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識破了。


    這樣一個認知, 幾乎在對方眼神落到自己身上產生變化的瞬間, 陸錦惜就已經知道了。所以在對方緊咬著牙關逼問出這一句話來的時候, 她竟然沒有感覺到什麽驚訝。


    隻有罕見的無措, 罕見的茫然。


    無數的念頭如同湍流之中的水花一般,快速地走了過去。


    是當著對方的麵承認,還是假裝先前的破綻沒有出現過,扮演一個合格的陸氏,試圖將對方迷惑?


    承認, 絕對不是個什麽好辦法,因為她對宋知言一點也不了解;


    可在明知道他與陸氏愛情悲劇的情況下, 要她去欺騙這個明顯已經識破她身份的男人,她心裏又有一種離奇的抗拒之感。


    陸錦惜絕不算是什麽好人, 可人心都是肉長的。


    在對方那越發咄咄逼人的眼神下,她竟然死活沒有想出一個對策來, 就這樣帶著幾分茫然之中的思考,回望著對方。


    她不說話,宋知言越發憤怒。


    他隻以為她是心虛了,或者被人拆穿了,惶恐了。可當他注意到她此刻的狀態和眼神時, 滿腔質問的話, 卻奇異地說不出口。


    也許是那一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也許是她此刻有些恍惚的神情,實在看不出任何的惡意兩派。


    陸錦惜身後跟著的宮女,已經完全被眼前這一幕給嚇住了。


    誰也沒有想到忽然之間就會有個外官跑進來, 還這樣對著大將軍夫人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


    她暫時還想不明白這裏麵的問題,隻以為陸錦惜是與她一般被嚇住了。


    兩人對視之間,氣氛變得深冷又沉凝。


    宋知言隻覺得心痛難當,一麵希望是自己猜錯了,可理智又告訴他並沒有。眼前這個女人,絕對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陸錦惜!


    眼見對方沉默半晌還是不說話,他兩唇一分,便要再次逼問:“我問你,你到底——”


    “宋大人!”


    可誰也沒想到,就在此時,後方的宮門口,一道頎長的身影忽然出現。來人見著宋知言,彷佛是愣了一下,隨即便像是認出來一般,含著笑意開了口。


    “您怎麽在這裏?”


    宋知言還未說出來的話,立刻就被打斷了。


    這聲音,他聽著有些陌生,隻覺得不是以前常聽的聲音。鐵青的臉色還沒有絲毫的好轉,他順著這聲音轉過頭去,便看見了往日幾乎與自己沒有任何交集的厲害人——


    顧覺非。


    那明顯配不上他才華的官服穿在他身上,都被染上了一點意境雅致的高曠。人站在宮門口,清風撩起袍角,哪裏像是這朝堂上的官員?


    簡直像是個仙人。


    隻是此時此刻,對方看著自己的眼神,卻透著一種奇怪的好奇,且打量的目光還落在了他麵前不遠處的陸錦惜的身上。


    那一瞬間,宋知言心頭一凜!


    他入翰林院很多年,甚至比顧覺非還進得早,可地位上卻是天差地別。平日裏,是連與他說話的機會都少的。但顧覺非的本事,他卻是早就知道的。


    畢竟兩人都在京城長大,又都是科舉出身,且在翰林院共事過短暫的時間。


    如今對方目光在他與陸錦惜之間徘徊,就好似在探尋著什麽一樣。


    這樣的認知,立刻讓宋知言感覺到了危險,同時後腦也猛地涼了下來:此時此地,乃是在皇宮禁地,他一個外官卻在宮道上攔住了大將軍夫人。旁人看了,會怎麽想?


    他自己活得了無生趣,無所謂也就罷了,可陸錦惜呢?


    目光一轉,就落到了那一張熟悉的臉上。


    雖然是陌生的神態,可那般的眉眼卻依稀還有著昔日的痕跡。心底便是一痛,縱然知道她不是,可在望著她的時候,竟然也很難狠下心來。


    宋知言本不是什麽心腸冷硬之人,且一身都是禮教束縛,幾乎立刻就醒了過來。


    他強迫著自己轉過身去,對著顧覺非勉強笑了一笑:“顧大人,有禮了。正拿著單子,準備去內務府核對。”


    “哦……”


    顧覺非“哦”了一聲,點了點頭,目光在陸錦惜那一張明顯不對勁的臉上轉了一圈,又想起先前議和大典上之所見,心裏麵那一種撞破了什麽的微妙之感便越發湧了上來。


    很久很久以前,他似乎的確是曾聽過京中有傳聞,說宋知言曾與陸老大人掌上明珠青梅竹馬。


    可隨著陸錦惜嫁人,這原本就不很高調的傳聞,便消失了個一幹二淨。


    顧覺非自己當初更不是在意這些男女情愛小事的人,直到方才在議和大典上,忽然注意到宋知言目光的方向,才發現他竟是一直在看著陸錦惜!


    於是,此刻才跟了過來。


    但方才的所見……


    這兩人,說沒點什麽鬼都不信!


    心底裏卻是五味陳雜,甚至還有一種難以察覺的不該屬於自己的小憤怒——


    早該知道她陸錦惜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千方百計想要將她納入自己懷中,可她還在外麵亂撩著!


    可若往深了想,他又不知自己到底有什麽資格憤怒。畢竟這女人口口聲聲想睡他,卻隻字不提嫁給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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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此刻,確切算起來,眼前發生什麽事都跟他沒有關係。


    心裏麵哂笑了一聲,千萬般的想法匯聚成了驚濤駭浪,恨不得淹死麵前一對私會的狗男女,但顧覺非的麵上,卻是找不出半點破綻。


    他依舊笑得春風化雨:“太極殿那邊正忙碌,我看陸老大人一個人忙不過來,就幫著來跑跑腿,也遞遞單子。隻不過,對禮部和內務府的一應流程,我都不很熟。宋大人乃是清吏司,不知……”


    “顧大人言重了。”


    宋知言見顧覺非並未表現出什麽來,更沒有問及他與陸錦惜為什麽在這裏,心底便生出幾分鬆了口氣的感覺,聽他這般言語,便連忙接了話。


    “我正好也要去呢,不如請您與我同路。”


    嚴格算起來,顧覺非的官職要比此刻的宋知言要低上很多。


    可任是誰聽了,都不會覺得這一個“您”字用得有哪裏不對勁。好像不管顧覺非是什麽官職,旁人這樣待他,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一般。


    唯有顧覺非自己,微微地皺了皺眉。


    但他也沒有對此單獨提出什麽意見來,隻是欣然地接受了宋知言的“好意”,一副領情模樣:“那可真是有勞宋大人了。”


    “舉手之勞而已,不足掛齒。”


    宋知言寒暄著,甚至怕露行跡,都沒有再看陸錦惜一眼,便短暫地告了別,上前去與顧覺非一道走。


    就好像,根本沒有半道上遇到她一般。


    這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了陸錦惜的意料。


    身份暴露的危險頃刻到來,又在頃刻之間化解,快得讓她都沒有太多的反應時間。更不用說,這意外到來的化解之人,不是旁人,而是他顧覺非。


    有關顧覺非的一切事情,她都不會覺得是巧合。


    她注視著兩人的背影,現在都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但顧覺非已經與宋知言慢慢地說著話,往宮道的另一頭走了。隻是在跨過那道宮門之前,顧覺非卻深深地回望了陸錦惜一眼。


    那眼神……


    含著幾許似笑非笑,讓她頭皮瞬間一麻。


    直到人走了,離開了好半晌,陸錦惜才從這眼神裏回過味兒來:雖然不知道顧覺非為什麽這樣巧合地出現在這裏,但這眼神,好像是誤會了什麽?


    嗯哼,有點酸呐。


    畫得精致的眉梢微微地一挑,她的心情竟然奇異地好了起來,就連宋知言這一樁肯定還有點棘手事情的後續,都暫時忽略掉了。


    旁邊的宮女,這才膽戰心驚地開了口:“夫人,您、您還好吧?”


    “沒事,受了些驚嚇,也不知這宋大人是怎麽了……”


    陸錦惜的演技自然是一流,尤其是在經過顧覺非這麽橫插一腳之後,幾乎是立刻就摒除了宋知言先前的影響,在宮女麵前做出心有餘悸和疑惑表情的時候,堪稱完美。


    先前宋知言那樣子,誰看都覺得不對勁。


    宮女雖然覺得宋大人忽然跑上來跟大將軍說話,怎麽看都像是有點秘密的樣子,但聽得陸錦惜這樣說,也不敢往深了想。


    畢竟她隻是個宮女。


    所以陸錦惜既然說自己沒事,她也就心有餘悸地鬆了一口氣:“也是嚇了奴婢一跳呢,還好沒耽擱多久,不然若誤了您去柔儀殿,奴婢是萬死也擔待不起的。”


    這般說著,便連忙繼續引陸錦惜往柔儀殿走。


    畢竟是個要緊的宮宴,雖然說有永寧長公主在背後撐腰,但她畢竟是大將軍薛況的發妻,今日這種特殊的場合,可不敢把永寧長公主的話當了真。


    重新向柔儀殿走之後,陸錦惜的速度便快了不少。


    路途本就沒剩下多少,這一來,小半刻之後,便已經看到了柔儀殿的真容。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門口便有宮人唱喏了一聲,同時換了一位宮人上前將她引入已經設好了宴席的殿中。


    於是,陸錦惜終於看到了——


    那一位昔年豔壓陸氏,被譽為“京中三大美人之首”的賢妃娘娘,衛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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