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娘想起了在秋夜一澈大婚典禮上的不辭而別,想起了十五殺妙水的眼神,想起了十五對桃花門內部的了如指掌,想起了沐色……


    “你是胭脂濃?”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十五,聲音顫抖,“胭脂濃,就是桃花門門主!”


    八年前,桃花門最神秘的門主,沒人知道其姓名,沒人知道其性別。


    唐三娘的心怦怦亂跳,看著十五,“你竟然是胭脂濃!”


    她話音剛落,森然的月光劍已經指在心髒處,十五眼神冷厲,“如果你想光複你的四川唐門,那就閉嘴,忘記今晚看到和聽到的一切。”


    絲絲涼意順著月光劍鑽入心髒,看著冰冷無情的十五,唐三娘點了點頭,繼續躺在地上。


    可是,怎麽能入眠?!


    傳言,風華絕代的胭脂濃風風光光地嫁給了秋夜一澈,卻因偷奸被遊街示眾,然後病死。


    可是,眼前的胭脂濃,卻被毀容被毀經脈地從棺材中爬了出來,孤寂得讓人心疼。


    明一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這個夜晚。


    大雪紛飛,卻又閃電雷鳴。


    從皇宮出來,秋夜一澈就追隨十五而去,然而,他倆的速度太快了,明一怎麽都跟不上。


    等找到時,秋夜一澈正麵若死灰地靠在冰冷的牆上,渾身是血。


    肩頭被利劍穿過,而他靠著的牆上還有劍刃的痕跡,顯然,當時的王,沒有反抗,任由對方用劍把自己釘在了牆上。


    同在這個夜晚,睿親王府著了一場大火,碧蘿在火中受傷,而王卻陷入了昏睡。


    朝野震動!


    讓天下更震動的是:桃花門,再度如過去八年一樣,無主!


    此時,整個長安都在傳言:睿親王大婚之日,電閃雷鳴,卻又下起大雪。婚後幾日,王府無端起火,賢妃差點被火燒得毀容,睿親王重病。


    人們都說,那是胭脂王妃的詛咒。


    因為,大婚那日,睿親王親口說胭脂王妃會血洗他的婚禮。


    一時間,“胭脂濃”三個字,成為大燕最風靡的話題。


    此時的人們,都在議論,那個女子如何芳華絕代、傾國傾城……


    傳言,她隻喜歡紅色,愛薔薇,整個睿親王府都是紅色薔薇,但是,仍不及她千分之一豔麗。


    傳言,她不喜歡挽發,黑發流水曳地,襯著紅色長裙,嫵媚張揚。


    傳言,她雙腕喜戴鈴鐺珠串,走路時,發出聲聲脆響,宛如林中鶯歌。


    有人以見過胭脂王妃真容而自豪,更有人畫出胭脂王妃姿容,並以高價拍賣。


    八年後,那個死去的女人,以另外一種方式再度驚豔了整個天下!


    那比夕陽還紅的衣衫,宛如綢緞在黃沙中飛舞的長發和那張豔麗肆意的臉,瞬間灼熱了龍門客棧裏外休息的旅人雙眼。


    少女坐在客棧的房頂上,一手撫劍,一手提著酒壺,冷笑著看著下麵的一群男子,“想摸姑娘的手,得問這把劍同不同意!”


    烈日下,少女仰起頭,姿態肆意地吞了一口酒,將酒壺一拋,手中月光凜冽,“倒在我劍下的人,就要死。而站著的那人,就要娶我。”美眸冷冷掃過眾人,“還有人敢嗎?”


    她迎風而立,長發飛舞,臉若薔薇般明媚,“你贏了,我願賭服嫁。你叫什麽名字?”


    白色駿馬上,她收下他贈予的貼身玉佩,一揮馬鞭轉身沒入黃沙,“大燕,長安,秋夜一澈,三個月後記得種滿薔薇等我!”


    “胭脂……濃!”秋夜一澈霍然睜開眼,心口像生了一根倒刺,不敢拔,不敢碰!


    “王,今天是皇上的生辰。”明一將秋夜一澈扶了起來,然後遞上朝服。


    “找到十五了?”


    “還沒有。”


    蒼白的臉上閃過殺意,秋夜一澈握緊拳頭,肩頭傷口頓時裂開,“把長安翻了也要將他挖出來!”


    “是。”明一低聲回答。


    “他說他見過胭脂……而且,他會胭脂的劍法!”


    明一將瀝血劍遞給秋夜一澈,驚訝地抬起頭,“屬下一定想方設法找到他!”


    “碧蘿怎樣?”


    “太醫說……應該不會留下傷疤。”明一小心翼翼地回答。


    秋夜一澈卻冷厲恐怖地說:“這桃花門到了她手裏,可真是一敗塗地。”


    剩下的話他沒有再說,可明一心裏卻清楚。


    現在,整個天下都以談胭脂濃為榮。那獨闖獨孤府搶回自己的媳婦,又陪著媳婦闖入睿親王府的用劍高手十五,更是成為了少女最佳良婿第一人。


    而桃花門主、賢妃這個兩個詞,卻一夜之間成為恥辱。


    外人雖不知道碧蘿是桃花門主,可是,單單就桃花門內部來說,一個門主,竟然當著門人的麵遭受被扇耳光、刻字這般羞辱,其半年來的威信和顏麵瞬間掃地。當晚,這麽多門人在場,這個消息傳出去,不僅是桃花門聲譽塗地,他秋夜一澈更是丟盡了臉!


    更重要的是,十五竟然又這麽逃跑了!而碧蘿還是被人在亂墳崗找到的。


    今早,秋夜一澈已命明一將門主的印章收了回來。此時的桃花門又無門主!


    至於那個十五,秋夜一澈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粉身碎骨!


    今日是皇帝生辰,一向清冷病弱的皇帝卻突然將自己的生辰辦得隆重奢華,因此,一大早,皇宮正殿就設宴,文武百官全都到齊。


    眾人都猜測,今日如此隆重,怕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而且,定是關於皇位繼承之事,因為,已經有太醫暗自放出消息說皇上病入膏肓,怕是熬不過除夕了。皇帝無子嗣,幾個藩王都被勒令守在邊疆,暫時不得回京都,而留在京都的就隻有兵權在握的睿親王和不管事的逍遙王。因此,秋夜一澈剛到宴會,不少人就紛紛上前巴結。


    秋夜一澈並未行禮,直接落座,看著座位上麵色蒼白的燕城亦,道:“皇上,人都到齊了,還不開宴?”


    天之驕子秋夜一澈,出身於秋夜家族。該家族世代守護皇族燕氏,其子女世代隨秋夜姓氏。所以,先皇再怎麽盛寵秋夜一澈和他的母妃,他都不能貴為太子,不得隨燕姓,更不能繼位。


    “睿親王,你的身體可康複了?”燕城亦開口詢問。


    “勞皇兄記掛,都好了。”


    “那賢妃呢?”


    秋夜一澈俊邪的臉掛著淡然的笑容,“王妃因為有身孕,故不能前來。”


    燕城亦眼底閃過一抹痛楚。


    秋夜一澈笑著,抿了一口酒,“皇上,時辰都到了,難道還要等?”


    “好像還差一個人。”


    正在這時,殿門外傳來太監尖細的聲音,“南宮世家,前來覲見!”


    聲音穿過層層宮殿,卻如驚雷在宴會上炸開,霎時間,所有人都驚愕不已。


    南宮世家,早在八年前就因為下毒毒害燕城亦而被滅門了啊!那一年,剛登基的燕城亦突然昏迷,秋夜一澈負責查辦此事,最後南宮世家百餘人口,無論男女大小,全被處斬!


    秋夜一澈看了一眼燕城亦,目光冰冷地落在門口。


    殿外是長長的白玉石階,而那石階上,是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一個約莫八歲的漂亮男童,腳蹬流雲小靴,穿著白色的精致華服,手捧著一個長盒,款款而來。


    男童的背後,亦跟著一個身穿白色衣服的人,那人身材瘦削,頭上插了一支玉簪,因為垂著頭,看不見麵容。


    男童捧著盒子,步入眾人視線,在場眾人議論紛紛,因為南宮世家當年並無這個年歲的人。


    “南宮羽,祝皇上壽比南山,福如東海!”男童恭敬地跪在地上,身體小小的,卻吐字清晰,字字有力。


    燕城亦身子一顫,看著男童,“你抬起頭來。”


    男童抬頭,議論紛紛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眾人都目光駭然地看著男童。燕城亦的手頓時扶住台麵,而秋夜一澈則麵色慘白。


    因為,那個男童幾乎和皇帝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在座所有官員都紛紛想起一件事:南宮世家的獨女南宮小妹當年被冊封為妃,可惜,還未入宮,皇帝就中毒昏迷了。


    “快起來,快……賜座!”燕城亦凝視著男童,聲音抑製不住地顫抖,旁邊的太監忙上去將孩子扶起來。


    “謝皇上。”


    “好……”皇帝克製住情緒,沒等秋夜一澈開口,便道:“當年朕中毒一事,是另有人所為,這其中緣由,刑部已經調查清楚,元宵節之後會將真凶公之於眾。南宮世家侍奉燕氏已有百年,卻落得那般下場,朕甚感愧疚……今日特別尋回了南宮遺子,還以清白。”


    “等等!”秋夜一澈冰冷的聲音毫無忌憚地打斷了皇帝的話,他目光掃過南宮羽,道,“當年檔案中可沒有南宮羽這個名字,更沒有這個年歲的男童!你拿什麽證明,你是南宮世家的人?”他話一出口,眾人喧嘩。


    “更何況,世人都知道,南宮世家二十年前傳承了寶劍月光,你若是傳人,可有此劍?”


    “睿親王說的可是這個?”


    大殿內,一道極冷的聲音接過秋夜一澈的詢問,眾人目光才落到了那男童身後的白衣之人身上。


    那人從南宮羽手上的盒子裏取出一把雪白的長劍,在琉璃瓦下,泛著清幽的光澤。


    “一把普通的劍,就說是月光?你以為誰都好糊弄嗎?”秋夜一澈旁邊的逍遙王笑了起來。他一笑,眾人自然跟著附和,都哈哈大笑。


    那人仍舊垂首,手腕卻是一轉,一道劍氣直奔逍遙王而來。


    唰!那人和逍遙王之間,轟然出現一條筆直的溝,而他身前的桌子被齊齊斬成兩截,他還未來得及驚訝,手裏的扇子已經化成碎渣落下。


    笑聲戛然而止,眾人神情驚懼。


    “你是誰?”秋夜一澈厲聲問。


    那人緩緩抬起頭來,一張清秀至極的麵容和一雙明亮的黑瞳!


    十五!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還來!翻遍了整個長安找不到你,你竟然這麽堂而皇之地出現!


    秋夜一澈神情暴怒,氣得渾身發抖,手中杯子瞬間被捏成碎片,起身就要攻擊。


    十五卻看著他勾唇森森一笑,“南宮小妹見過睿親王!”


    她一開口,秋夜一澈如遭雷擊般立在原地,整個大殿內更是一片寂靜,無人敢喘氣。


    十五優雅地收劍,目光淡然地掃過眾人。


    秋夜一澈這才發現,今日的十五,穿了一件白色外衫,腰帶和領口處繡著幾朵梅花,清雅別致,頭發別簪,卻是女裝。


    清秀的麵容不施粉黛,可含笑時,眉眼處卻溢出一抹豔色,恣意動人。


    “你……”秋夜一澈周身的暴怒卻迸發不出來,他目光深深地盯著麵前的少年。


    不……十五是女子?


    修長手指還夾著尖銳的碎片,此刻,卻怎麽都飛不出去。心口上那隱藏的心頭刺,被她冷漠掃過的眼神撩撥,刺骨的疼,從心髒處蔓延到四肢百骸。


    怎麽會這樣?秋夜一澈大腦一片空白,目光一刻不離十五。


    這個一夜之間名動江湖的少年,這個在他劍下恣意過了十八招毫發無損的少年,這個輕功宛如驚鴻靈動的少年,這個能說出那般惡毒之話殘忍羞辱碧蘿的少年,這個殺人時,像破曉幽冥修羅的可怕少年,竟然是一個女子!


    見秋夜一澈眼底的驚駭和慘白的臉,十五挑眉,“睿親王看到我好像很驚訝。也是,我南宮世家,竟然還有活著的人,換成是我,我也會驚訝。”她眉目含笑,可一雙黑瞳卻似凝結千年寒冰的湖水,泛著冷厲的光。


    南宮世家百年來和秋夜一族百年來就是世仇,然而,兩個家族都扶持皇室,相互抗衡,暗地裏雖有爭鬥,表麵卻也融洽。可是,到了秋夜一澈這一代,他心裏清楚,如果他要爭奪皇位,最大的敵人不是皇帝,而且南宮世家!


    秋夜一澈臉上驚駭碎成震驚,訥訥開口,“不,你不是南宮小妹。”


    “我不是南宮小妹?”


    秋夜一澈見過南宮小妹。那一年,長安大雪,桃花門在破廟裏找到了南宮小妹。那女子剛生產完,身下一片血紅,懷中男嬰呱呱大哭,手臂上露出一個紅色胎記。他要滅南宮一族,更何況,這是燕城亦的子嗣,他怎麽能留?


    那個女子,麵容清麗,哭得無助,緊緊地拽著他的衣服,求他放過孩子一命。


    她們不僅麵容長得不像,南宮小妹氣質溫和懦弱。而十五,卻孤高冷厲,像一朵傲立開放的帶刺薔薇。


    薔薇?


    秋夜一澈突覺一陣眩暈,肩上傷口突然裂開,絲絲殷紅的血湧出。


    十五挑眉一笑,目光毫不畏懼地迎上秋夜一澈。


    她終於可以站在眾目睽睽之下,麵對秋夜一澈,並且,和他永遠戰鬥下去!


    盯著這個她傾盡前半生付出,卻親手將她推入地獄,讓她嚐盡各種非人折磨的男人!


    這個她寧願自毀經脈、背師棄義都要扶持的男人,這個讓她嚐盡世間生不如死滋味的男人,她曾經的丈夫——秋夜一澈!


    “睿親王說我不是南宮小妹,那你拿什麽證明?”


    十五手腕一翻,手中劍尖朝下,殺氣在周身流轉。


    月光蕩漾著凜冽清輝,晃過秋夜一澈的臉,旁邊的逍遙王這才反應過來,他慌忙起身跳開兩步,屁股下的凳子當即裂成兩半。


    “好險!”他下意識地摸向褲襠,長吐一口氣,“還在,還在。那個……”他看著十五,自然也是一眼將十五認出來了,恐怕這裏麵的很多人都將十五認出來了。


    他是那晚的青衣少年,可是,此時站在此地的卻是一個清秀的女子。


    逍遙王不知該怎麽稱呼她,轉頭看向秋夜一澈,忙習慣性地想掏出扇子遮住口說幾句,卻發現,扇子已被十五劈成了碎渣。


    “四哥,你受傷了。”


    他聲音壓得很小,耳尖的十五卻聽到了,目光掃過他肩頭,當即了然一笑。那一笑,極其殘忍,“睿親王怕是傷得不輕哪,寒冬臘月的,傷口可不容易恢複。您……還是看緊點身子。”


    “四弟受傷了?要不然,你且回去休息吧。”燕城亦笑著道。


    十五笑得刺目。


    秋夜一澈咬牙,淡然道:“無妨。”然後回到了座位上。


    此時,宴會上氣氛詭異,所有人都盯著十五和小魚兒,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那孩子出現的瞬間和十五爆出南宮小妹身份時,眾人內心都有了底!


    這孩子,是皇子!


    不僅如此,皇帝如今態度如此強硬,第一句話就否定了當年的判決,硬是要還給南宮世家一個清白。


    這對十五和皇帝來說,是唯一可以走的路。她如今孤身一人,沒辦法再避開秋夜一澈的搜尋,沒有辦法保護小魚兒。而唯一的辦法,就是光明正大地出現,並且,要有一個秋夜一澈根本不敢動手且痛恨的身份。


    他痛恨南宮世家!而十五,偏偏挑他最痛恨的來打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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