牢騷滿腹、橫加指責,更有甚者為了蠅頭小利竟撕破臉皮打掌拍台粗口相向,完全不顧往日自己之卑賤形象。於雪麵對這些不講友情的卑鄙人士,心生反感且毫不畏懼、據理力爭,以數據為依據為情理為界限,不卑不亢從容麵對。沒有人情冷暖人心不古金錢勝過一切的都市規則,在這些人的臉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看著蔡淳佳默默而無奈地離開,想到他留給自己的十萬塊錢,於雪知道兩個人那種微妙的關係已經結束了,那十萬塊錢是他作為一個父親為兒子盡的最後一份力了。但無論作為老板還是兒子的父母抑或是最信賴的朋友,於雪認為蔡淳佳都對得起自己,並從內心感激他雖然不在一起,但有什麽事總是會出手相幫,完全超出了他應盡的責任和義務。現在隨著美容中心的虧損出售、蔡淳佳的黯然離開,於雪的心不免有些傷感和複雜,她想象不出以後還能否見麵或者會在一種什麽情景下相見。


    十幾天的忙碌總算告一個段落,於雪完成了美容中心出售後遺留下來的所有工作,帶著屬於自己的所有東西離開了這個她閑坐了七年多的辦公室,帶著不舍和依戀離開了這個給了她自認為幸福快樂、充滿刺激和激情的地方,從一個有穩定收入的白領精英成了一個為以後生活憂慮的家庭主婦,從一個公司總經理變成了一個在都市裏有房有車的外鄉無業人員。回到家之後於雪倒在床上,她感覺這十幾天比管理美容中心七年做的事還要多,她覺得要好好地安安靜靜地休息一段時間了,不完全是為了這十幾天的忙碌勞累。


    於雪門都沒出地在家清睡了兩天,兩天來她想得最多的是以後自己的生活和打算,手上的三套房子已經在林豆豆要求還錢的時候全部出售了,給完銀行後屬於自己的也就這二十幾萬,加上父親和蔡淳佳留下的總共也沒超過五十萬,靠著這點錢在廣州這地方維持這個家和供兒子完成學業是肯定不夠的,更不用說自己下半輩子的生活了。如果委身和卜祥誌結合一起生活,每個月用他七八千的工資雖然勉強可以生活,但讓她這三十七歲的年齡便守著一個老頭兒在家無所事事做家庭主婦,這讓性格外向、開朗和熱情本來就害怕孤單和寂寞的於雪怎麽樣也難以接受,她死也不甘心就這樣待在家裏看著自己容顏老去,覺得那樣會比死還難受。然而,如果再去找一份體麵一點的管理工作,她並不成功的管理經曆和三十七歲的年齡又讓她自己都感到尷尬和自卑,除此之外在都市裏去幹這年齡段那些女人幹的低下而普通的活兒,於雪心理上接受不了也放不下那身價,有時想著用手上的這點錢去開個什麽小店自己慢慢經營做個小私營業主,但一想到現在各行各業都怨聲載道搖頭歎氣,一旦失誤虧空其結果她自己都不敢去想。


    於雪的心無比糾結和鬱悶,上午十點從床上爬起來又靠在了沙發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天花板。在家連睡了兩天,她發現自己的身體都好像睡出問題了,感覺頭昏腦漲、視線模糊、腰酸背痛,更加嚴重的是以前小腹一陣陣脹痛這兩天更是長時間隱隱作痛,一直沒有規律的例假才過去了二十天怎麽又來了?以前瘋癲不斷地在外麵吃飯打麻將喝酒唱歌,還有出外旅遊時的長途顛簸勞累,時間再怎麽長再怎麽困身體一點事也沒有,反而感到精力充沛興趣盎然,怎麽一靜下來清睡兩天身體就出現那麽多問題?她想看來自己是真的不能閑的。


    門鈴響了很久,於雪才反應過來,他拖著有些沉重的腳步走過去打開門。門邊站著卜祥誌,手裏提著從超市買回來的幾大包東西。


    卜祥誌進了門直接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把買來的東西一一放進去,出來時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他告訴於雪,說自己這些天事情特別多,昨天終於忙完了,今天上午沒什麽事就去幫她買了這幾天的菜回來,到吃飯時間自己想吃什麽就拿出來做點吃。隨即問於雪那邊的事是否全部處理好了。


    於雪微閉著眼靠在沙發上,說:“全處理好了。”


    看著無精打采有氣無力臉色有些難看的於雪,卜祥誌笑著問:“怎麽了,是身體不舒服還是不用上班了心裏一時不適應?”


    於雪搖搖頭,說不知道,反正睡了兩天也想了兩天,現在總感覺周身不舒服,好像到處都有問題。


    卜祥誌又笑笑問:“你都想些什麽東西?把人想成這樣?”


    於雪說:“我想我自己以後該做些什麽,還可以做些什麽。”


    卜祥誌說:“隻要你願意根本就什麽都不用做了。雖然不能讓你大富大貴,但絕對餓不死你;雖然不能讓你住豪宅別墅,但絕對不會讓你棲身漏雨茅房。就這樣你在家好好休養幾年不挺好嗎?再過幾年帶你到湖南去,那裏山清水秀風景如畫、天藍草綠鳥語花香,那裏民風淳樸空氣清香、環境幽靜氣候宜人,那裏沒有欺世盜名強取豪奪、沒有鉤心鬥角奸詐虛偽,那裏的人們善良真誠,那裏的山水極具靈氣,那裏的空氣沁人心脾,那裏的泥土讓你備感親切,那裏才是人生真正向往的世外桃源。”


    於雪靠在沙發上聽完卜祥誌的話,苦笑著說:“你就找個人去吧,我可享受不起,你沒看我睡兩天就變成這樣了?”停了停又說,“真的有些奇怪,以前有時兩個月才來一次,這次怎麽才二十天昨天又來了?真的煩人。”


    卜祥誌說:“我明天有空,帶你去南方軍醫大學附屬醫院去看看吧,我有一個最好的朋友在那裏當主任醫師。你應該好長時間沒去醫院做檢查了吧?中年女性和更年期的女人出現婦科不適必須每年都要去醫院檢查一次。”


    於雪睜開眼睛看著嚴肅認真的卜祥誌,說:“誰更年期了?你以為是你呀?”


    卜祥誌笑笑站了起來,說:“沒有說你,你還早呢。不過檢查還是要的,要不明天早上我過來接你去醫院?我現在得回去了,下午有事,晚上也就不過來了。中午想吃什麽自己做點,冰箱裏什麽都有。”


    於雪懶懶地說:“我才不去!去到醫院沒病也給你查出病來。”


    於雪說完也站起來,當她把卜祥誌送到電梯門口時,轉身碰到了走出電梯剛剛從外麵鍛煉回來的歐陽震華和林豆豆,林豆豆一臉燦爛的笑容指了指下了電梯的卜祥誌,說:“於雪你真是的,都在一起了也不請我們吃頓飯?”


    歐陽震華也在一邊附和,說:“於雪這客你可真得請呀。”


    於雪笑笑,說:“真是一朋友,過來送點東西。”


    林豆豆一邊陪著歐陽震華往家裏走,一邊說:“你就別扯了,這人晚上在電梯裏我都撞到好多次了。”


    看著歐陽震華和林豆豆和睦又恩愛地進了家門,於雪不由心生感慨,搖了搖頭帶著矛盾又複雜的心情也走進了門。


    六十六


    一晃兩個月過去了。


    於雪度過了她來廣州十幾年最痛苦最孤單最難熬的兩個月,她就像一個被突然雙規的官員,既要為自己以後的打算考慮,又沒了白天前呼後擁的花環和晚上快樂自由的瀟灑,還要頂著她認為的女人一般婦科病的折磨。她家的客廳有一個挺大的書櫃,上麵分層放了很多書,大部分是暢銷書和言情小說,她喜歡買書但沒心情看書,這些書都是她管理美容中心這幾年有事沒事從外麵帶回來的。她不是不喜歡看,是根本靜不下心來看,她把買回來的書往書架上一放,一轉身便忘記了自己剛才買了什麽書回來。她一回到家便想著什麽時候出去、是和誰去哪裏,想得最多的是那些男人的不同邀約。在家的這兩個月,她完全拒絕了她隻會玩成人遊戲的現代網絡,回避了曾經讓她為之神魂顛倒並樂此不疲的各類約會,整天在家除了看電視睡覺就是書架上那些買回幾年還沒動過的書。她感到以前在外麵瘋癲時生龍活虎且渾身是勁,沒覺得身體有半點不適,現在在家裏清休了兩個月反鬧得全身不舒服,不是這裏痛就是那裏癢。


    卜祥誌每到周末便會過來,每次過來都會幫她把冰箱塞得滿滿的,白天對著小於佳不是輔導作業就是說一些小孩子聽不明白的怎樣做人的大道理,晚上等於佳睡了才偷偷地跑到於雪臥室。可不知為什麽,兩個月來,於雪對以前相當渴求的性愛越來越不感興趣了,甚至出現反感和排斥的反應,她總覺得做那事時感到難受和疼痛,完全沒有以前那種高亢的快感了,她也琢磨但不知是什麽原因。


    今天又是星期天,到了晚上十點多,卜祥誌看到於佳睡下後便來到了於雪的臥室,他感到於雪可能有嚴重的婦科病,要與於雪商量並說服她去醫院做一次全身的檢查。卜祥誌記得這是第五次提出來了。


    卜祥誌對靠在床上看書的於雪說:“醫院那邊已經聯係好了,明天早上過去。”


    於雪放下書,說:“這兩天好多了,我看還是不去了吧?免得去了麻煩人家。這醫院隻要你進去,沒病也幫你查出病來,一點小事還讓你在病房裏住上十天半個月,這醫院真的有點嚇人。”


    卜祥誌說:“還是要去,很多大病都是小病引起的,現在有時間又方便還是檢查一下放心。我和那主任朋友已經說好了,他明天當班等著我們。就算沒什麽檢查一下也是必要的嘛。”


    於雪坐起身,想想卜祥誌的話,覺得他說得是有些道理,自己來廣州十幾年除了去醫院做過人流之外,就一直沒有進去過,這些年來例假總是不規律,最近又經常伴有一陣陣的小腹脹痛,看來去檢查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於雪點點頭,說行吧,明天早上過去吧。


    第二天早上於雪起床開始換衣服,之後認真地坐在梳妝台前。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坐過這梳妝台了,隻記得三年前把自己頭上的馬尾巴剪成運動頭以後就沒有坐過了,每天在洗漱台前簡單地用手理理就匆匆出門而去,有幾次坐過這裏那也是叫兒子幫她在後麵剪掉新添出來的白頭發。當她從鏡子裏看到自己時,感到這兩個月來自己好像沒以前那麽福態了,圓嘟嘟的臉變得有些清瘦,她認為是上段時間沒日沒夜的忙碌和操勞使自己減肥了。


    九點半,於雪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便和卜祥誌出門下了電梯,剛走出電梯迎麵又碰到了歐陽震華和林豆豆,一看便知道他們是到小區對麵的市場買菜回來。於雪高興地與兩個人打了招呼,並簡單地介紹了卜祥誌,之後坐上卜祥誌停在一旁的本田車。車上,於雪大概告訴了卜祥誌自己和歐陽震華一家的關係。


    不用半個小時,卜祥誌開車來到南方軍醫大學附屬醫院,他熟悉地帶著於雪找到了自己正在當班的主任醫師朋友,於雪發現這姓萬的主任醫師居然還是專家級的門診。萬主任看到卜祥誌甚是熱情,居然放下手上的工作把卜祥誌和於雪帶到自己的辦公室,數落訓斥著卜祥誌不夠意思,找到這麽一個年輕漂亮的伴侶也不告知一下老朋友。卜祥誌也不否認,說:“現在不是來告訴你了嗎,想討酒喝就明說嘛。”於雪一聽知道兩個人的關係確實不錯,應該認識很長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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