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肚子裏的苦水, 如同日夜奔流的江水,怎麽倒都倒不完。幸好他從不怨天尤人, 能承受最重大的打擊,也能迅速恢複正常, 才免去他朋友變成情感樹洞的命運。


    他的生活可以分成兩部分,一是職場,一是情場。最近,他在職場上很不走運,被上司忌憚而非欣賞,找不到出頭機會,而感情方麵更是一塌糊塗, 就像走在漆黑不見五指的小巷裏, 上下左右四麵八方,全是一片長夜般的黑暗。


    北府兵、彌勒教、司馬道子、孫恩和桓玄,僅是他肩頭壓力的一部分。


    當日,他傷重不支, 倒地昏迷, 被王恭之女王澹真所救。事後兩人一見鍾情,陷入秘密熱戀。不幸的是,王恭為了應付司馬道子,想把王澹真許配給荊州刺史殷仲堪的兒子,順便拉近和桓玄一方的關係。


    王澹真討厭政治婚姻,更不喜歡高門的腐朽風氣,遂向劉裕求救。劉裕一時衝動, 試圖帶她私奔到邊荒,卻在見麵當夜,被謝玄臨時截住。


    謝玄安撫了他,說出心中的殷切期盼,為他詳細剖析利害,使他逐漸恢複理智,以大局為重,答應暫時放棄王澹真,解救南方即將出現的無邊亂局。


    幸好,謝玄理解他的苦楚,並未要求他們不顧一切地犧牲。他親自出麵,警告王恭,暫緩他與殷家聯姻的計劃,所以王澹真既未訂婚,也沒出嫁,仍然可能和劉裕結成姻緣。


    但事情絕對沒有這麽簡單,否則劉裕也不需要攜美私奔了。高門寒門差別之大,好比蘇夜和溫柔的武功差距,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形成一道無可彌合的裂隙。


    劉裕其實出身於破落士族,並非真正的寒微門第。可惜在建康高門看來,兩者之間並無差別。即使他當上北府兵大統領,率軍蕩平四海,權傾朝野,仍無資格躋身世家大族,不可能同他們締結婚姻。何況他以北府兵副將之身,覬覦王謝兩家的嬌貴美女,簡直是罪無可恕,會被當成對諸多名門的褻瀆,引發巨大風波。


    這是積重難返的偏見,更是南晉各種矛盾的根源。劉裕縱有通天徹地之能,也無力在短時間內扭轉現狀。


    當然,每種風氣都存在例外。這個難題的例外,叫作“登基為帝”。天子寶座至高無上,足以令最勢利的人刮目相看。他想留住王澹真,光明正大地娶她為妻,就要完成這樁不現實的任務。


    謝玄給了他信心,卻沒給他指出通往成功的坦途。現在他自身難保,處境艱難,連任青?q都敢來威脅他。皇帝兩字,真是從何提起。他隻得耐心等待,見招拆招,盡力掙紮出一條生路,以免辜負了謝玄和王澹真的期待。


    這些苦惱淹沒了他的心靈。他忙碌時還好,一旦閑下來,立刻感受到說不盡的焦灼和痛苦。他想找人談一談王澹真,又怕秘密泄露出去,給自己帶來滔天大禍。


    蘇夜顯然不會多嘴,是個合適的傾訴對象。但這畢竟是私密之事,很難隨意說出口。她和他的關係,尚未達到讓他托付機密的地步。於是他趕緊改口,換了個話題,想把內心的紛亂情緒掩蓋過去。


    感激雲雲,既是托詞,亦是他真心實意的想法。他答應與任青?q合作,各取所需,自始至終瞞著謝玄,因為謝玄極有可能接受不了,立刻展開行動,把曼妙夫人趕出後宮。他衡量利弊後,不得已而為之,也因此產生極深的愧疚之情。


    結果,江淩虛竟知道楚無瑕的動向,轉告給蘇夜,差點泄露天機。蘇夜當初避而不談,僅是覺得沒必要多談。橫豎她決定和彌勒教為敵,何苦讓謝玄多添心事。直到此時,她才得知任青?q再度搭上了主角團隊,而劉裕準備借曼妙之力,改善在北府兵內的境況。她回想起來,也不由替他慶幸。


    她一邊回答,一邊猜測他到底在頭疼什麽,為何不肯痛快說出來。可她再聰明,也想不到他心裏糾結不清的,居然是感情問題。如果他把心一橫,向她訴說這個煩惱,那她肯定會幫忙。怎奈他顧慮太多,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放棄了。


    與此同時,蘇夜也有所隱瞞,並沒把每件事都開誠布公,尤其避開了和他利害攸關的部分。他做夢都想不到,她到邊荒集找江文清時,已經達成了一個協議。


    江海流之死,下手者是聶天還,幕後主謀則是桓玄。這兩人結盟過後,堪稱氣勢如虹,與建康的司馬道子形成對峙之勢。謝玄本人都說,他一死,桓玄必定起兵造反,完成桓溫的野心。


    桓玄氣勢正盛,即將達到巔峰。劉裕朝不保夕,在劉牢之的懷疑眼光下勉強求存。雙方對比十分鮮明,幾乎失去了比較的意義。江文清固然看好劉裕,支持劉裕,卻明白這是一條坎坷崎嶇的複仇路,隨時可能失敗。


    蘇夜看準她的心思,再次乘隙而入,提出了誘人條件。


    她將不求回報,幫江文清殺死聶天還。此外,她還願意前去暗殺桓玄。作為報酬,江文清得效彷沉落雁,為她工作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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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通人作出類似承諾,很容易被看成異想天開,但蘇夜並非普通人。謝玄相信她能殺死竺法慶,江文清亦相信聶天還絕非她的對手。


    問題不在聶天還,而在桓玄。江文清起初不以為然,心想自己不能把大江幫交給劉裕。但短短幾分鍾後,她忽地怦然心動,仔細思索起這件事的可行性。


    在謝玄和桓玄之間,大多數人都更看好前者。這也是桓玄的心結之一,到謝玄逝世,才意猶未盡地消失。


    人人皆如此,江文清也不能免俗。然而,劉裕可不是謝玄。論出身、論武功、論家世背景,他都不能和桓玄相提並論。桓玄肯定聽過他的名字,知道有他這麽個人,曾在淝水之戰和邊荒之戰裏發揮作用,卻不會認真看待他。


    桓玄認定的同級對手,是孫恩、司馬道子,也是竺法慶、慕容垂。有識之士均認為,下一任皇帝將從這些人裏脫穎而出。


    江文清反複比較、想象,苦思冥想許久,依舊猶豫不決。


    她、劉裕、燕飛、屠奉三等人,曾經患難與共,並肩作戰。她嘴上雖不說,心裏卻對劉裕很有好感。劉裕統領荒人,成功收複邊荒集,更令她歡欣驚訝,覺得謝玄選對了繼承人。


    但她捫心自問,自認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去投奔謝玄,因而有機會接觸劉裕。若她有更好的選擇,恐怕不會這麽做,也無從建立眼下的親密關係。


    她真心希望劉裕破除萬難,青雲直上,一洗南晉朝廷積壓多年的頹勢,順帶誅殺桓、聶兩人,為江海流報仇。在同一時間,她又發覺前路漫漫,桓玄像座永遠無法逾越的高山,遙遙橫在遠方。劉裕能否成功,和劉裕能否當皇帝,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問題。


    她想了足足三四天,才和沉落雁似的,用狐疑的目光審視蘇夜,有所保留地答應了她的提議。


    蘇夜當真殺死桓玄的話,不僅可以告慰江海流的在天之靈,也可以替劉裕除去將來的強敵。在名門望族當中,桓玄乃是還活著的、最為出類拔萃的成員。盡管在王謝兩族看來,桓家底蘊不足,差出一籌,卻也差強人意,至少屬於僑寓世族,會關注並保護建康高門的利益。


    有他在,劉裕想博取高門的認同,便會極端困難。


    簡而言之,桓玄死去,等同於蘇夜幫了劉裕一個大忙。這個優勢頗為重要,能夠彌補劉裕失去她的不足。無論他日後是成為新皇,還是折戟沉沙,她都有過貢獻。


    此時,她打算靜觀其變,繼續駐守邊荒,等桓玄真的死了,再把內情告知劉裕,向他解釋這樁交易。這樣一來,她既報了父仇,也對他有了交待,不至於心中含愧。


    江文清兩相為難,一會兒考慮劉裕,一會兒考慮大江幫,一會兒又以邊荒為重,喜愛荒人崇尚自由的觀念,做好阻擋彌勒教大軍的準備。相比之下,蘇夜缺乏基本的責任心,保票打了一萬張,麵對任何疑問,都用“你放心”敷衍過去。


    她迄今以為,這個副本還有很長時間,說不定可以看到劉裕登基的場麵。在她眼裏,江文清的顧慮隻是白擔心。等劉裕做了皇帝,想必不會在意區區一個大江幫,反倒願意把這支水師掌握在自己手裏。


    江文清一點頭,她就把注意力放回了彌勒教。三佩有互相感應的功效,那麽竺法慶出關後,她起碼有八成把握,在他逼近邊荒前攔住他。


    若非她被瞬息萬變的發展嚇怕了,她本應再度北上,通過江淩虛布下的暗樁眼線,監視竺法慶和尼惠暉的行蹤。如今,她隻好留在邊荒一帶,耐心等待這位再世彌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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