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聽澹台芙蓉這樣講起溫西岫, 心裏也升起一股子不同以往的感覺來, 尤其聽她講到“我總覺得你們和旁的人不一樣”時,笑笑隻覺得心髒驟然加快了似的, 一時覺得溫西岫既熟悉又陌生。


    眼睛望著紗帳上那影影綽綽的夢花圖桉,突然就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做的那個夢來。


    夢裏的那個男子,披著雪白的鬥篷,立在懸崖邊上吹著洞簫。


    也同樣既熟悉又陌生。


    “怎麽不說話?”澹台芙蓉在黑暗中望著身旁的笑笑。


    笑笑依舊平躺著,此時枕上了自己的手肘:“我隻是在想你方才的話,我與溫四哥, 與旁人有什麽不同呢?”


    “我也說不上來,總覺得溫四是個極其清高的人,倒不是恃才傲物的那種清高, 而是,”澹台芙蓉仔細想了想, “清潔無瑕?幹淨無垢?反正一塵不染就對了。莫說其他男子,即使是普通的女子, 與其站在一處, 都像變成了須眉濁物似的。”


    笑笑很有自知之明:“我可不是那種擁有千塵不染氣質的女子, 簡直渾身上下都充滿著銅香氣, 整日裏算計著怎樣做生意……”


    澹台芙蓉掩口一笑:“你跟人家薛聰爭什麽呢~”


    “雖然你們都煩薛聰, 我實則還是很欣賞她的。”


    “明明在說你, 怎麽又聊到薛聰了,”澹台芙蓉說著就坐起身來,認認真真道:“溫四這個人, 常常給人疏離之感,倒不是因為比別人高明多少,而是,這個人自成一個小小世界,與旁人巧妙地隔離開來。”


    這句話再次觸動了笑笑:這個人自成一個小小世界,說得真好,他的那個世界裏似乎永遠清明幹淨,還散發著沁人肺腑的香氣。


    澹台芙蓉的聲音在深夜裏清晰有力:“之所以覺得你們兩個與眾不同,是因為我能感覺的到,溫四的那個小世界是對你打開著的,而且隻對你一人打開了。”


    笑笑的心裏緊一緊,而後又舒張開來,像是有什麽溫潤的東西從全身的血管裏淌過去,通體都被一股有力道的溫度熨貼著。


    “我這話說得別扭,你能懂嗎?”澹台芙蓉見笑笑不語,便有些焦急。


    半晌,才聽到對方回了一句:“懂的。”


    “雖然他在眾人麵前,並沒有刻意多看你一眼,或與你多談幾句話,但那股子勁兒總是不同,既然你懂我剛才所說的小世界,那我們便可以理解為,他願意讓你進入他的那個世界。”澹台芙蓉盤腿在床上坐著,像一個猛然開了竅的哲學家。


    “芙蓉,你透徹得簡直不似凡人。”笑笑望著澹台芙蓉的麵部側影,一時覺得這線條有如神跡,彷佛此人就是上天派下來點化自己的。


    澹台芙蓉得到笑笑的鼓勵,便往更深處說下去:“當你二人交談起來,你便也融入到他的那個世界裏去了,關上那一扇透明的大門,裏頭隻你兩個!”


    笑笑的麵頰有些發燒,一時又覺得澹台芙蓉說的都對,一時又覺得自己並未有機會窺探到溫西岫世界裏的一角,一時間感慨良多。


    澹台芙蓉看不見笑笑的表情,但見對方沉默,自家便也跟著沉默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聽見笑笑說道:“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世界,那個世界有很多房間,也有很多扇門,隻有特定的人才能被允許進入某個特定的房間。”


    澹台芙蓉覺得笑笑說的有道理,但又不完全對:“你說的是我們這些人,我說的是溫四,他的那個世界可沒有那麽多房子,似乎也盛不下旁的人。”


    “瞧你說的,就彷佛你開了天眼似的。”笑笑也坐起身來,圍著被子,靠著螺鈿床屏。


    澹台芙蓉卻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


    “我從未聽瑞彩西子講過這些。”


    澹台芙蓉掩口一笑:“咱們隻說那溫西子,簡直把你當成她們溫家的了!”


    “偏偏你看的真,想的多!”笑笑打開床頭處的雙鬥小櫥,打開其中一隻小錦盒,便隻覺得一陣瑩亮的光輕輕溢出來,澹台芙蓉仔細看,才發現是一顆月亮形的隨侯珠,將其擺在燈台上,完全可作夜燈來用。


    “我夜裏不愛點燭火,需要照明的時候就用這個。”


    “這隨侯珠為何不是圓的?”


    “這其實是一隻夜光杯。”笑笑的聲音裏透著些溫柔,這一隻夜光杯正是昔日玫瑰宴後,溫西岫送的禮物,與杯子一起送過來的,還有鸚鵡大白。


    還記得自己當初回信寫了:昔毛寶放龜而得渡,隋侯救蛇而獲珠,瑛園隻因食月一笑言而獲此滿月一枚,清輝一室。


    也不知這回信他是否認真看了,反正自己當初是認真寫了的,雖然並無他意,但卻格外重視。


    “瑛園,瑛園?”笑笑被澹台芙蓉打斷了思路,“瑛園你想什麽呢?”


    “我隻是在想,如果月亮可以吃,要怎麽吃呢?”笑笑想起當初大家玩的那個遊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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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澹台芙蓉愣愣看著自己的好友:“你這是餓了?”


    “不,就是想問你,打算怎樣吃月亮?”


    “這個問題還真有意思哈,”澹台芙蓉撓撓頭,“大概是煮上一大碗麵,攤一整個月亮做澆頭,上麵再撒上許多碎碎的星星,我覺得星星們都是辣的~吃大半碗下肚,滿頭冒汗~”


    “我以為星星應該是又涼又甜像碎冰似的。”


    “星星肯定是辣的!”


    “不爭了,這個也沒法兒找人評判,誰也沒嚐過。”


    “你怎麽會突然問起這種古怪的問題?”


    “以前和大家玩過一個這樣的遊戲,有人說把月亮做成點心,有人說裹上麵粉用油炸了,還有人說衝進泉水裏泡茶喝,這樣就是滿杯皎潔了。”笑笑想起溫西岫的答桉,他就是想著用月光來泡茶喝的。


    “我覺得把月亮用開水一衝,就成了蛋花湯了。”澹台芙蓉認真說道。


    “好了好了不說了,大家各成一個世界。”笑笑扶了扶額頭,很難想象,芙蓉這樣一個與溫西岫格格不入的人,居然能夠窺探到其內心世界——或者更確切說,是可以看到其內心世界的風格,以及所封閉的程度。


    “你覺得他好嗎?”澹台芙蓉突然狡黠疑問。


    笑笑誠懇回答:“好。”


    “你回答的這麽快,像沒誠意似的。”


    “好就是好,不容置疑。”


    澹台芙蓉歪頭看看笑笑,對方在夜光杯的照耀下,皎潔如月中仙子,一時又想起溫西岫那青衫涼笠的樣子,隻覺得兩個人再般配不過。


    “芙蓉,你在寧公子之前可喜歡過什麽人?”笑笑突然問。


    “我?我到現在也弄不明白,我對寧公子是怎樣的,這大概就是當局者迷吧。你所說的那種喜歡,是傾慕嗎?”


    “也夠不上傾慕,大概是比友情多一點點,又比愛情少一點點。”


    “愛情?”


    “就是男女之情。”


    澹台芙蓉一時間覺得“愛情”兩個字很美,有些像瑛園之前說過的“浪漫”。


    “若隻是蜻蜓點水的感覺,那肯定是有過的。”


    “對對,我說的就是這種蜻蜓點水的感覺!比如會在意對方的想法,會盼著見到對方,卻又不會完全被對方所影響。”笑笑說著這話,一時也不知自己在說誰。


    “當初我對我那兩個表哥就是這樣。”澹台芙蓉覺得有些冷了,便將被子披在了身上。


    “兩個表哥?兩個?!”笑笑被這個大數據嚇住了。


    澹台芙蓉卻一本正經答道:“是我外家的兩個遠房表哥,兩個人都生得相貌好,又肯用功讀書,當時寄住在我們家,我每日都盼著他們讀書回來一起玩兒。”


    “你那是多大呢?”


    “七八歲吧。”澹台芙蓉也覺得年紀小了點,嘿嘿笑了兩聲,又說道:“我也覺出我二姐姐對他們有意思,於是自家在心裏便作了一番安排,大表哥給我二姐姐,小表哥給我。”


    “你這個,不算是……”


    “也算是情竇初開!”澹台芙蓉不準任何人質疑自己的初戀。


    “好吧,那為何又不了了之了呢?表妹嫁給表哥,那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說起來還是我二姐姐的原因,我把我的想法跟她說了之後,她語重心長地告訴我,這兩個表哥的家底都薄,假如嫁進他們家,以後怕是連純金的首飾也沒得戴,衣料子全都明晃晃的像地主婆,啃個豬蹄子吃頓餃子就算過年了……我被她那些話嚇住了,一下子就對兩位表哥都收了心。”


    “難得你二姐姐當年還能對你語重心長。”笑笑揶揄。


    “不過她那一回倒是說對了,大表哥如今也不過是個同知,小表哥更慘,以秀才的身份在鄉裏教私塾,靠著祖田與束脩度日,我那個小表嫂啊,在農忙的時候還要下地幹活呢。”澹台芙蓉說著翻了個白眼,“我大概就是這個命,寧家說不定還不如他們。”


    笑笑對澹台芙蓉的突然轉折有些不適應:“這個不盡然,你可還記得寧家那積雪草堂的排場?雖然麵積小些,但卻處處古樸有底蘊,並非普通人家可以買得到的。”笑笑見澹台芙蓉有些懵然,又繼續道,“還有那一位寧姑娘,她也與咱們都不同的,通身有一種別樣的氣質。”


    澹台芙蓉卻撲哧一笑:“我怎麽覺得那寧姑娘有些沒見過世麵的小門小戶的勁兒,咱們說的那些話,她都插不上嘴。”


    “或許是秀才遇上兵了吧。”


    “誰是秀才誰是兵~”澹台芙蓉挽了挽頭發,用手試著將那夜光杯罩起來,四周一下子幽暗了:“咱們今日說的這些話,都不可與外人講。”


    笑笑點頭,將那夜光杯重新收好:“夜深了,咱們還是睡吧,明日還要去學裏呢。”


    澹台芙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睡吧睡吧,有什麽話明晚接著聊,反正我勢必要在你家住幾天。”


    “好,一直住到寧公子凱旋。”


    “唉,也不知他們這些戰士如今在做什麽。”


    “前方屢屢傳出捷報,別想得太多。”


    戰爭的話題一出,兩個女孩子愈加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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