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的大多女眷幾乎都處在了崩潰的邊緣, 一連吃了三日的粗糧加涼水, 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都讓人絕望。


    老太太一口氣撐在那裏,每日裏也並不多言, 偶爾開口便是安慰大家,說這種日子會很快過去。


    大太太信佛,一天裏的大多數時間都在念阿彌陀佛,金寶娣如同霜打的茄子,整日抱著孩子抹淚。


    二太太蔣氏躺在炕上,幾乎就沒下來過, 看著自己的兒子憲哥兒上吐下瀉,臉都綠了,做娘的也無計可施, 唯有躺在炕上歎氣。


    展顏自然是滿臉愁雲,但或許是有大王莊的生活經驗墊底, 竟還能過來幫笑笑整理廚房,這已十分難得。


    三太太珊娘大多數時間都絞盡腦汁在給兩個兒子找吃的, 但眼下連一粒米都沒有, 所能做的也隻是用熱水將粗糧泡發, 盡量將熱乎軟乎的喂給孩子。


    四太太阮氏顯然也被這艱苦的生活鎮住了, 自己的兒子小騫已經七歲, 身體也比較結實, 阮氏便盡量幫家裏幹些活,但當她發現自己連井水都不知怎麽打上來的時候,才無奈地承認了自己在生活上的無能。


    五太太甄氏到底是苦出身, 打水生火樣樣能幹,再加上家裏的禍事是因唐老五引起的,更加覺得矮人一等,於是把打掃茅廁這些髒活累活全包了。


    嫣然莞爾竟比其他人都堅強些,且十分篤信五姐姐笑笑的能力,很多事情都會先跑來問問笑笑的主意。


    這幾個孩子裏,可掬最可憐,燒得滾燙躺在炕上說胡話,喊的最多的就是“娘”。


    ——是以,當大家聽說三日之後便能夠會客的時候,幾乎每個人的眼睛都亮了亮。


    大概每個人心裏都有一盞屬於自己的明燈,堅信著這燈光會在最黑暗的時候照亮自己的道路。


    大家已經在這鬼地方熬過了三日,明日即將迎來曙光。


    夜裏,笑笑睡不著,打了半宿的蚊子,一時又覺得口渴,起身又灌了一氣涼水。


    珊娘聽著女兒喝涼水的聲音,不禁歎了口氣。


    笑笑聽母親還未睡,便悄悄問:“娘,你說咱們三房會有人過來瞧麽?”


    珊娘輕輕給兩個熟睡的兒子打著扇子趕蚊子:“以你大舅舅的官位,恐怕需要避嫌,他們那一家子怕是不能夠前來了,即使是送東西也不方便的。”


    笑笑表示理解,想起白天那老兵說過的魯家的事,不覺道:“咱們家這回犯的是大事兒,沒人過來瞧也是平常,真要是過來了,那才是真真切切的冒死前來呢。”


    珊娘卻想得更多些:“你大舅舅雖然不方便過來,但一定想盡辦法打點著牢獄那邊,與他們相比,咱們這根本算不得什麽。”


    笑笑扇著一大片梧桐葉子——這宅子裏隻有三把舊扇子,還不夠分的,笑笑便扇著梧桐葉子求涼快:“反正咱們有三畝地呢,既然朝廷說是撥給咱們的,就得允許咱們去種啊!我們都跟著爺爺種過地,大體上還是知道的,有些實在不懂的就請那些官兵幫幫忙,那些人都還不錯。”


    珊娘以前隻道自己的女兒聰明,如今才發現了女兒的最大優點,這孩子無論順境逆境,彷佛都是一般樣子,實在是難得。


    笑笑則越說越開心:“還有咱們的院子,這麽大,絕對不能浪費了!過兩日我就想法子搭上架子,咱們種上一大堆絲瓜和葫蘆,夏天既能遮陰擋雨,摘下來還能供咱們吃菜!到時候留一些老的,絲瓜瓤子取出來刷鍋刷碗,葫蘆就劈開做水瓢!”


    夜裏靜,突然聽到奇怪的一聲響,笑笑不再吭聲,珊娘仔細聽了聽,才發覺是女兒的肚子在響:“笑笑是不是餓的睡不著?”


    “這大半夜的,即使是晚上吃了珍饈佳肴,挨到半夜也會餓的吧~”笑笑翻身打了個哈欠,“困死我了,我睡了。”


    黑暗中卻用枕頭抵住了腹部,實在是太餓了,突然覺得身上一暖,是母親攬住了自己,就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攬著自己睡。


    笑笑在心裏輕輕哼起一首老歌:竹子開花了,咪咪躺在媽媽的懷裏數星星,星星呀星星多美麗,明天的早餐在哪裏……那是前世媽媽常唱的一首歌,是媽媽給自己唱的搖籃曲。


    在媽媽的懷裏,笑笑漸漸地睡著了,夢裏夢到的全是好吃的……


    到了令人期盼的第二日,大家夥剛剛用完窩頭鹹菜早餐,就聽外頭的官兵說“有人來探望”,每個人聽到都興衝衝的,也不知第一位來者會是誰。


    結果卻是大家都未想到的——路嘉安。


    連嫣然本人也未想到,自己的未婚夫會第一個趕過來。


    “會客”的地方就在門口的一間房裏,屬於外院的地盤,且旁邊會派一位官兵守著,不允許單獨談話。


    嫣然就這樣臉色微紅著,同路嘉安坐在那簡陋的房中,守在遠處的那位老兵卻是一臉洞悉萬物的微笑——類似今天的場麵,自己不知見過多少次了,世態炎涼,在這種時候最能體現出來。


    最終,直到路嘉安拱手離去,嫣然還一個人呆呆坐在那間屋子裏,像個石頭人。


    笑笑等幾個姑娘就坐在院門口,見那路嘉安要走,便紛紛站起身來。


    路嘉安卻是有些尷尬,衝幾位姑娘拱手道:“日後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大家隻管開口,我路家定然竭盡所能。”說著便鞠了個躬,腳步有些倉皇地離去了。


    笑笑和展顏看到這個樣子,似是明白了幾分,隻有莞爾糊裏糊塗,還笑道:“果然是我姐姐命好,選的人也好,咱們唐家都落了大難了,人家還不離不棄,還要想盡辦法幫咱們家呢!”


    過了許久,嫣然才一臉淚痕的回到院子裏,見到笑笑幾人還硬撐著,但看到了掃院子的五太太,便忍不住撲進母親的懷裏大哭起來:“全都不作數了!說是他們家的長輩們堅決不許……分明是他自己要放棄的,若真是個有心的,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呢!”


    五太太身心疲憊,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算了,也怨不得人家,換過來想想,要是他路家遭了這樣的大難,我也絕不肯把你嫁過去填火坑。”說著也可憐起自己的女兒來,“唉,又沒有過文定,也算不得退親,就當是相親見了個不合適的吧。”


    嫣然聽了母親的話,居然怔怔地止住了淚,搶過母親手裏的掃帚,狠狠地掃起了院子。


    展顏的眼中流露出兔死狐悲的悲憫,居然輕聲問身邊的笑笑:“溫西岫會來麽?”


    笑笑自然不便說的過多:“他前些日子就因為生意出了遠門,大約半年也不會回來吧。”


    “這倒好,時間一久也就省了那些尷尬。”展顏輕輕一笑。


    看來在這些人的眼中,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如同那些被朝廷凍結的生意契約,全都不算數了。


    以至於幾日後展顏收到白家退的東西時,表情極其平靜,沒有掉一滴淚。


    展顏親手給白公子做的衣裳和鞋子,全都退了回來,其中有一塊玉佩信物,被官兵們扣下了,因為這屬於“貴重物品”,需要上交。


    事後,展顏還對嫣然道:“路公子起碼還親自來道了個別,白家連麵都沒敢露!”


    嫣然卻道:“白家還退了東西呢!路家兩手空空地過來,巴巴卷走了我當年送的那些東西!”


    兩個患難姐妹居然因此大笑起來,笑聲淒涼,卻也算苦中作樂。


    ……


    且說如今,前晌來了個路嘉安,後晌就來了蔣家的人。


    笑笑心裏還納悶,蔣大人在工部做著不小的官,他們家又一向懂得趨利避害,如今在這節骨眼上怎麽竟不懂得避嫌呢。


    在這種場合,蔣家的主子們自然不會親自來,此刻來的是個體麵的嬤嬤。


    二太太蔣氏便也在那間“會客廳”裏見了自己娘家人,兩人嘀嘀咕咕說滿了半個時辰才依依不舍地分開,旁邊守著的老兵忍不住又露出一個看透世事的笑容來。


    蔣家的人自然不會空手而來,這一趟帶來了好幾床新被褥,還帶來了銀兩與幾個才從酒樓端過來的食盒子。


    官兵們隻讓留下被褥,其他的堅決不能留。


    蔣家的嬤嬤笑著給官兵們塞銀子,讓好歹留下幾盒子菜,這一提議收到了幾人的冷麵反對,嬤嬤又改口說把菜留給兵爺們喝酒,誰知也遭到了反對,說眼下正是節骨眼兒上,官兵們可不敢因為貪幾口肉吃就丟了差事。


    蔣家嬤嬤無法,隻得原樣提回去,臨走時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二太太一眼,二太太遲疑地點點頭,之後又無聲地歎了口氣。


    於是,唐家女眷們與酒樓美食擦肩而過,晚飯隻能繼續啃官府“派送”的粗糧窩頭與幹鹹菜條。


    展顏卻覺得自己外家這次的表現很長臉,在餐桌上還跟二太太笑道:“下一回可別讓李嬤嬤再送酒樓食盒了,要送就送些實惠的,糧食啊柴火啊都可以!”


    二太太卻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手裏的窩頭吃了個大半,腸胃彷佛通順了似的,不像前兩日,一吃粗糧就幹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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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卻道:“親家給的被褥先收好,如今是夏日,並不急著用。”


    眾人點頭,心道老太太這就開始節約了,這苦日子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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