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麵對嚴寒,我們早已能夠集氣成冰,化冰為劍,勝利之後,蒸發得利落又無蹤跡。可麵對理解時,這些利器全化為水,流淌全身,需要排解。


    2013年年初的時候,我還負責了一檔求真類節目的製作。節目內容一句話便能說清——某某網絡傳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中國,求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要麽是當事人不配合,要麽是檢測機關不配合,所以有的時候為了得到準確的答案,我們的記者不得不采取偷拍的方式。


    大染是記者組的同事,之前她是一檔娛樂節目的主編,大概是因為娛樂節目無法滿足她內心真正的新聞夢,又或許是躺在抽屜底下的記者證從未派上過用場,大染就跟領導提出要進求真類節目做一名普通的記者。


    做娛樂節目時,她給我的印象極其深刻。無論遇到多大的麻煩,隻要你問她發生什麽事了,她的第一反應都是:“沒事沒事,我們可以解決。”大染害怕領導對自己的節目插手太多,不知道是怕麻煩領導,還是怕領導發現更多的問題,但既然能夠解決問題,大染似乎是一個挺有能力的主編。


    調到這個求真類節目之後,大染幾乎就沒在節目組待過完整的一天,每天都帶著攝像師出去拍攝,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便做了幾個轟動的案例,比如免費旅行的陷阱,比如高血壓治療儀的騙局。


    就在一切似乎越來越順手的時候,突然有一天,一位同事慌張地跑進辦公室說:“糟糕,大染偷拍偽劣化妝品分銷商,好像被對方發現了,她在電話那頭大叫了一聲,電話就再也沒人接了。”


    因為擔心對方會對大染和攝像師做出過激的行為,於是有同事從她的電腦裏調出采訪計劃,有同事從她最後發回來的地圖定位找到具體的地址,由於大染調查的是某個品牌,而她留下的地址是一個非常大的化妝品批發市場的地址,要在幾萬平方米的大市場裏找到一家小門店,絕非易事。


    所有同事,包括公司領導動用了各種關係進行營救。後來當警察找到製假地點的時候,大染帶去的攝像師已在爭搶錄像磁帶的時候被製假商販叫來的人打傷,而大染則像劉胡蘭一樣用臨危不懼的氣魄一直在對抗製假商販。對方問:“你們是哪裏的?”大染怕給組裏添麻煩,死都不說,反問道:“如果你們沒做虧心事,何必在乎我們是哪來的?”


    從下午三點一直折騰到大半夜。被搶的手機也拿回來了。後來我才知道,大染一直特堅強,對方叫了很多人,搶機器,搶手機,不停地威脅大染,她始終保持淡定,後來做筆錄,指認打人者時也很淡定。直到當地公安局長趕來,對她說:“是節目組讓我來接你們的”,她轉身便流出了眼淚,她說那時才真正感覺到什麽叫胸口插進了一把溫柔的匕首。


    這些年,見慣了彼此傷害,也曾經被親近的人抓住七寸反擊,總以為受的傷夠多了,就不會再跌倒了。現實卻是為了每一次的投入而付出了更隱秘的自己,於是又換來一批更新的傷口。


    一個人的堅強不是看他外殼有多硬,而是看他的傷疤有多深。最終,我們把自己磨礪成不害怕任何傷害,卻開始害怕一種創可貼式的關懷。


    有時,柔軟或許比強大更具力量吧。


    對得起自己的名字


    有一種孤獨是讀書的時候,最怕老師點到自己的名字,但比被點到名字更為在意的是,老師念錯自己的名字。被念錯名字的時候,大家哧哧地笑,那一刻感覺很寂寥。


    辦公區坐了很多90後的新同事,每天眉頭緊鎖,思緒萬千。你偶爾喊一聲他們的名字,他們反應時間不會超過0.01秒,並且伴著朝氣蓬勃的洪亮聲線大聲回應:“到!怎麽了?”


    一兩次還好,但當每一次都能嚇到我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問:“你們是知道我要叫你們嗎?我喊你們還沒結束呢,你們就回答我了,要麽就是你們有預知能力,要麽就是你們工作太不認真了。”


    小同事們紅著臉尷尬地說自己今後一定會注意,轉眼第二天,仍是這樣。我隻能歎口氣哀求他們:“你們能不能放鬆一點啊,搞得我也很緊張呢。”


    2013年最後一天,同事們在一家位於二層閣樓的小餐館聚餐。菜沒吃多少,酒早已十幾杯下肚。手機收到幾條新同事的短信,有人說:“同哥,謝謝你,最近的工作讓我覺得很有成就感。你總說我有時興奮過頭,精神不集中,其實我是怕沒能夠及時回應你的需求,讓你失望,所以才一直觀察你在做什麽。”


    喝了點酒的我坐在座位上,看著手機裏的短信,又抬頭看著眼前熱熱鬧鬧的敬酒場麵。突然就想到了2003年,剛畢業的自己,好像對於別人的肯定也是如此在意的吧。


    2003年,我剛畢業那會兒,精神高度緊張,感覺自己進入社會的那一刻,整個人便變得毫無重量感,陌生人給我投來一秒的目光都能讓自己鎮定。


    在辦公室裏,雖然手裏做著自己的事,心裏也像新同事一樣惦記著所有人的情緒,一旦有人喊到我的名字,就會像彈簧一樣站起來,大聲說:“到!我在這裏,需要我做什麽嗎?”


    他們說我像打了雞血,每天都像跳大神一樣興高采烈。聽起來,有點像個神經病,那時我和小同事一樣,希望有人在需要我的時候,我不會讓他們等太久的時間,也不希望他們把我的名字當成一個語氣助詞隻是隨便說說而已。


    小學還是初中的時候,我很愛看一部叫《希瑞》的少女動畫片。每次有人大喊一聲“希瑞”的時候,她就會舉起一把劍,立刻變身成女神的樣子,就沒有她搞不定的事。無論動畫片的情節有多曲折困苦,隻要一喊希瑞的名字,就意味著本集要圓滿地結束了。


    少年時的我,覺得名字就是咒語,念到時就必須顯得不太一樣。隻是可惜成績一貫不好,每次被老師喊到名字,我多數時候都是低著頭,犯了罪似的,不敢讓人看到自己的臉。工作之後,我聽到名字便迎風而上,終於克服了多年的心理障礙。


    對自己的名字保持高度的警惕,似乎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剛玩qq的時候,取的名字都是“藍天sky”、“白雲rain”、“海豚戀人”、“梧桐葉”什麽的,把自己投射到一個想象中的形象裏,在網絡上扮演另外一個人。初識的網友說:“你怎麽回事,怎麽完全搞不明白你?”一旦別人這樣評價,我就賤兮兮地覺得自己真棒!讓人摸不透!好像讓人摸不透是一個人最大的成功,但幼稚的我忽略了一個最大的問題:一個人連朋友都沒有幾個,還整天演戲讓人摸不透,演給誰看呢?


    了解到這一點之後,我開始讓自己變得更像自己,不需要扮演另一個人,盡可能讓有交集的人盡早地了解自己。被人更多理解,才是減少內耗的方式——除非你想一輩子都躲在自己的世界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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