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清楚,就是從胃裏就開始犯惡心了。”她慢悠悠地解釋。


    白梓岑嫌棄他口中的酒氣,梁延川也不好再勉強她,畢竟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和白梓岑折騰。不過,他也是恨透了那三杯分量的酒,硬生生地毀了他的洞房花燭夜。


    然而,他並不知道的是,毀了他洞房花燭夜的,並不是那淺淺的三杯薄酒,而是某個藏在白梓岑肚子裏的小家夥,在抗議著呢。


    半個月後,白梓岑的嘔吐反應愈發強烈,甚至有時候一大清早,就開始抱著垃圾桶吐個不停。


    有了之前懷梁語陶的經曆,白梓岑自然也有了點大概的想法。她掰著手指,細細估算了自己的經期,才終於有了眉目。產生了想法,她就有了驗證的心思。於是,她立刻跑到樓下的藥店,買了一管驗孕棒,在知道了答案之後,才終於放下了心。


    傍晚,梁延川處理完公務回家,就看見白梓岑正躺在沙發上,勤快地打著毛線,底下的一條花邊已經初具雛形。


    他放慢腳步,緩緩地走過去,將她摟進懷裏。平日裏,白梓岑還會小小地掙紮下,今天卻是格外乖順地,順勢就躺倒在了梁延川的懷裏。


    梁延川將地上的絨線團撿起來,問:“再過一個月就快夏至了,怎麽又想著給陶陶織毛衣了?等你織完,天都熱了,她估計也穿不上了。”他取過她手上織了一半的毛衣,半抬起手,放在燈光下細細地端詳著,“這毛衣的底邊也太窄了,不是陶陶的尺寸。要是給陶陶穿,估計隻能當個袖子了。”


    “我可沒說這是給陶陶織的。”她反駁。


    “那是給誰?”梁延川倒是不解了。


    她不動聲色地覷了他一眼,拽過他的手,直接放在了她尚未隆起的小腹上,慢悠悠地笑開了花:“是給肚子裏這一個的。”


    梁延川整個人僵在了原地,連帶目光都是一瞬不瞬地停頓著的。


    她繼續說:“我估摸著時間,他應該會在臘月裏出生。”


    “真的?”他差點結巴了。


    “真的。”白梓岑鄭重地點了點頭,“我已經用驗孕棒試過了,兩條紅線,應該是有了。至於是什麽時候懷上的,幾個月了,還要等醫生檢查下來才知道。”


    白梓岑話音未落,梁延川就直接打橫將她抱了起來,一股腦地往家門口的玄關那裏衝。這下子,倒是白梓岑慌了神:“你要幹嗎啊?”


    “現在我就帶你去看醫生!”


    白梓岑伸出手,指著玄關門口的吊鍾,撲哧一聲笑道:“現在都晚上七點了,醫生都下班了,隻剩下急診科的大夫了。你總不至於要一個外科大夫,給我做b超,看婦產科吧?”


    “我有我的辦法。”


    他理直氣壯,胸有成竹。


    最後的結局就是,梁延川動用了在遠江市的人脈,在晚上八點的時候,給白梓岑找了醫生看了婦產科的專家急診。急診大夫是婦產科女國手,參與過全國各地眾多醫學峰會,她還有另一個身份——周延昭的母親,也是梁延川的舅母。於是可想而知,當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幾乎下一秒,梁家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那天晚上,遠江市市立醫院燈火通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發生了緊急事故,然而,這隻是一個男人心急火燎地等待懷孕妻子的檢查報告的惡作劇罷了。


    肚子裏多了個愛鬧騰的小家夥,白梓岑的孕吐也越演越烈。再加之孕婦嗜睡,她除了一日三餐,幾乎都在睡夢中度過。


    小小年紀的梁語陶不經世事,見了白梓岑又吐又累的模樣,還以為自己的媽媽得了絕症。她想著,或許是爸爸媽媽怕她承受不了才選擇不告訴她。於是,作為一個理智小少年的她,很懂事地將所有心事都埋在了心底。


    隻是,偶爾碰上自己青梅竹馬的好夥伴曾亦舟,她總是忍不住抹上一把眼淚,坦率地告訴他,自己媽媽可能患上了不治之症的噩耗。


    曾亦舟聽說了這個“噩耗”,一時間也是難以接受,竟是陪著梁語陶一起唉聲歎氣了起來。


    下課回家,梁語陶難得地看見爸爸梁延川和媽媽白梓岑守在幼兒園的門口一起來接她。隻是,一想到以後,她的媽媽可能就要離她和爸爸而去,她沒忍住,眼淚就簌簌地掉了下來。


    白梓岑遠遠地就看見梁語陶在抹眼淚,心裏疼得像是被針紮了,忙不迭地跑過去將梁語陶抱進了懷裏。站在她身後的梁延川見她健步如飛,還不忘囑咐她跑慢點。


    白梓岑半蹲在地上,將梁語陶摟進懷裏,輕拍著她柔軟的小肩膀,耐心地哄著:“小陶陶是不是在幼兒園裏被欺負了?是小舟不陪你玩了,還是跟其他小朋友鬧別扭了?”


    梁語陶揉著眼睛,嘟起唇望著白梓岑。她認認真真地盯著她看了很久,才像是情緒崩潰似的,一把摟住了白梓岑的脖子:“媽媽,你不要生病,你不要死,陶陶不要你離開我。”


    這下子,倒是白梓岑一頭霧水了。


    她好不容易像拔蘿卜似的,將梁語陶從懷裏拔了出來,替她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發,無奈地笑道:“我的小陶陶這是怎麽了?媽媽沒生病呀。媽媽還沒看著陶陶長大嫁人,還不準備死呢。”


    “可是我明明看見媽媽每天早上都抱著垃圾桶吐個不停,臉都憋得紫紅紫紅的。而且,媽媽每天躺在床上睡覺,肯定是身體不舒服了。我記得舅舅那時候,就是這麽每天睡覺,睡著睡著,就離開陶陶和爸爸媽媽了。”梁語陶又別扭地擠進白梓岑的懷裏,一本正經地說,“媽媽,你告訴我好了,你是不是生了很重的病?陶陶現在已經五歲了,很懂事的,一定不哭不鬧的。”


    前幾天白梓岑就覺著,女兒梁語陶可能是藏了什麽小心事。所以,今天還特地帶了梁延川一起來接她,想跟她的幼兒園老師問問情況。結果卻沒想到,原因居然是因為梁語陶把她平日裏的嗜睡和孕吐當成了絕症的症狀,舍不得她走呢。


    白梓岑既是好笑,又覺得自己忽略了女兒很愧疚。她和梁延川本就打算將再孕一事告知梁語陶,這下,倒是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


    白梓岑半蹲著身子,正想循循善誘地開口,忽然她的麵前就閃過了一雙手,直落落地將梁語陶從她跟前抽了出來。


    梁延川將梁語陶摟在懷裏,梁語陶順勢就像是個菟絲子一樣,瞬間攀附在了梁延川的身上。梁延川吻了吻她稚嫩的額頭,忍俊不禁道:“小陶陶,你媽媽不是得了絕症,隻是肚子裏麵多了一個小寶寶。”


    “小寶寶?”梁語陶立馬抬起腦袋,目光灼灼地盯著梁延川:“真的假的啊?”


    “是真的。”白梓岑湊了過來。


    梁語陶澄澈的眸子像是刹那間被點亮了,張大了嘴巴:“哇,那我是不是要當姐姐了呀?”


    “嗯。”在梁語陶滿懷期待的眼神裏,梁延川鄭重地點了點頭。


    梁語陶又轉了個身,往白梓岑那邊探去:“老師說,小寶寶都是長在媽媽肚子裏的。媽媽,我想摸摸小寶寶。”


    得聞女兒的要求,梁延川特意壓低了身子,讓懷中的梁語陶慢慢地接近白梓岑的小腹處。她像是極為好奇似的,先不解地看了會兒白梓岑,又轉過臉來盯著梁延川看。


    “爸爸,剛剛小寶寶好像踢了我一下。”


    梁延川寵溺地揉了揉梁語陶的小腦袋,把她好看的發型都揉亂了:“現在小寶寶才三個月,還沒有胎動,哪可能踢你。”


    平常,梁語陶是最在意自己好看的造型的,但今天居然破天荒地連造型都顧不得了。她反駁道:“我說有就是有嘛。”


    梁延川正打算再次給女兒科普知識,另一旁的白梓岑卻忽然哎喲了一聲。


    “怎麽了?”父女倆異口同聲地問道。


    白梓岑朝梁延川偷偷眨了眨眼,一本正經地扶著腰,對梁語陶說:“剛剛小寶寶踢了媽媽一下。”


    聞言,梁語陶愈發理直氣壯了。她居高臨下地看了梁延川一眼,不屑道:“爸爸,我就跟你說了嘛,小寶寶踢了我一下,你居然還不信。”


    “是是是,是我不信。”梁延川笑道。


    梁語陶戳了戳他的腦門,不緊不慢地說:“爸爸,你看你,都老糊塗了,還是陶陶和媽媽聰明。”


    白梓岑湊過去,吻了吻梁語陶的眉心,連連聲援:“我們家陶陶最聰明了。”


    得了讚許的梁語陶愈發高興,咯咯地笑了起來,連日裏那些低沉的情緒,瞬間一掃而光了。


    日子匆匆,又是三個月過去了。


    在時光無形的造化下,白梓岑原本平坦的小腹也一點點地隆起。直到隔著那一層薄薄的肚皮,也能摸到胎兒在肚子裏的動向。甚至偶爾,還能看見他的那隻小腳丫,清楚分明地映在肚皮上。


    生命的誕生,是期待,也是喜悅。


    然而,這三個月裏,卻也迎來了非同尋常的一天。


    周延昭家的舊宅別墅,因沿海公路拓寬,不得不麵臨拆除。臨搬家的前一天,周延昭邀請了許多舊友,到老別墅裏一聚。當然,也包括因這個地方結緣的梁延川和白梓岑二人。


    聚會過後,梁延川和白梓岑閑散地走在那條沿海公路上。深秋時節,沿海公路兩旁的枇杷樹已經褪去了黃燦燦的果子,隻剩下芭蕉一樣的樹葉,簌簌地在海風中蕩漾。


    公路兩旁的景致未有變化,依舊是從前的模樣。隻是,現如今的他們,早已不同於當年的青澀,走著走著,就沿著這條公路,走向了幸福的另一端。


    一路上,白梓岑似乎一直在四處張望著什麽。偶爾,還會停下腳步,細細地站在枇杷樹下端詳。不過每一次,她似乎都是掃興而歸。


    直到在公路拐角,不經意地一瞥,讓她不由頓足。


    她輕快地扯著梁延川的手,將他帶到枇杷樹下。彼時,她已經懷孕近六個月,小腹都已經高高隆起了一個球。


    大約是身子笨重,等她跑到那棵枇杷樹下時,已經是汗涔涔的了。


    鹹濕的汗水濡濕了她前額的劉海,囂張的海風吹著她的長發,胡亂地打在她光潔的腦門上。她明明狼狽且淩亂,在梁延川眼裏,卻依舊如同七年前那般令人心曠神怡。


    “你還記得這棵枇杷樹嗎?”她悄悄地問著,無形的海風吹散了她的聲音,支離破碎地傳進他的耳朵裏。


    “哪能不記得。”他慢條斯理地笑,“我們第一次見麵的那一年,你就是站在這棵枇杷樹下,偷吃了一顆。”


    “誰說的,我可沒偷吃。”她覷了他一眼。


    他無奈賠笑:“對對對,你是沒偷吃,隻是偷摘了一顆。不過還沒來得及拆吃入腹,就被我這個突如其來的路人給嚇得扔掉了。”


    “原來你當時全看見了啊……”她低垂著眉眼,臉頰帶著些羞赧的紅暈,“這樣聽你說起來,我們的第一次見麵,似乎很不盡如人意。”


    她眼中掠過一絲促狹的笑意:“要不……我們再重新認識一遍?”


    她也不等他回應,便挺起了腰板,盈盈朝他伸出了手。有著近六個月身孕的小腹,在她硬挺的脊背下,愈發明顯,像是接近足月了。


    “我叫白梓岑,你呢?”


    他淡笑著,從容不迫:“梁延川。”


    聽他如此鄭重地吐出自己的姓名,白梓岑忽而忍俊不禁:“得了,都快當了兩次爸媽的人,還在說第一次見麵的事情,倒真是有些好笑了。”


    “你喜歡,我陪著你也無妨。”


    她輕輕推搡了他一把:“別鬧了,陶陶還在家等我們吃晚飯呢。”


    落日前的沿海公路,光影交疊著從枇杷樹的罅隙中打下,層層疊疊地落在他們相擁的背影上,溫暖了一整個世界的餘光。


    過去,早已過去。


    未來,等待到來。


    那些分崩離析的曾經,也早已經被遺忘在了時光的餘暉裏。


    四個月後,白梓岑順利生下了一個六斤八兩的男孩,取名景初。


    她感激,曾在漫天荒蕪的景色中,遇見了他。


    又在半生荒唐中,重遇了他。


    最值得慶幸的是,往後,風景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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