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戴著麵紗,看不清麵容,但是隔著麵紗,十五卻能感覺到對方陰毒雙眼正盯著自己。


    此女人,竟然出現在了結界裏,這說明,她能穿越結界:是角麗姬的人。


    但那個女人至始至終卻沒有看站在另一處的角麗姬,目光一直深深地盯著十五,最後獰笑開口,“睜大眼睛,看著蓮絳如何死吧!”


    她聲音想灌了風的破罐子,沉悶難聽,還帶著幾分破啞。


    說完,那女人緩緩地撐開了那把紅色的傘。


    紅色的扇麵,畫滿了春日才有的桃花瓣,而就在傘開啟的瞬間,那些花骨朵竟然舒展開花瓣,綻放起來。


    這一下,才是真的天地晃動,大有狂風暴雨之勢,整個天幕都在晃動,像是有無數隻手在撕扯天幕。


    十五和角麗姬都驚訝地看著女人手裏的傘越變越紅,那傘麵的桃花越開越多,而頭上黑雲雲竟然慢慢地往後退,散去。


    月光消失,天空慢慢恢複白光,戰場上那些白骨軍團,和正在朝拜蓮絳的傀儡被陽光一照,發出淒厲的尖叫,周遭立時黑煙滾滾,陣陣哀家傳來,猶如指甲刮過粗糙的牆麵,讓人全身發寒。


    “噗!”


    後背刺骨冰涼,粘稠的液體沾滿了發絲,點點滑落進她的脖子。


    十五回頭,看到蓮絳捂著胸口跪在地上,接連吐了好幾口血,身體也像極致展開後的花,瞬間萎頓。


    “蓮絳?”十五哆嗦著將他扶起來,發現他的臉,像水一樣透明,而鼻息,氣息全無。


    “哈哈哈哈……被驅逐的魔鬼,回到你的地獄吧!”那女人仰起頭哈哈大笑。


    她就在等這一刻,等著蓮絳的魔性發揮到極致,甚至要吞噬他時,突然壓製!


    那樣的他,必死無疑!


    那女人像一個瘋子一樣站在房頂上,舉著傘仰頭大笑,可目光卻像淬了毒的利刃落在十五身上,“胭脂濃,哈哈……你毀了我,你一輩子也別想好過。”


    手裏的幾條綾帶同時朝十五奔了過去,角麗姬手裏的誅天戳亦毫不猶豫的擲向十五。


    兩道攻擊卷起的絕大殺氣,像浪潮一樣掀了過來,可後背被血燃透的女子背對著她們,露出了最致命的命門。


    嗡!地上的月光一飛衝天,拉起一道白色的光幕,主動刺向了紅衣女子的綾帶,白色的光像無數把劍將同時掠來的一道道紅綢綾帶切成碎片。霎時間,越城上空,似漫天紅雪飛揚。


    而誅天戳卻在立十五後背三尺的地方停了下來,掙紮不前。


    角麗姬凝眉一看,注意到十五後背有一道藍色的柔光,形成了一個結界,猶如萬古不摧的盾將誅天戳擋在了外麵。


    叱!相接處濺出點點火星,本就被月光傷得有裂紋的誅天戳,再也不堪受力,竟然啪的一聲,整個矛頭突然斷裂!


    這麽一震,那光幕出一塊黑色的布滑落下來,角麗姬終於看到十五背著的另一樣東西:龍骨拐杖!


    由北冥皇室的守護獸雷龍背脊骨打造,傳言一直被封藏在皇陵深處,二十多年突然到了月夕手裏。


    傳言隻會保護皇室的龍骨,卻隻此時,打開了結界,保護著這個大洲的女子。


    角麗姬,震驚在原地,腦子開始混亂。


    而月光將綾帶斬碎之後,重新回到了十五身邊。


    十五跪在房頂上,將蓮絳抱在懷中,手指擦過他嘴角的鮮血,又捧著他的臉,柔聲喚道:“蓮,蓮……你怎麽了?”


    他的臉一如第一次見麵那樣美麗,妖嬈的眉眼,線條完美到極致的鼻翼,和女人看到了會自行慚愧的唇。


    “蓮,你怎麽這個時候睡了呢?”縱然的緊閉著雙眼,縱然他毫無氣息,縱然他周身冰涼,她仍然不放棄的在他耳邊喚道:“來,你睜開眼,我背你回去。”


    像在南嶺那樣,他嚷著跑不動,她背他一路狂奔。


    他一手摟著她的脖子,一手玩弄著自己的頭發,在她背上笑得花枝招展,那個時候她真擔心他會笑岔氣。


    他愛笑,但也愛鬧脾氣,雖然會嬌縱,可又比誰都容易滿足,哪怕是氣得暈過去,卻三言兩語就能將他哄回來。


    可此時的他,緊閉著雙眼,像是陷入一場永恒的夢,無法醒過來。


    青絲散落在地,麵容寸寸如雪,冷冷寂寂。


    “蓮絳,別睡了。”


    她扶著他身子,自己跪在他前麵,將他雙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後吃力地站起來。


    可瓦片突然斷裂,她腳下一空,腳陷了進去,蓮絳從她背上滑落,十五忙伸手將抓住他腰帶,誰知他那衣服早就被鮮血侵染,一片滑膩。


    他原本就立在了屋簷最尖端,這一滑,直接掛在了屋簷,隨時從會這幾十尺高的地方墜落在下麵堅硬的石頭上,摔得粉碎。


    他身體掛在高空,像飄零的葉,青絲在空中飄飛,零零散散,容顏在日光的照耀下,越來越詭異的透明。


    沾血的腰帶從手心裏滑脫,他身體一點點的下墜,十五咬牙不敢鬆手,可腳下踏空,她也使不上任何力氣。


    “哢嚓!”房簷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開始斷裂,瓦片紛紛往下落。


    “唔!”


    唯有兩隻手指死命的勾起他衣帶,甚至,已經麻木得沒有任何感覺,可還是保持著緊抓的姿勢。


    絕望和恐懼奔走在身體各處,這一刻,她才明白之前看到他施展逆天之術,召喚亡靈時她為何那般恐懼了。


    原來,恐懼害怕源自這裏。


    源自會拚勁全力的要保護自己的愛人,可還是看著他倒在自己身前。


    源自努力的想要抓住他,可他還是要從自己手心裏離開。


    源自,看著死亡之手,要將自己所愛之人帶走。


    不,她再也無法承受所愛之人,死在眼前,而自己無能為力。


    說好了,天若要罰他,她來抗!


    說好了,地要滅他,她來擋!


    說好了時光靜好,與君語;


    說好了細水流年,與君同;


    說好了繁華落盡,與君老。


    說好了,要白頭!


    所以,蓮絳,你怎麽能死!


    她低頭,拚勁最後一點力氣,趴在快要塌陷完的屋簷邊,低頭看著緊閉著雙眸的他。


    那一刻,滾燙的液體從眼眶中滑落,入了唇,竟然是鹹的!


    是淚水!


    “蓮絳!”十五咬牙切齒,“你若敢死,我就敢忘!把你忘得一幹二淨,黃泉碧蘿,永生不見!”


    三月陽光明媚,刺進她眼裏,卻撕心裂肺的疼,淚水跟著滾下,滴落在他眉眼上,染過他的睫毛,從他眼角滑落。


    一時間,竟也分不清,到底是她,還是他的淚水。


    “毀了那房子!”


    紅衣女子的聲音傳來了過來,角麗姬恍然清醒過來,雙手合一,操作著斷裂的誅天戳。


    整個高樓的搖晃起來,十五凝視著蓮絳,展出一個絕望淒豔的笑。


    也罷,若不能同生,同死也好。


    可就在這個時候,蓮絳透明的左臉頰在陽光的照耀下,竟然呈顯出一種詭異的藍色,很快,竟生出一朵藍色的花蕾,以雙眼可見的速度吐出花蕊,華麗綻放,而那一瞬,他透明的臉,也慢慢恢複了如雪的凝白。


    雪的肌膚,藍的花瓣,讓他那原本就顛倒眾生的容顏,看起來更加嫵媚妖冶,甚至帶著一份邪肆!


    同時,一條藤蔓從他衣領處蔓延出來,攀附在她手指,纏繞上她的手臂,像一條繩索一樣,將兩人僅僅捆縛在一起,永不分離。


    誅天戳在角麗姬的攻擊下,不斷的撞擊整個房梁,企圖將十五他們震落下去。


    可是,牆角地麵卻長出了無數條藤蔓,如爬山虎一樣,迅速蔓延了整棟房屋,像一張網,像鋼精水泥,重新將這個倒塌的房屋從根基到房牢牢穩固住。


    風吹不到,雷擊不跨。


    待房屋固定住,那些藤蔓又向泛濫的潮水一樣,迅速湧向了角麗姬和那個紅衣女子。


    “啊!”紅衣女子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角麗姬一回頭,看到那女子被無數條藤蔓纏住,而那些藤上的花朵,在陽光下竟然變成了擰著獠牙的蛇頭,鑽入她身體。


    可很快的,那些“蛇”退了出來,竟然紛紛避開三尺。


    女子滾落在地上,痛苦的翻滾,麵紗掉落,露出了腐爛的臉,她身體被蔓蛇咬出無數個洞,而那破裂的皮膚下麵,黃色的濃湧了出來,立時惡臭漫天。


    “唔……”


    角麗姬蹲在地上,嘔吐起來。


    那藤蔓不斷朝自己湧來,可她根本無法顧忌這危險,因為對麵那女子的臭味實在太濃了。


    她是戰鬼一族,偏偏嗅覺靈敏,隻有鮮血能刺激她們的戰鬥力,讓他們燃燒,廝殺,可這種刺鼻的惡臭,會讓他們頭暈目眩,四肢無力。


    更何況,還是一個身體裏流膿的怪物。


    “唔……”角麗姬跪在地上,痛苦的喘著氣。


    這大洲,到底是什麽玩意?


    為什麽,不過八年時間,就湧出了這麽多怪物!


    一個會逆天的蓮絳!


    一個劍術無雙的十五。


    這個全身流膿的又是什麽玩意?


    “陛下!”


    白樺全身是血地從戰場回來,一看那些蔓蛇花和那棟被蔓蛇包圍的牆,嚇得麵色蒼白。


    他和幾個同伴駕著角麗姬,翅膀一展,慌忙飛上了天空,趕緊逃離。


    她一走,越城的結界破碎,戰場上,早就勝負已定,隻有一些血肉和倒下的白色旗幟。


    角麗姬看著整個戰場,看著就那樣放棄的越城,看著依然坐在馬背上的燕城亦,看著遼闊的大燕,這才明白一個真相:她輸了!


    她輸了?


    她角麗姬,竟然輸了,真的輸了。


    而在眾人中,角麗姬也第一眼尋到了那個人。


    他身穿著黑色的袍子,手牽著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兒,因為沒有龍骨拐杖護身,所以看起來十分虛弱,可他仍然迎風而立,隻留給她一個決絕的背影。


    二十多年,月夕,你還是不肯見我!


    角麗姬閉上眼睛,嘴角笑容淒苦!她輸得太狼狽了,幾乎是一塌糊塗!


    十五看著纏在手上冰涼的藤蔓,眼底露出茫然,而一直抓著的人,那被淚水染濕的睫毛輕輕一顫,緩緩睜開了雙眼,望著她。


    四目相對,那一瞬,十五胸腔如被千金重錘擊中,而整個人似跌入了冰窖,呼吸刺痛。


    因為,他的左眼,有一朵藍色的花,從眼瞳裏綻開,占據了整個眼瞳,與臉頰上的那妖冶的蔓蛇花相輝映。


    十五渾身冰涼,說不出一個字來,唯有淚水大滴大滴地滾落。


    他抬起手,那瑩白如玉的手指間,也綻放著一朵小小藍色蔓陀花,像是特意描繪的花鈿,美是美,卻讓人心底發嵾。


    冰涼的指尖輕輕地擦過她眼角的淚水,滑落到她唇角,他漂亮的唇一勾,道:“我對你思念若狂,你竟然想要忘記我!”說吧,那卷長的睫毛尾端,亦有透明的液體滑落。


    她張口,狠狠咬住他指尖,恨不得將其吞入腹中。


    “你去死來看看!你死了我就忘!”她咬著他的指尖,聲音含糊不清,眼底淚水啪嗒啪嗒地滾落,“我還要帶著多多嫁給別人!”


    “為了你,我怎麽舍得死。”他寵溺地回答她。


    十五一聽,借著腳下藤蔓,將他用力一拽,拖上了房頂的安全處,然後將他緊緊抱在懷裏,大聲哭了起來。


    像一個孩子一樣,肆意的哭!


    恨不得將這些年所有的淚水,都哭出來。


    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他臉上,他一怔,“我父親曾說,讓一個女人哭的男人,是不盡責的男人。”


    他異常虛弱,卻仍舊固執的要抬起手,將她的淚水擦幹,“對不起,讓你難過了。”


    十五握著他的手貼著自己的臉,她想要控製住,但是,此時,在他麵前,她沒有任何武裝,沒有任何戒備,她就是真實的自己。


    是一個在平凡不過的女人,擔憂自己的丈夫,關心自己的孩子。


    會害怕,會無助。


    “我……”她止住了聲音,“我不是難過,是開心。”


    他一愣,凝視著她,那藍色的眼瞳交織著碧色的眼眸,看起來十分妖異,可看著她的神色,卻一如既往的溫柔。


    “我開心,我的丈夫和孩子在我身邊。”說完,她將頭埋在他耳邊,用堅定的語氣道:“不管怎樣的萬劫不複,我都要和你白頭。”


    “嗯。”


    他看著烈日,緩緩閉上眼睛,那手也從她臉上滑落。


    十五渾身一怔,感覺到身下的房屋再次晃動起來,那些藤蔓像潮水一樣快速退去,幾乎是眨眼間就消失在了地麵。


    “蓮……”


    十五捧著他的臉,發現不僅左臉上開出了那種藤蔓花,脖子上,鎖骨上全是。


    不但如此,她掀開他的衣服,發現無數條細如發絲的藤蔓在他皮膚奔走,似乎要找著機會從他皮膚裏麵鑽出來。


    “不要讓他見光!”


    一個冰涼急切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十五一聽,也容不得多想,拉起旁邊的黑袍,將蓮絳罩住。


    立時,那些奔走的藤蔓速度慢了下來。


    十五將蓮絳抱起,從那房頂上掠下來,然後朝府邸陰暗處奔去,快速進入一間屋子,將蓮絳輕輕地放在榻上,再轉身將周圍的窗戶和簾子全都拉下來。


    整個屋子一片黑暗,十五喘著氣回到蓮絳身邊,再次掀開他衣服檢查,那些藤蔓雖然遊走緩慢,但是就像無盡的水,根本沒有停歇下來的意識。


    冷汗從他皮膚深處溢出,他雖然昏迷,可就這短短的時間,他周身衣服和頭發卻已經打濕。


    他正承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


    門被推開,旋即一股藥味傳來,風盡走進來,狠狠地將十五推到一旁。


    十五也沒有計較,而是將門關上,又尋來一盞琉璃燈點上,捧在手中,立在蓮絳身旁。


    風盡在牢獄裏雖然沒有受到折磨,但也極其狼狽,當時被掛在城牆上,他幾乎是第一個受不住暈過去的人。


    他的銀針一枚枚地在蓮絳身上排開,而十五也注意到他眉頭緊蹙,麵色也越來越難看,待蓮絳的上衣被全部脫掉的時候,十五也是一驚,他左邊身體,幾乎全部都開滿了那藍色的花朵,像詭異的圖騰落在他雪白的皮膚上,足足有好幾十朵。


    十五全身冰涼,如果沒有記錯,那晚蓮絳非要嚷著她溫純的時候,他身上並沒有這些絢麗綻開的花朵。


    而這些花朵,雖然豔麗,卻給人陰森感覺,看上去,像是暗夜裏的一雙雙眼睛,正偷窺著世人。


    當風盡將蓮絳身上的蔓蛇花數完之後,他身體一晃,險些從旁邊的凳子上倒下去。


    十五手一伸,忙將他扶住,誰料,他抬眸盯著十五,眼底竟然湧出絲絲縷縷的恨意,旋即一掌擊向十五的麵門。


    十五腳尖一點,後掠幾步,避開了他的攻擊,眸光沉了下來,殺氣凜然地盯著風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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