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碧蘿挑眉妖嬈地笑了起來,瞟了眼尚秋水,“免得有人說我堂堂一門主,以多欺少。其餘人,全都給本門主退下。”


    十五深知碧蘿性格驕傲,眼底更是容不得沙子,果然,暗中潛伏的桃花門殺手,悄然離開,林子裏那窸窸窣窣的聲音漸漸遠去……可是,又都停了下來。掩人耳目的小伎倆,看樣子,碧蘿心中的確害怕她。


    十五目光掃過那藏在黑色鬥篷裏的人,黑瞳掠過一抹殺氣。


    就是這個人,同蓮絳一樣會苗疆蠱毒,能催發十丈之內所有的蠱毒。看著碧蘿滿臉自信的樣子,關鍵就在於那黑衣人吧。


    “十五,你打算怎麽死?像那胖子一樣痛死,還是要去我桃花門刑部見識見識我們的九十九種酷刑?”


    碧蘿懶懶靠在座位上,保養極好的手纏著一根彩帶,紅色丹蔻紅得似血。


    “碧蘿門主打算這麽坐在位置上殺我?”十五挑眉,“若這樣,門主不但殺不了十五,你這位置,怕是很快就坐不穩了。”


    碧蘿果然受此話刺激,像瘋子一樣,舞著彩帶淩空攻擊而來。


    碧蘿窺視這個桃花門主之位已經十年,直到半年前,她才正式坐上這個位置。很不幸的是,她剛上位,桃花門就接二連三地遭受各種致命的失敗和羞辱。而且,關於碧蘿無能的傳言,幾乎整個大洲都已知道了。


    “門主的反應這麽大?難道讓我說中了?”


    十五盯著攻擊來的碧蘿,腰間月光森然出現,手腕毫不遲疑地一轉,劃出道道劍氣原地等候。綢帶飛舞,像漫天紅霞,密集得沒有一絲縫隙,最後匯成一條淩厲紅光,襲向十五。


    十五長劍一劃,截住碧蘿攻勢,卻在最後一刻,身子宛如紙鳶張臂突然騰空而起。


    這一瞬,碧蘿才看清,十五原來站著的地方還有一個人。待看清那人麵容,碧蘿根本收不住攻勢,眼睜睜地看著手中的彩帶穿過那人的身體。


    “防風!”她尖叫一聲。


    防風受到那一擊,整個人被彈了起來。碧蘿飛身要去接住他,泛著陰森寒意的月光如閃電般從頭頂刺來,讓她不得不退回來。


    但動作還是慢了一步!冰涼的劍尖劃過左臉,碧蘿來不及站穩,就看到防風從空中摔下來,結結實實地砸在雪地上。


    青衣少年穩如修羅一樣擋在她和防風之間,眉目孤高,手中長劍一頓,劍尖直指雪地,一滴血蜿蜒滴落。


    “一劍!”少年抬眸冷睨著碧蘿,“還差八十劍,再劃上‘碧蘿’兩個字。”


    當年,碧蘿就是這樣,在她的臉上劃了八十一刀,還刻上了“胭脂濃”三個字。


    如今,她一點點要回來。


    十五將防風扶了起來,撐著他的腰在他耳邊幽幽說道:“看到了吧?防風,我剛剛那一劍並不致命,但她還是丟下你不管,眼睜睜地看著你從高空摔下來。”目光落在防風滿是鮮血的腹部,十五歎了一口氣。


    防風絕望地看著十五,悲聲乞求道:“主……”他喊她一聲主,而非門主。


    “主?”十五暗暗將內力灌入防風體內,冷笑,“防風,八年了,我以為你早忘記了什麽是主。”


    防風渾身顫抖,眼底的絕望還夾帶著無盡的悲慟,“我,一輩子都沒法忘記主。”


    “嗬嗬……”陰惻惻的譏笑傳入防風耳朵裏,“一輩子?但是,你為了眼前這個漂亮女人,背叛了你要伺候一輩子的主。”


    “主,您要怎樣……才能罷手?”


    “罷手……”十五笑了笑,“複仇的路,才剛開始,怎麽會罷手?”


    風雪很大,十五的手仍舊放在防風腰間,源源不斷地給他注入內力,暗暗止住他傷口的血。


    “主,如果您執意……你終會踏上那條路。”


    看到少年劍上的血,碧蘿這才反應過來,一摸左臉,觸摸到那黏稠的鮮血時,整個人氣得抖如篩糠,手中同時飛出四條彩帶,再度向十五攻擊而來。


    十五如穿花蝴蝶,刹那間就靠近碧蘿,月光更是在碧蘿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將那四條淬滿毒的彩帶碾成碎片。


    碧蘿隻看到一個青衣如閃電近身,那邊冰涼的劍已經架在脖子上,而少年目光譏嘲,陰森森地盯著自己。碧蘿覺得渾身寒意,隻見少年高高揚起了左手!


    啪!啪!啪!


    寂靜的林子裏,響起了數聲響亮的耳光聲。


    防風看到十五右手持劍抵著碧蘿脖子,左手如閃電一般,在碧蘿臉上來回扇。那速度極快,幾乎看不到手勢,青衣少年已換左手持劍,右手狠狠地刮在碧蘿的臉上。


    而碧蘿不知是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因為脖子上的鋒利劍刃,竟然生生受了二十多耳光。


    流水押著唐三娘,也沒有從這一幕反應過來。甚至沒有人會想到,那青衣少年欺身逼近,不是為了殺桃花門主,而是當著桃花門人的麵給了她二十多個耳刮子。


    這一幕發生得太過出人意料,那尚秋水亦是呆愣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碧蘿就這麽被扇。等她反應過來時,青衣少年手中劍又是一晃,霍然屹立在大雪紛飛的林子裏。


    “三十耳光!”少年殘忍道。


    碧蘿狼狽地倒在地上,整個臉已經被少年扇得全腫了起來,那精心梳理的頭發也全都散開,披散在肩頭。不但如此,那已腫得不成人形的右臉,被少年畫了一個十字!


    風中站立的少年,麵容清秀,舉手投足間還有一分高貴,看起來純良無害。


    可此時少年身後躺著滿身是血的防風,而且腳下,驕傲的桃花門主頭發散亂,臉紅腫不堪,亦鮮血淋淋。


    少年卻漫不經心地用帶著嘲諷意味的眼神陰冷地看著碧蘿。


    “修羅!”流水腦子裏隻出現這個詞。


    “在西方,十字,代表救贖!”十五俯瞰著雪地裏的碧蘿,唇邊笑容如幽冥使者那般冷酷無情,“這十字刻於你臉上。從今日起,便是你碧蘿贖罪的開始!”


    碧蘿坐在雪地裏,顫抖著手摸向自己的臉,一聽這話,渾身不可遏製地抖起來。


    這個聲音,這語調……她惡狠狠地抬頭看著少年,“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十五冷睨著碧蘿,猶如八年前她俯瞰著自己那般,“是來討血債的鬼。”


    碧蘿眼底血絲湧起,驚駭地看著十五。


    而此時的青衣少年,卻抬手輕輕地將劍上的鮮血拭去,姿勢說不盡的優雅。那姿態,那般熟悉刺目。


    碧蘿看向防風,防風蒼白的臉上寫著絕望,她突然想起那晚防風說的話。


    防風說:“她從地獄裏爬出來了。”


    而身前這優雅的、作風卻如修羅的少年,分明就是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胭……”這個名字已到嘴邊,卻又怎麽都念不出來,刺骨的疼痛在周身蔓延。


    碧蘿握緊拳頭。那十五已經將劍上的血擦拭幹淨,目光又懶懶地回落在碧蘿臉上,滿意地欣賞她那寫著害怕和仇視的表情。


    “真該讓秋夜一澈看看你此時的模樣,他定然十分心疼。”說完,十五蹲在碧蘿身前,將月光當鏡子放於碧蘿身前讓她看著自己的樣子,“你看看……我們的碧蘿大門主,多美啊。”


    十五此時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在重複當年碧蘿說的話。八年前,碧蘿就是這樣折磨她的。


    “哦不,剛剛我說什麽?”十五回想了一下,“剛剛我說桃花門主這個位置,你恐怕坐不穩了,是嗎?”


    “這不是你決定的!”


    碧蘿伸出手,殷紅的指甲挖向十五雙眼,十五一側臉,輕鬆躲過,反手狠狠地又打了碧蘿一耳光。


    這個耳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響亮,力道極大,碧蘿整個人都趴在地上,血從嘴邊溢出。


    “不是我決定?”十五抓著她頭發,將她提起來,冷厲地看著碧蘿充血雙瞳,笑道,“叱吒風雲幾十年的桃花門,如今的門主,當今的賢妃,卻被人羞辱得像狗一樣爬不起來。而這裏,多少個桃花門人,多少個你的下屬,多少雙眼睛看著你被羞辱……你覺得,秋夜一澈,還會讓你這等無能之人,坐上那個門主位置?”


    “殺了他!”碧蘿嘶聲尖叫。


    十五手裏的劍再度抵著碧蘿脖子,對著四周和尚秋水道:“除非你們想落得一個保護門主不力的罪名,否則,我不介意,這就割下碧蘿門主漂亮的頭顱!”


    暗藏著的殺手根本不敢動彈,而尚秋水也全身發抖地盯著十五。


    一開始,她並沒有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時,看到碧蘿狼狽地倒在地上,一絲莫名快意在心底叫囂,因此,她忍住了。後來,她被少年魔鬼般的殺氣嚇住,而當碧蘿念出那個字時,她便如中了魔咒一般,全身動彈不得。


    “賢妃如此漂亮,這個頭顱做出來的燈籠,一定很美。到時候,十五我將日日揣在懷中,表以思念。”


    “好啊。你殺了我啊!”碧蘿突然冷笑了起來,狠狠地盯著十五,“早在八年前,為了對付你我就拋開了生死,你以為,我現在就怕你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大不了一死!”


    “果然不愧為碧蘿,口氣永遠都這麽囂張。”十五伸手撩起碧蘿一縷長發,纏在指尖俯在她耳邊笑答,“要殺你,輕而易舉的事。而且,你比我清楚,死對一個痛不欲生的人來說,才是真正的解脫。所以,我怎麽會這麽好心地,讓你這麽痛快死去?”


    她的聲音像蛇蠍一樣,陰毒地鑽入碧蘿的耳朵裏。


    “就像防風,我留著他眼睛看你鮮血淋淋,留著他耳朵聽你慘叫。至於你……碧蘿,”十五揪著碧蘿的頭發用力一扯,似在讓她認真聽自己說的每一個字,“我更會讓你活著,要你眼睜睜地看著失去最想要的東西,要你每天都活在痛苦和驚恐中。”說完,她揪著碧蘿的頭發將她從地上拽起來,走到防風身前,長劍一指,“帶著桃花門人的,全都滾出二十裏之外!”


    防風看著十五,動了動唇。


    “否則,我就在你麵前,把碧蘿的臉切成一片片的!”


    “主!”防風掙紮著爬起來,跪在十五身前,“罷手吧……你若有恨,都對著我來,放過其他人,不要複仇了!”


    手中劍一掃,碧蘿的一縷青絲就這麽被削了下來,而青衣少年眼底,仍是冷酷堅定。那抿著的薄唇,帶著不可忤逆的睥睨和霸氣。


    防風渾身一抖。眼前的人,比起八年前擁有了更強大的力量。而她眼底,不再如那年一樣,清澈明亮,也不再如那年一樣,總是帶著明媚絢爛的笑意。此時,那比夜還黑、比墨還濃的雙瞳,隻有殘忍和報複時快意的喧囂,和惡魔無異。


    防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周圍的殺手隨即快速撤離。


    “三娘,你過來!”流水放開了三娘,三娘卻呆愣愣地看著十五,半天才反應過來,向她走了過去。


    鵝毛般的大雪飛卷落下,風在林子裏發出詭異的嚎叫,雪中站著的青衣少年,衣袂翩翩,長發獵獵。頭頂一道閃電破雲劃過,落在少年身後,像一把利刃一樣,將整個天空撕裂了。


    防風腦中一片空白,想起十幾年前的那一天,昆侖山下,風雪若今日,一個女嬰躺在雪中。一個俊逸非凡的年輕旅人路過,背上背著一把雪白的劍。昆侖山下,廣漠的冰原上,那個不足月的嬰兒看著旅人,發出咯咯的笑聲。


    青年看著躺在風雪中的女嬰,歎了一口氣:閃電大雪,必出妖孽。


    他阻止不了她來大燕,他阻止不了她嫁給秋夜一澈,阻止不了她遇到沐色,阻止不了她卷入人類欲望的旋渦,更阻止不了她走到這一步。


    “原來,誰都阻止不了命運的齒輪。”


    沐色,防風低念著這個名字,好在,沐色已經死了。


    林子裏,唐三娘對著頭上的樹梢說:“小魚兒,下來。”


    小魚兒抱著樹幹爬了下來,然後站在唐三娘身邊,三娘伸手將他緊緊摟住。


    十五剛才蒙住碧蘿的眼睛也離開了林子,將她帶到了一個廢棄的墳崗。


    墳崗上麵的風叫起來如厲鬼哭嚎,碧蘿的腿一吃痛,整個人跪在一處墳頭前。


    “你最好是逃出長安,否則,不出三日,你同樣會死無葬身之地。”


    “碧蘿門主,你還是先在墳地裏向地下的惡鬼求饒,讓你死後能得個安身之所,否則,你就隻能是孤魂野鬼了。”十五抬起她的臉,手指劃過那個十字,“如今才三刀,碧蘿,你欠我的,我會慢慢討回來。”說完,丟下她,轉身就走。


    而不遠處,小魚兒撲在唐三娘懷裏。


    “三娘,爹爹她……”


    唐三娘看著走過來的少年。此時的十五,眉目清淡,周身氣息凝定,看著自己和小魚兒的雙眼依舊平淡無水,卻帶著一股溫和。此時靜和的十五,和剛才如修羅般持劍的少年,簡直判若兩人。


    “不怕。”唐三娘低聲安慰小魚兒,不僅僅是小魚兒怕,連她自己都怕那個時候的十五。


    可是,殺人的十五,神采飛揚,那木訥的神色因為濺起的鮮血和看到仇人所遭受的痛苦而變得流光溢彩。手段雖然殘酷,卻是那樣刻骨生動。那笑容雖然殘忍,卻肆意邪氣。“風盡啊,胖子啊……”唐三娘在心裏不由得說道,“你們都錯了,平日看到的那個不說話,死屍的十五,也不是真正的十五。真正的十五,隻有殺人時,才會出來——像修羅一樣。”


    如非今日,她根本不知道,十五竟然能說這麽多話。而且,全都是惡毒的話,令人毛骨悚然。


    “十五,我們去哪裏?”看到十五過來,唐三娘擔憂地問道。


    碧蘿說得沒錯,如果他們不離開長安,很快就又會被桃花門找到。而桃花門如今出現了一個會操控蠱毒的高手,他們根本就毫無反擊之力,更何況,他們是孤軍奮戰。


    “長安。”十五淡然答道,語氣卻十分堅定。


    “南宮府邸?”唐三娘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布滿灰塵,曾經輝煌一時的家族府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十五卻不語,背著睡著了的小魚兒進入了後院。


    屋子架著一小堆篝火,十五坐在火堆前,體內奔騰的血液一直在叫囂,可她卻周身冰冷,寒冷刺骨。


    唐三娘睜開眼,看著坐在火堆前,映著火光的十五,終於忍不住問:“十五,你到底是誰?”因為她今晚看到了一切,聽到了一切。她看到防風對十五的懼怕,甚至看到了碧蘿對她的懼怕。防風對著她喊了一聲主!而碧蘿喊了一個“胭”字。


    “啊,難道你是?”唐三娘震驚地看著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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