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成程帶她去醫院附近的一家粵餐廳吃飯,等上菜的時間裏,成君問他借了手機,給陸仁洲打了個電話。她擔心萬一陸仁洲給她回信了,小灰找不到她會出事。


    葉成程還挺詫異的,“你跟他挺經常聯係?”


    “他之前去樟薌比賽的時候,不是去看過我嘛。”這件事葉成程是知道的,加上他這會兒心裏想著事情,也就沒再多問。


    但是成君就有點心虛,總覺得騙了哥哥,但是,說實話,哥哥也許會難堪吧。成君這樣想,見他神色無差,於是輕聲問:“爺爺連手都不能動嗎?”


    葉成程把燙好的碗筷放到她麵前,牽牽嘴角“嗯”了一聲,成君就緘默了。葉成程本身也是不多話的人,兩人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


    飯後,成君一勺一勺挖著牛奶布丁,葉成程看了她一眼,問:“成君,平常在家裏喜歡玩什麽?”


    “我喜歡去河邊玩。”成君咬著勺子,彎眼笑,“水裏涼快。”


    “那我等下帶你去遊泳好嗎?”


    “不回醫院嗎?”


    “醫院明天再去,我跟媽媽打過電話了,你在江林多多住幾天陪陪爺爺。”


    成君不知道葉成程怎麽跟林愛貞說的,但是反正她人都到這兒了,林愛貞也不能把她怎樣,索性沒心沒肺地就聽葉成程的安排。


    葉成程給成君買了一套粉色泳衣,成君換好衣服出來後,看見葉成程還穿著原來的衣服,站在入口處打電話。他微低著頭,眉頭微皺,看見成君後,對電話裏說了聲“我知道”後掛斷。


    成君坐在泳池邊,雙腳泡在水裏。葉成程蹲到她身側,遲疑了一下,歉意道:“成君,公司有急事我需要回去處理,我找個人來陪你玩可以嗎?”


    “那你送我回醫院唄。”成君說。


    他頓了頓,“天氣熱,你先在這邊玩,我處理完事情就來接你。”


    成君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可以找陸哥哥來嗎?”說完她又解釋,“他說了,等我來江林要好好招待我。”


    葉成程本意是請個教練看著她,聽她這麽說也沒在意。他的好友圈裏至今為止,隻有陸仁洲知道成君,他相信陸仁洲的為人,不是多嘴的人,找個熟人陪著她確實比較放心,於是起身走到一旁給陸仁洲打電話。


    陸仁洲是半個小時後趕到泳池,葉成程跟他打了照麵後就匆匆走了。成君已經在水裏玩了一會兒,看見陸仁洲走過來,巴拉巴拉腿劃過來,趴在泳池邊。


    他今天跟平常去看她時很不一樣,襯衫長褲,暗藍色條紋領帶,高大俊朗。陸仁洲雙手插兜遠遠踱步過來,在她麵前停住腳步,彎下腰跟她對視,“小丫頭,下次再離家出走小心被人拐到山裏賣了。”


    空蕩蕩的泳池隻有他們兩人,成君壞笑著重重拍了一下水,水花濺到他黑色西褲上,“小時候你都嚇唬不了我,現在還用這招。”


    他擒住她劃拉水的手,正色道:“沒有嚇唬你,最近新聞報道了很多起女孩失蹤的案件,像你這麽大的小人兒,壞人一手能拎一個走。”他動動她的手,示意她試試看。成君用力扭身子,一隻腳還抵在泳池壁上,卻始終擺脫不了他的單手鉗製。


    陸仁洲仍舊抓著她的手,“以後絕對不能一個人亂跑,記住了?”


    “……知道啦。”成君不服氣,撅著嘴。


    “保證?”


    “不保證。”


    “嗯?”他手上用勁。


    “好啦,保證。”


    陸仁洲這才滿意地鬆開她的手,看著水裏,抬抬下巴,“遊一個我看看。”


    成君立刻手腳並用劃拉劃拉撲騰走,遊到中間回頭時,陸仁洲已經起身站著,雙手插在兜裏,挑起一邊嘴角笑,饒有趣味地看著她。


    好純正的狗刨式。


    他招手讓她遊回來,眉角眼梢都隱著笑意,“我去換衣服,你就在這邊玩,別遊到中間去。”


    陸仁洲很快回來,成君已經又遊到中間去了,歪著頭遠遠地看他。陸仁洲扔了一個遊泳圈下去,“累了就抱住這個。”


    成君嘩啦過去抱住遊泳圈,然後笑眯眯指著他光裸的上半身,“腹肌。”


    陸仁洲還沒下水,就被狠狠嗆了一下。


    是被小丫頭調戲了?


    成君擠眉弄眼偷笑,一眨眼陸仁洲就遊到她跟前,成君趕緊鬆開泳圈逃走。很快她就發現,憑她稱霸樟薌一方的泳績,再撲騰,也遊不過陸仁洲。他始終跟她保持平行,閑閑地對她淡笑。


    鬧騰了一會兒,陸仁洲攔住她的腰,把她帶到泳池邊,輕笑著說:“好了,不鬧了。”


    成君趴在那微微喘氣,陸仁洲彎彎嘴角,在躺椅上坐下,拿浴巾擦了一把臉,問她,“見過爺爺了?”


    “嗯。”成君的眼睛閃了閃,很快垂下眼瞼,一手慢悠悠地潑水,“爺爺說我的眼睛和鼻子,跟爸爸的很像。”


    陸仁洲沉默了一下,叫她,“過來。”成君不作聲乖乖地爬了上去,接過礦泉水坐到他身邊。


    成君告訴他,上午離開病房的時候,聽到護工跟爺爺說,葉老太太已經到樓下了。她把自己的腳擺在他的旁邊,比對一下,撇了瞥嘴說:“我早知道了,我哥還裝。”


    陸仁洲低頭看見她的小動作,一隻小腳踩在他的大腳旁,小小嫩嫩的,腳趾很細,腳背有一小塊皮膚比其他地方要白一些,是太陽曬過的痕跡。


    陸仁洲揉揉她的腦袋,一時語塞竟不知道要說什麽。她仰頭,不以為意道:“你教我剛剛你那種遊法唄。”


    晚飯後,葉成程來接她的時候,她還手舞足蹈地跟陸仁洲比劃劃水的姿勢。


    兩人靠在車旁,葉成程點了個煙,疲憊地對陸仁洲說:“謝了。”


    陸仁洲問他爺爺的情況,葉成程沒說話,隻是輕輕地搖頭。


    陸仁洲拍拍他的肩膀,葉成程沉默了一會兒,問:“手續都辦好了?”


    “差不多了。”


    “什麽時候走?”


    陸仁洲看了一眼成君,答:“8月底。”


    葉成程吸了口煙,“找個時間聚聚。”


    “……8月底去哪?”成君站在兩人中間仰頭問。


    “陸哥哥被一所非常厲害的建築學院錄取,要去英國留學。”葉成程說。


    陸仁洲拍拍她的腦袋,成君無所謂地“哦”一聲,就安靜地站一旁自己玩。等陸仁洲走後,才想起來一個很嚴峻的問題,他的鴿子怎麽辦?


    這個問題,她糾結了一晚上,卻一直沒打電話問陸仁洲。此時,看著icu病房裏插著呼吸機的爺爺,她更愣神了。病房裏各種儀器“滴滴滴”地響,走廊上偶爾有醫護人員匆匆走過。葉成程沒告訴她爺爺的情況,但是看他的神情,成君也不敢多問。


    兩人在病房前坐了一早上,快中午的時候,葉成程送她回醫院附近的公寓,吃完飯又匆忙離開。成君看了會兒電視後,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著。


    兩天後的下午,睡得正沉的成君突然被人晃醒,她皺著眉睜開眼,葉成程聲音有些焦急,“成君,快起來,我帶你去醫院。”


    兩人趕到醫院時,icu探視時間隻剩十幾分鍾。成君換上隔離服後,一個人走進病房。陸仁洲上次帶她去醫院打針,她嘴上沒說,其實心裏就是緊張的,更別提此時走進這個插著各種儀器設備的重症監護病房。


    爺爺聽到動靜,眼睛動了動,成君有些局促地看了眼站在玻璃窗外的葉成程。葉成程示意她快過去,成君才輕輕喊了一聲,“爺爺。”


    老人眨眨眼,大顆的淚從眼角滑落。他聲音粗啞,張了張嘴,很久才發出聲音,“孩子,對不起。”


    “……”成君又看了一眼窗外,葉成程已經手握成拳,她想了想,實在不知道說什麽,於是輕聲道:“沒關係。”


    “葉家,對、對不起你。”爺爺喘著氣反複說道。


    成君抿著唇,站在病床前,猶豫了很久,才伸出手輕輕擦拭老人眼角的淚。


    “以後有事,就去找哥哥,他會照顧你的。”爺爺積攢了很久,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探視時間很快過去,護士提醒她。她想在走前跟爺爺道一下別,於是一手撐在病床前,微微低頭看著他:“爺爺,再見,我改天再來看你。”


    不過就這一句話的時間,病房裏的儀器突然急促地大響,病床上的老人翻著眼白,嘴巴大大張開,大口喘著氣。


    成君嚇得後退一步,驚恐地望著窗外,葉成程猛地拍玻璃,很快醫生護士跑進來,有人把她推到門外。


    門“嘭”地一聲關上,成君還有點後怕。她跑到葉成程身邊,裏麵已經拉上窗簾,外麵看不見病房的情況。


    很快有醫生走出病房,向病人家屬下病危通知書。葉成程困難地點點頭,已經有人通知楊蘭淑,她已經在趕來的路上。葉成程顧不上把成君送走,她也就一起守在病房前。


    有多久?二十幾分鍾?


    醫生再一次走出來時,歉意地摘下口罩,宣布病人死亡。


    她愣愣地站著,這時突然聽到寂靜地走廊傳來焦急地腳步聲,楊蘭淑看著醫生歉意地點點頭。楊蘭淑身後的司機小林一把扶住她,成君扭頭看見,幾年前有個一麵之緣的老太太,顫抖著身子,臉色蒼白。


    她掙紮著站起來,揮開葉成程試圖扶住她的手,步履有些蹣跚地走進病房。醫生護士都退了出去,葉成程也跟了進去,站到她身後,成君垂著眼睛站在門口。


    楊蘭淑捂著嘴,嗚咽出聲。片刻,她像突然想起什麽,猛地轉身,眼神淩厲地掃向門口的成君,顫著手指她,尖聲問:“她,她為什麽在這?”


    葉成程這才恍然,卻已經來不及。楊蘭淑撲過去,揚起手就往成君身上揮。成君一偏頭,那一掌落在她肩頭。楊蘭淑失控尖叫吼:“都是你,都是你!”


    “你這掃把星!你害得葉家還不夠嗎?你還要把他克死!你給我滾!滾!”


    葉成程緊緊拖住楊蘭淑,朝成君大喊:“你先出去。”


    楊蘭淑還在尖叫,蒼老淒厲的哭聲響徹病房。她揮著手,抓到東西就往成君身上扔。成君恍若未聞,手扶著門框,脊背挺得很直,一動不動,眼睛死死地盯著病床。


    陸仁洲趕到時,一眼看見她死死摳進門框的指甲,心驀地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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