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 天邊一抹血般的霞光。


    蘇夜離開破板門後,把代表五湖龍王的黑袍脫了下來, 放回洞天福地,隨意繞到汴梁另一側, 盡可能遠離苦水鋪,在城中商鋪、市集裏,一氣逛到太陽快下山。


    出於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目的,她不想趕回金風細雨樓,也不想去十二連環塢。這天下午,她像個無憂無慮的世俗女子, 一會兒瞧瞧首飾, 一會兒摸摸布料,好像破板門那裏發生的事情,和她全無關係。


    她約見方應看,約在下個月, 給出足夠的緩衝時間。她必須琢磨清楚, 自己是否應該那麽做。等她見到方應看,向他吐露那個驚天消息後,她會再度拖延一月。如果兩個月時光,仍不能讓她作出清晰、理智、衡量充分的抉擇,那她隻好衝動行事。


    她不計較白愁飛,因為白愁飛注定要死。通常而言,她不願為了尚未發生的未來, 定現世之人的罪。不過,白愁飛野心勃勃,自尋死路,畢竟怪不得她。她隻是需要一些證據、一些證人,用來說服和他有關係的人。


    好笑的是,僅僅過去六七天,她的心誌便愈發堅定,確認那絕非一時衝動,而是她發自內心的選擇。這個選擇前一半在她,後一半在方應看。方應看還沒撕下麵具,露出獠牙的時候,實在是很好用。


    落日像張圓圓的金紅剪紙,貼在泛灰的天幕上。另一張銀白的剪紙悄然顯形,散發著清冷輝光。這是一天當中,天空色彩最豐富的時刻之一。但色澤再怎麽斑駁混雜,也比不上她的心情。


    她注視夕陽,凝眸半晌,無奈地搖搖頭,從這株初綻新芽的樹上跳落,走向通往天泉山的路。


    白愁飛幹出這場壯舉,果然十分驚人,極大鞏固了他身為二樓主的地位。金風細雨樓上下,許多人為此事奔波振奮,竟沒幾個人記得蘇夜還在城裏。他們隻聽說白二樓主英明神武,一舉奪取苦水鋪地盤,並未聽聞五湖龍王忽然現身,先殺了兩名堂主,才給他提供了大好機會。


    但他們不知道,自有別人知道。蘇夢枕人在天泉山,卻於第一時間,接到白愁飛占據破板門的詳細情報。


    蘇夜回山之時,才冒出一個頭,便見幾個有頭有臉的幫眾湧上來,圍住了自己,七嘴八舌地道:“白公子得罪了龍王!”


    蘇夜咦了一聲,詫異道:“不會吧,有這等事?”


    其中一人急切地道:“怎麽不會!今天五湖龍王去尋雷損的晦氣,連殺他兩員大將,據說殺的血流成河,滿街都是死人!但白公子,白公子帶上一批人手,趁勢占了破板門。在場的兄弟回來告訴我們,龍王無可奈何,拿白公子無計可施,把破板門讓給了咱們,臨走時,滿臉的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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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夜聽的一愣一愣,最後笑道:“你不去茶館裏說書,真是浪費了人才。”


    另外一人苦笑道:“不久前,蘇公子叫二、三兩位樓主去紅樓的‘跨海飛天堂’,過了一會兒,又把南神、北神叫進去,到現在還沒人出來。”


    方才那人道:“你再不回來,總管就要叫人去找你了。”


    蘇夜早知會是這樣,隨便吃驚一下,扮成第一次聽說這事的樣子,點頭道:“那麽我去看看。”


    她確實不計較白愁飛,卻很好奇蘇夢枕的態度。這時候,她無視樓外守衛,緩步走進紅樓,剛剛踏足回廊,便聽蘇夢枕不緊不慢地道:“幹都幹了,總不能一筆抹消。得罪了五湖龍王,也是沒法子的。但從今往後,你不可自行其是,肆意妄為,像這等涉及深遠的大事,一定要先報給我知道。”


    大堂之外,負責把守的師無愧見她來了,連忙邁步迎向她。蘇夜擺擺手,示意他別出聲,自行趨步向前,站在外麵靜靜聆聽。


    白愁飛厲聲道:“那麽我和你手下那些舵主、香主,又有啥區別?”


    蘇夢枕平靜地道:“你手中權力,並未因此稍減。你能調派的人馬,也一個都沒少。你要做啥,盡管放手去做。不過,風雨樓建立至今,朋友多,敵人更多。十二連環塢雄霸南方,龍王親自示好,有意與我們聯手,你休要毀了它。”


    顯而易見,蘇夢枕並未真正削弱白愁飛的實力,隻是讓他做事之前,先與他,或者王小石等人商量。以免類似事件接二連三,把朋友得罪個遍。這席話說的輕鬆,甚至有點愉快,其中含義卻毋庸置疑。那便是:蘇夢枕已不甚信任白愁飛,不再承認這個代言人,寧可偏向王小石,也不願偏向他。


    跨海飛天堂裏,自然還有其他人在,卻沒人說話,隻能聽見深淺不一的呼吸聲。


    唐寶牛、方恨少、張炭等人遠遠避開,懶得插手這些事務,溫柔卻不拿自己當外人,大模大樣地坐在白愁飛身畔。她武功最差,修為最淺,也最容易辨認,使蘇夜一聽就聽了出來。


    白愁飛聲音變的十分低沉,“你仍然認為我做錯了!”


    蘇夢枕澹然道:“你自然做錯了。”


    白愁飛冷笑道:“那你指望什麽?以後我洗心革麵,對誰都先賠笑,再低頭,和你、和小石頭一樣?做樓子裏毫無意義的第三個人?”


    蘇夢枕不答,忽地揚聲道:“你進來。”


    他叫的人當然是蘇夜。也就是她,才敢在他人乖乖等待的時候,大搖大擺走進紅樓。於是,她衝師無愧一笑,像搖頭娃娃似的,又搖了一次頭,才抖抖衣擺,安然推開大門。


    裏麵有蘇夢枕、楊無邪,有白愁飛、王小石、溫柔,還有刀南神和莫北神。溫柔睜著一雙明媚靈活的大眼睛,四處亂看亂瞧,想插話,卻沒人肯給她插話時機,直至看見蘇夜,才大喜過望道:“師姊,你快來評評理!”


    眾人神情各異,多半隻向她頷首示意,即使笑著招呼她,笑容也頗為沉重。五湖龍王拍拍屁股,溜之大吉,反而把難題扔給了金風細雨樓。倘若蘇夢枕是龍王敵人,大可以置之不顧,一心維護自家兄弟。但事實正好相反,白愁飛當麵硬碰硬的人,是一名足以殺死他,並有能力決定京城強弱之勢的當世高人。


    蘇夢枕看了她一眼,寒聲道:“你知道了?”


    蘇夜坦然道:“知道了。”


    蘇夢枕道:“你怎麽想?”


    剩下六雙眼睛立刻轉向她,同樣流露出不同情緒。這些人當中,既然中心人物是白愁飛,她自然較為關注他,一瞥之下,發覺他眉梢眼角,盡是不屑之意。


    不問可知,他絕對不會在乎她的意見。在他心裏,她至多是走後門的關係戶,依靠師兄上位的閑人,何德何能與他相提並論,更不用說被蘇夢枕當麵垂詢,問她對他的看法了。


    他不愛搭理她,她偏要討人嫌,轉頭笑問道:“白公子,龍王不是同你打了個照麵,便跑了嗎?她語氣怎樣,態度怎樣,有沒有生氣?”


    這裏沒有歐陽意意一流的人物,所以無人捧白愁飛的場,更不可能把龍王形容為“自知理虧,落荒而逃”。白愁飛略一遲疑,冷笑道:“他確實跑了。僅憑他一人,無論如何也占不了破板門,甚至連殺盡那裏的人也做不到。他不跑,等著目睹破板門更換主人嗎?”


    蘇夜笑道:“這話倒也在理,但你有否想過,你給她留下了何種印象?以後再有好處,她還肯不肯分給金風細雨樓?”


    白愁飛傲然道:“人生在世,哪管得了那麽多?生而為大丈夫,焉能前怕狼,後怕虎?他想要破板門,為啥不多帶點人,既不帶人,便是自知能力不足,手段不夠!既如此,他隻好自認倒黴,總不成他走人,我撤出,讓雷損的人卷土重來。真那樣做了,才叫貽笑大方!現在他怎麽想,並不重要,破板門已是我們的了,為啥竟然人人指責我,認為我做錯了?”


    蘇夜微笑道:“也許你多想想,便能想出更兩全其美的辦法。”


    在金風細雨樓諸多成員中,白愁飛最瞧不起的便是她。她被蘇夢枕叫進這場不愉快的會議,頓時讓他獲得一個新目標。


    王小石滿臉苦笑,蘇夢枕頻頻皺眉,他卻意猶未盡,悍然道:“好,就算我錯了吧,至少我為了樓子出生入死,不惜以身犯險。二小姐,你呢?你又做過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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