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另外三個在羅澤剛的安排下已經飛了回去,唯有於雪的機票晚一天,說是廣州的機票緊張沒票了。就在於雪一個人留下來的那天晚上,羅澤剛單獨為於雪餞行,兩個人一邊頻頻舉杯一邊回憶十幾年前的往事,於雪麵對現在位高權重的羅澤剛,又一次不知道是怎樣和羅澤剛回到房間的,再一次重溫了以後難以相遇的舊夢。


    第九天,於雪帶著羅澤剛送的兩箱禮物飛回了廣州,回到美容中心,她如同一個發了一場美夢的人一下又回到了現實。


    五十八


    羅玉鳳還是沒有回中心上班,麵對混亂的管理和日漸下滑的業務,於雪心裏煩躁不安,她一回來便不停地撥打羅玉鳳的電話,但總是處於關機狀態。


    早上一早,於雪便在美容中心前前後後裏裏外外忙了一個多小時,回到辦公室,剛剛坐下,蔡淳佳的電話打了進來。蔡淳佳告訴於雪,讓她下午去一趟韶關監獄,劉誌偉被判處無期徒刑,蒙麗娟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今天是劉誌偉送去那裏的第一個親屬接待日,本來蔡淳佳自己要趕過來,但貴陽公司這邊確實有事走不開,讓於雪買些東西代替親屬和朋友去看望一下,不要讓沒有親屬的劉誌偉感到失望和心寒。放下電話的於雪覺得蔡淳佳的話很有道理,劉誌偉身邊現在除了一個讀初中的兒子外沒有一個親人了,無論從過去的關係和感情上蔡淳佳讓自己過去都是應該要去的。


    於雪對韶關不熟,她隻去過丹霞山,韶關監獄在哪裏她不知道,她想了一下,趕緊打開電腦,她要在網上找找去韶關監獄怎麽走。就在於雪找好路程和車次的時候,電腦上突然自動彈出的一則騰訊新聞映入了她的眼簾:美容師風流成性約情夫,憨丈夫忍無可忍出命案。於雪馬上點開新聞,她一口氣看完了全文,像一盆涼水從頭倒下,從上涼到下,裏外涼透了。新聞是昨天晚上天河區石牌一出租房內發生的一幕慘劇,一個風流成性的女美容師帶著情夫在床上纏綿時被不經常回家的憨厚老公撞見,其老公一時性起操刀而上,造成女美容師當場身亡,男的重傷入院。雖然文章用的是化名,但從年齡身份和地址及所描寫的內容上與羅玉鳳極其吻合,於雪越想越覺得那個人就是羅玉鳳,然而,更讓她感到震驚的是那個做手機代理重傷入院的情夫怎麽越看越像楊順想。於雪趕緊拿出手機撥打兩個人的電話,但是都處於關機狀態。於雪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就在於雪猜測疑惑的時候,王豔走了進來。王豔的市場由於周邊人口增多及市場設施老化正在擴建和改造,整個市場停業一個月,王豔也就需要休息一個月,但她又不想待在家無言地麵對陳五平,所以這些天閑著無事的王豔這時候都會跑過來和於雪聊聊天。於雪把電腦上的新聞給王豔看了,並說出了自己的擔心和想法,王豔建議於雪可以去石牌派出所以單位的名義查詢一下。


    於雪覺得王豔的話有道理,就在她拉著王豔準備去派出所證實的時候,兩個警察走進了於雪辦公室,他們告知了於雪關於羅玉鳳死亡的一些事情,是專門過來了解和調查羅玉鳳在這裏工作和平時的具體情況的。於雪如實反映了羅玉鳳在這裏工作三年多自己所了解和知道的所有情況,心裏感到相當震驚和不安。就在警察做完調查筆錄又離開的時候,於雪忍不住問他們那重傷的男人叫什麽。


    警察簡單地告訴於雪,重傷的男人叫楊順想,四十三歲,貴州人。


    警察走後,於雪的心總是恍恍惚惚,羅玉鳳的死亡和楊順想的入院像一口震耳欲聾的警鍾在她耳邊敲響,她對之前自己每天晚上不以為然的不檢行為感到極大恐懼,為了這小小的肉欲誘惑說不定就要以生命為代價,留下一生笑柄不說還引發複雜的社會問題,實在是得不償失。同時,羅玉鳳的突然死亡對現在經營慘淡的美容中心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於雪既要全部理清羅玉鳳遺留下來的各項工作,又要盡快請一個有相關經驗和能力的人來接替羅玉鳳,否則對本來生意就不好的美容中心會造成更大的損失。


    草草地吃過午飯,心情低落的於雪拉上王豔讓她陪自己去趟韶關,晚上就回來。王豔看到於雪美容中心發生那麽大的事,想自己反正也沒事可幹,就沒有多問,跟著於雪登上了開往韶關的高鐵。


    走出高鐵站,於雪花了好幾百塊錢買了吃的東西,她告訴王豔,是一個曾經做官的朋友,兩公婆一起被判了刑,剛送到這裏,今天是送來這裏的第一個家屬接待日,由於家裏沒有了親屬,所以自己要過來看一下。


    王豔不置可否,因為這些年來她發現於雪的朋友越來越多,社會關係也越來越複雜,但她相信於雪的交際能力,所以從不過問也不介入。


    於雪在監獄辦好了接見手續之後,帶著王豔坐進了那小小的接待室,不一會兒,那沉重的不鏽鋼門被打開了,一個戴著手銬身材高大頭發花白胡子拉碴的男人被獄警帶了進來,獄警打開手銬讓劉誌偉坐了下來。


    最感到意外的是王豔,從劉誌偉走進門來的那一瞬間,王豔就認出來了劉誌偉,她萬萬想不到會在這種場合見到這個曾經是自己摯愛親人的男人。她看著眼前的劉誌偉,怎麽也與十二年前那個風趣瀟灑又穩重的處長聯係不到一起。王豔緊張地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劉誌偉。


    顯然劉誌偉認出了王豔,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王豔此時會過來看他,十二年過去了,那段一年多時間的甜蜜往事在劉誌偉的心裏早已經抹去了。麵對緊盯著自己的王豔,劉誌偉顯得相當愧疚和難堪,他低著頭說:“王豔,我對不起你!”


    王豔的心傷在時間的治療下早已經愈合,她的心在現實的礪世磨鈍下也早已變得平和和沉穩,現在對著麵目全非的劉誌偉,聽著他那句遲來的發自肺腑的話,王豔的心變得沉重和複雜。十多年來,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早已塵封在王豔的記憶深處,她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過那刻骨銘心的心靈傷痛,她對劉誌偉愛過也恨過,後來她想明白了,恨是因為曾經愛過,既然沒有愛了也就無須恨了。她真的不知道該對劉誌偉說什麽。


    莫名其妙又相當驚訝的是於雪,一直在官場身份顯赫身居要職的劉誌偉怎麽突然對賣菜的王豔說出這話?難道他們早就認識?或者曾經有過一段不明不白的情感?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要聽聽兩個人怎樣交談下去。


    王豔沉默了一會兒,覺得對一個沒愛沒恨的人沒有什麽話可說,但她擔心的是自己十月懷胎還沒成年的兒子,她毫無表情地問:“盼盼現在在哪裏?”


    劉誌偉沒有回答王豔的問話,他抬起頭看著王豔,說:“本來我以為今天蔡淳佳會過來,我想委托他把盼盼帶去貴陽,讓他換一個生活和學習環境,現在你來了,我想拜托你,盡快把盼盼從南光中英文學校轉出來,把他放到離你比較近的普通中學。以後就跟著你生活吧,讓他徹底忘記我,忘記以前的一切吧。”


    於雪知道南光中英文學校是廣州市內的一所貴族學校,據說是專門培養出國讀書的孩子的,劉誌偉的用意非常明顯,也是明智和無奈的選擇。蔡淳佳的忘恩負義讓他備感淒涼,王豔的突然到來成了他最後的稻草。


    王豔點了點頭,說:“好,我答應你。”


    劉誌偉很受感動,說:“王豔,我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走出這裏,我欠你的太多,這輩子如果我還不了願意下輩子給你當牛做馬償還一生!”說完向獄警要了紙和筆分別給兒子和學校寫了一封信交給王豔。


    接待時間到了,就在於雪和王豔站起來準備離開時,重新戴上手銬的劉誌偉一下跪在了王豔麵前,兩行熱淚順著他清瘦而蒼白的臉頰流下來。王豔沒有任何舉動和表情,這是一個貪得無厭者的最後一絲人性,今天他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根本不值得同情和憐憫。王豔拉著於雪大步走出了接待室。


    在韶關開往廣州的高速列車上,王豔無比傷心眼含熱淚把塵封了十二年的那段往事如實告訴了於雪。


    於雪終於明白了王豔為什麽那一年給了家裏那麽多錢,明白了王豔很少去自己家的原因,以及王豔為什麽那麽多年堅守著那小小的菜攤兒。


    五十九


    王豔在於雪的陪同下費了好大周折花了十幾天時間找了很多單位終於把分別了十二年的兒子盼盼從南光中英文學校轉了出來,轉到了離穗園花園小區一公裏遠的一所普通中學。環境的改變和反差讓一直在優越的環境中成長的盼盼感到明顯的陌生和不適應,但他幼小稍諳世事的內心知道家裏所發生的重大變故也隻能無奈接受。


    把兒子接回家的當天晚上,王豔把之前兵兵住的房間好好收拾了一遍,等麵對自己一言不發的盼盼睡下之後,王豔給陳五平打了個電話,讓他來家裏一趟。王豔覺得要找陳五平好好談一談,家裏突然多出一個人來,她要如實地告訴陳五平,看看陳五平的意思。如果陳五平高興地接受,一家人就這樣好好地過下去;如果不接受,就讓陳五平把買房的錢給回自己,自己帶著盼盼回雍那縣城,從此離開廣州。


    陳五平自從王豔市場擴建改造停業後就沒有回家做飯了,但吃飯的時候還是會回家來,王豔做什麽他就吃什麽,晚上卻還是守在士多店裏。王豔對他不冷也不熱,但沒有王豔的允許他不敢睡到家裏的大床上,不過他堅信隻要王豔不趕自己走,遲早有一天兩個人還會和以前一樣地恩愛和幸福。


    陳五平是晚上生意正好的時候接到王豔電話的,這是陳五平來了幾個月王豔第一次主動找他,他看看十一點了,高興地關了士多店回到了家裏,他預感到此時王豔找自己肯定不是什麽壞事。


    陳五平看到王豔坐在沙發上正等著自己,便憨笑著在王豔對麵坐下來,王豔嚴肅而認真地看著一臉憨態可掬的陳五平,說:“下午你問我那小男孩兒是誰,我沒有告訴你,現在我告訴你,那是我兒子,以後就要和我一起生活了。”


    下午陳五平回家吃飯,發現有個小男孩兒在家,陳五平問了王豔兩次,王豔沒有告訴他,現在聽王豔說是自己兒子,他從來就沒聽王豔說過有一個兒子,怎麽現在突然冒出個兒子來了?他說:“如果真是你兒子現在帶回家團聚這是好事呀,以後我們家會更加美滿和幸福了,隻是之前怎麽沒聽你說過呀?”


    王豔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便開始慢慢向陳五平敘說自己從十八歲由於家裏貧窮進入廣州開始到後來到市場賣菜那七年多時間的經曆和遭遇,動情處也眼泛淚光。聽得陳五平也是極為感動,他想不到王豔有這麽一段曲折難忘的人生經曆,心裏竟然埋藏著那麽離愁催人淚下的情感往事。


    最後,王豔說:“以後你能把盼盼當作自己的兒子,我們這兩天就回湖南把手續辦了,以後一家人好好生活;如果不行我就帶著盼盼離開廣州回雍那縣城。”


    陳五平站起來坐到王豔身邊,一隻手搭在王豔肩上,動情地說:“不要說了,我這輩子是不會再離開你了,我們所有的苦難折磨都已經過去了,以後盼盼就是我們的兒子,這可是上天送給我們最好的禮物,回湖南時我們要去衡山大廟好好燒一炷高香。”


    王豔欣慰而又幸福地靠在了陳五平的肩上,她告訴陳五平,盼盼明天就要去新的學校了。新的環境和新的關係在他心裏都是陌生的,這需要時間讓他適應,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一定要用情去感動他,讓他忘記過去盡快適應並融入我們的生活。所以,我們要努力讓他在心裏接受我們。


    陳五平拍拍王豔的肩膀,說:“你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他慢慢感受到家的溫暖和親人的關愛,讓他盡快適應和融入我們的生活。”


    這對經曆坎坷飽受生活艱辛遭遇感情挫折被現實打散的半路夫妻在陳五平的醒悟和堅持下終於再一次走到了一起,他們的婚姻和感情就像摧毀後重新修固的大壩,在現實洶湧的大潮裏將更加牢固和堅硬。


    第五天,是兒子盼盼進入新學校的第一個周末,陳五平一早帶著王豔和盼盼,一家三口登上了回湖南的高鐵。王豔拿到了她夢寐以求想要拿到的紅色證書,他們終於成了無可非議的合法夫妻。他們在家鄉接受父老鄉親的衷心祝賀,在衡山大廟焚香祈禱未來的美好和幸福。


    第二天,王豔帶著無比的滿足和幸福一家三口回到廣州。從現在開始,他們將要忘記過去抹去傷痛進入一種全新的生活,他們在大都市裏自己的位置上用辛勞和汗水創造著這普通而簡單的幸福和快樂,用堅強和剛毅捍衛著崇高的人性尊嚴,用信念和執著堅守著社會不可喪失的道德底線,他們的內心充滿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無限期待和向往。


    然而,生活並不是樣樣盡如人意,現實的改變環境的差異和關係的變化給盼盼幼小的心靈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他從學校回到家裏總是神態恍惚一言不發,任憑王豔怎麽開導啟發總是低頭不語,長期如此不免讓王豔產生深深的擔憂和痛苦。如何讓兒子忘記過去,適應融入和接納這新的關係成了她心裏最大的痛。


    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的陳五平束手無策,突然一天,坐在士多店裏的他想到了今年十三歲的兒子兵兵,想到了從天堂到地獄的劉誌偉,想到了在商海難料沉浮風雲突變的前妻美玲。他不想今天的盼盼成為明天的兵兵,他要讓兵兵和自己一樣過一種平凡、普通而簡單的生活,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就這樣生活在鮮花和溫室裏而失去對現實的承受能力,他要把兵兵也從南光中英文學校轉出來,然後和盼盼讀一個學校,讓他陪在盼盼身邊引領盼盼走出心靈陰影。他認為這是改變盼盼接納和融入這個新家唯一可行的最好辦法。


    陳五平當即跑進市場,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王豔。王豔一聽深受感動,她從心裏讚成和支持,但也不免有一些擔憂,因為美玲不一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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