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一身煙灰,赤手裸足,僅著貼身衣物,體態玲瓏,儼然是一名女子!她背後那團火,正是她燃燒著的頭發。


    就在女子即將撞上蓮絳的一瞬間,蓮絳素手一抬,長劍指向女子的胸膛。


    女子淩空一轉,翩然落地,劍從她耳邊劃過,剛好削去那燃燒著的頭發!


    看著地上已經燃燒成灰燼的頭發,再看離蓮絳不遠的那從火場中衝出來的女人,在場之人均震驚不已——竟有人在蓮絳的劍下完好無損地站著!


    一絲驚訝掠過蓮絳眼底,他隔著麵紗眯眼審視身前這個被燒得麵目全非的人。那人感覺到他目光,頷首跪了下來。


    劍挑起她下頜,陰惻惻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抬起頭。”


    火裏逃生又撞在蓮絳劍口上,十五驚魂未定,聽到這個聲音,大腦頓時一片空白——那晚她雖然蒙住了他的眼睛,可難免會被認出!


    劍入喉一分,殷紅的血絲沿著劍刃滴落,十五隻得硬著頭皮抬起頭,卻見蓮絳身形一顫,險些沒有握住劍,連一旁的冷和火舞都同時倒抽了一口氣。


    火光下,跪地之人頭發淩亂,整張臉像一個發了黴的包子,滿是疙瘩的額頭,腫得隻剩下細成一條縫的雙眼,鼻子又黑又紅,雙唇更像是被油炸過的香腸。


    這……還能算是一張人臉嗎?!


    “這是誰?”蓮絳半晌才反應過來,聲音有一絲輕顫。


    火舞的臉抽搐了幾下,用不確定的語氣道:“十五……”


    啪的一聲,蓮絳丟掉手中的劍,像看見瘟疫一樣後退了幾步。


    這就是那個通奸殺夫的下作女子?原來長這模樣!


    再看她衣不遮體,蓮絳心生厭惡,麵紗下的臉有些扭曲,轉身拂袖便走。


    冷詫異地看了十五幾眼,轉身趕緊跟上蓮絳。火舞反應過來後,不由得撲哧一聲笑道:“報應。”心中卻又暗歎,這女子的命還真是硬,這樣都死不了。


    十五抬手摸向自己的臉,隨即連吐幾口白沫!


    原來,小蛇為了刺激她的求生欲,接連咬了她幾口,所以整張臉被毒成了這樣。


    “風先生,你來啦。”一個女子起身,熱情地奔到門口迎接。風盡抱著藥箱避開那個女子,直接走到十五身前,深深地打量著她。他目光中有一絲鄙視,卻也多了一絲好奇。


    十五無視他的目光,卻抬頭看了一眼招呼風盡的女子,那女子是入住第四樓的唐三娘,人稱“毒手”。


    原來住的屋子被燒毀,火舞將她打發到了地下室。風盡一邊替十五解毒一邊譏諷道:“多虧了我的珍貴藥材,你現在都成打不死的蟑螂了。”


    十五低頭看著手裏的小青蛇,道:“如果風先生希望我能完成任務,那就收起你的小把戲!”


    風盡怒道:“你懷疑是我放火?”


    十五眉眼未抬,聲音漸冷,“你故意引得他人嫉妒,所以,這火不是你放,也是因你而起。”


    風盡詭異的親密、唐三娘怨毒而深情的目光,讓她明白了一切。雖然火舞討厭、為難她,卻從不置她於死地。這世間,隻有女人的嫉妒最可怕。


    風盡震驚地看著眼前語氣淡漠的女子,幾次接觸下來,發現她不但心思縝密,而且聰明絕頂,雖不言不語,卻心明如鏡。再想起剛才她輕鬆避開蓮絳那一劍,頓時覺得,她的身世很不簡單。


    一個通奸的大泱女子,屍體怎麽會出現在南疆?


    他故意刺激唐三娘,也是想試探這女子到底有沒有能力“出現”在蓮絳身前。


    長生樓失火後,那個叫十五的女子因感染瘟疫被關在地下室,連鬼手風盡都不願去醫治她,生死不明,漸漸地被人們遺忘了。


    與此同時,整個長生樓沉浸在一種壓抑緊張的氛圍中,因為唐三娘接到任務:桃花門已經派出絕頂高手來刺殺世子。如果她能取下其中一人的人頭,她就可以離開長生樓,得到祭司的赦免,永享富貴。而目前入住長生樓四樓的人有十個,也就是說,她必須搶在他人之前完成任務。


    南疆世子二十歲生辰慶典那天,大泱、大燕派使者攜賀禮前來參加,皇室以最高禮儀接待。皇宮大廳內,年輕的世子穿著華貴的衣服,接受朝拜。


    琉璃簾子後麵,紗幔重重,沒有人發現世子身後的簾幕裏竟還有一人。


    那人側靠在軟榻上,頭戴麵紗,身穿繡著金蓮的黑袍,肆意張揚。垂在腰間的發尾挽著一枚翠綠玉環,清雅別致,而扶著軟榻的手指,更是纖白如玉,宛若美嬌娥。


    隻是那晚,纏繞在指尖的長發,如一雙無形的手,時時撩撥心緒。


    蓮絳心煩意亂地起身,突聞外麵再次響起一陣樂聲。他抬手掀開簾子,隻見一群南疆少女身著節日盛裝,踏歌而來。


    最前麵的兩個女子手持精致蠱笛,笛聲響起,兩個女子竟如蝴蝶般在空中翻滾,動作華麗優雅,宛如化蝶。


    曲聲美妙,舞姿誘人,小蠻腰上綴著鈴鐺,豐胸若隱若現,她們每一個眼神都嫵媚動人,一時間,宮中賓客無論男女都皆口幹舌燥,沉迷於這舞蹈中。


    天下皆知,桃花門乃第一殺手門,門中殺手上千,高手如雲,且以媚術聞名。


    埋伏在庭中的唐三娘眾人自負武功過人,此時都覺得渾身無力,身體更像被人用引線牽製,不受控製地癱軟在地。


    冷擋在世子身前,強自保持一絲清醒,可喉嚨卻湧上一口鮮血,身體漸漸不能支持。


    笛聲旋律漸快,而那兩個少女,舞姿越發妙曼,飛快地扭動腰肢,如水中蛇妖。其中一名黃衣女子,更是將發簪取掉,落下盈盈長發,垂至膝蓋,似一匹綢緞,美得讓人抽氣。


    蓮絳見那長發,身形一顫,卻沒有舉動,隻是靜靜地盯著那黃衣少女,腦中閃過那晚綺麗場景。


    又見另一個藍衣少女淩空翻轉,長發甩落,竟也是如同黃衣少女一樣的美麗長發。


    到底是哪一個?蓮絳緊鎖雙眉。


    此時,兩個少女扭著腰,竟分別朝兩位使者走去,並且伸手將他們拉入場中。藍衣少女手中多了一根銀絲,黃衣少女則抽出藏於笛子中的軟劍!


    長生樓眾人皆大駭,冷更是瞪大了雙眼:這桃花門的刺殺目標並非世子,而是兩位使者!


    若兩位使者命斃,意味著長生樓任務失敗,所有人都會死!


    可唐三娘他們卻躺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弱水妙水姐妹出手。


    蓮絳掀簾欲出,卻見一道青影手拿銅鑼躥入場中,毫無節奏地一陣亂敲。


    那聲音突兀刺耳,卻如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刺破了桃花門華麗的篇章。


    媚術被破,弱水妙水不愧是久經修羅場的人,當即做出反應。


    妙水手臂一揮,那銀絲纏繞住使者脖子,隻要往後一拉,此人便頭顱離頸。


    可就在此刻,一道青色人影閃來,妙水隻覺手中一空,銀絲已脫離自己的手心。而弱水直取使者的劍,也被人淩空彈開,自己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擊得倒退幾步。


    一雙如玉手緩緩掀開簾子,黑色袍子上,那朵金蓮詭異盛開,張揚而妖嬈。隔著麵紗的容顏卻遮不住那一身的絕代芳華。


    大廳內,弱水姐妹背靠背地站在一起,而她們身前,分別站著一個青衣人和黑衣人。


    眾人因為癱倒在地,隻能看見弱水姐妹神情凝重,無法看到站在遠處另外兩人的模樣。


    蓮絳根本不屑看那青衣人,目光直鎖弱水姐妹,踱步逼近,“那晚,是誰?”


    從她們姐妹出場,他就分不清,那晚到底是誰,竟敢蒙住了他眼睛,引誘他。


    這聲音,宛如修羅,陰森而淩厲。


    “走!”弱水見情況不妙,命令撤退。


    妙水瞥見離自己不到十步的使者,心有不甘,又飛出一根銀絲,欲逃離前最後一擊——桃花門的任務,豈有失敗之說!


    哪知那青衣人,竟似鬼魅般掠到她身後,擋住了她的退路。


    “妙水,好久不見!”一道陰冷的聲音傳來,帶著夢魘般熟悉的孤傲語調。


    妙水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腦中浮現那紅衣長發的女子,可還來不及回頭,一根銀絲已搭在自己的脖子上。


    蓮絳眼中大駭,沒想到這青衣人竟想殺妙水!


    在得知真相之前,這兩個女子誰也不能死。


    蓮絳身形一掠,伸手去抓妙水,不料那青衣人,竟扣著妙水翩然掠後兩步避開了他,也就在那一瞬,這富麗堂皇的大廳濺起一片猩紅,殷紅的血,宛如朝霞鋪開。


    “妙水!”弱水嘶聲尖叫。妙水的頭已離開脖子,黑色長發拂過蓮絳手心,他隻抓到妙水倒下的屍身。


    四周悄然無聲,蓮絳怔怔地看著地上的屍身。弱水渾身抖如篩糠,躺在地上的人無人敢喘息,尚未從這一幕中回過神來。


    桃花門排名第三的殺手妙水,被人一招割下頭顱。


    而那瘦弱的青衣人,拎著妙水的人頭,滿身鮮血地站在大廳中,渾身散發著冷靜漠然。


    弱水提著劍,含淚破窗而逃。


    唐三娘一愣。弱水的輕功早就聞名天下,她若要逃,便無人能抓住她了。


    正想著,卻見那青衣人竟追隨而去。


    弱水潛入南疆已一月之久,對這裏的地形了如指掌,加之輕功了得,幾步便將追兵甩落身後。


    突然,一陣冷風緊跟上來,弱水渾身冰涼。如今江湖上,除死去的那個人,武功能超過她的應當不出五人。


    正思量間,一道青色身影擋在了麵前。


    弱水後退幾步,青衣人轉過身來,是一個陌生而清秀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可是那雙深沉黝黑的眼,卻似經曆百年滄桑,冷漠淩厲得讓人不敢直視。


    少年滿身是血地站在身前,渾身散發著可怕的腐敗的死亡氣息,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拎著妙水血淋淋的人頭。而妙水瞪大的雙瞳裏,滿是死前的不甘和驚恐。


    兩人姐妹多年,弱水從不曾見過妙水有這種害怕的眼神,一時間,隻覺得這麵容清秀的少年,如修羅場爬出的惡鬼,血腥恐怖。


    這少年,正是被整座長生樓都遺忘了的十五。


    弱水自然不認識十五。她一咬牙,挺劍就刺了過去。十五白慘慘的臉陰森一笑,竟也不躲,隻是將妙水的頭擋在身前。


    噗的一聲,劍穿過妙水的眼眶,刺破眼球,濺起一抹血紅。


    弱水和妙水九年前同入桃花門,兩人同生共死地合作了無數次,早已猶如親姐妹。而今日,她眼睜睜地看著妙水慘死,自己的劍居然還刺穿了她的眼球。


    眼前的少年,挑釁似的勾唇,拎著人頭的手向外一翻轉,那插入眼眶的劍,竟然生生剜出了妙水的眼球!


    “啊!”弱水嚇得丟下手中的劍,不敢置信地看著少年,怒吼質問:“你為何如此歹毒,連一個死人都不放過?”


    少年淡眉輕輕一揚,微微一笑。


    那一笑,襯得十五蒼白的臉更加陰森詭異,偏偏在眉眼處,溢出一抹骨子裏的豔色。


    歹毒?以牙還牙也叫歹毒嗎?那沐色死前所承受的碎骨、剝皮、抽筋又算什麽!


    十五眼底掠過一絲冷嘲,手中甩出銀絲。弱水見那眼神,隻覺似曾相識,渾身陡然冰涼。


    而十五手中的銀絲,正是割下妙水頭顱的那根,上麵還有未幹的血跡。


    銀絲飛舞,在空中閃出絲絲銀光,弱水躲避不及,眼睜睜地看著那銀絲鑽入自己的右手。


    林子裏,淒厲的慘叫聲聲刺耳,那銀絲輾轉間一寸寸切斷了她右手的經脈。


    弱水顫抖著跪在地上,看著垂於身側的殘廢了的雙臂,絕望地嗚咽。


    她是持劍之人,雙手經脈被毀,再也無法殺人,對桃花門毫無利用價值,生不如死。


    “你是用劍之人,如今經脈已斷,若能拿起地上的劍,我便饒你不死!”


    頭上,冰冷無情的聲音傳來,地上的弱水全身一僵,臉上露出和弱水死時一樣的驚恐表情。


    這句話,似乎多年前她對別人說過。而此人說話的語調,竟……不,弱水不敢抬頭,不會是那女人,那女人八年前就死了。


    砰!妙水的頭顱滾落在腳邊,弱水尖叫一聲爬開。


    十五俯身在她耳邊,幽幽道:“李蠻子死了,死的時候把自己的心挖了。”


    弱水瞪大著雙眼,整張臉因為害怕而扭曲。耳邊的聲音陰冷如蛇蠍,怨毒如惡鬼,“去告訴秋夜一澈,我回來了。”


    僵直的身體似瞬間被人抽幹,弱水癱軟在地。身邊青衣少年則拾起她的劍,轉身離開。


    麵朝北方,那是大燕的方向,她抬起沾了血的雙手,眼中射出決絕的狠厲:秋夜一澈,我這雙手給予你的,自今日起,將一點兒一點兒地全部索回!而你所欠的債,也要一筆一筆償還!


    夜無盡的黑,漫無邊際,似隨時都要將人吞沒。


    整個長生樓的人看著妙水被陌生人殺死、弱水逃跑,這等於長生樓任務失敗。


    而參與這次任務的人,全都會被做成傀儡毒屍。


    黑袍上的金蓮妖冶地盛開著,蓮絳隔著麵紗俯瞰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十個人,冷聲道:“長生樓,不留無用之人。”


    風盡上前打開盒子,裏麵放著十條蠕動的屍蟲。


    其中一人見那屍蟲,當下咬舌自盡,可他剛倒下,屍蟲就鑽入他鼻孔,不過片刻,那屍體又“活”了過來,喉嚨裏發出咕咕的痛苦聲響。


    唐三娘等人嚇得不敢動彈。火舞想上前求情,卻幾次被風盡用目光攔下。


    “還不動手?”蓮絳慵懶的聲音裏,透出一絲不悅。


    “大人,長生樓還有一人未歸。”風盡躬身稟報,眾人皆是一驚,茫然地看著他。


    吱呀。沉重的門突然被推開,夜色中,一道纖長的身影立在門口,穿過靜夜的薄霧,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身著青衣、麵色蒼白、神色有些木訥的少年。隻見他右手提劍,左手持銀絲,上麵血跡未幹。


    少年緩步走來,停在眾人身邊,將劍舉過頭頂,頷首跪於蓮絳身前。


    眾人驚駭地倒抽了一口涼氣,蓮絳更是驚愕地站在那裏。這不是今晚出現在宴會上身手詭異、一招割下妙水頭顱的少年嗎?而他手上的劍,不正是弱水的止水劍嗎?


    難道……弱水死了?!


    那明明隻能死於他手中的兩個女人,竟被這個少年殺死,還是當著他麵,甚至讓他來不及問清,那晚的人到底是誰?


    看著劍上的血珠,片刻的失落瞬間被羞辱替代。


    陣陣寒氣凝聚在眼底,形成殺意。


    就在此時,跪在地上的少年突然開口,“長生樓,十五,拜見祭司大人!”


    這個是一個幹淨清冽的聲音,不帶一絲雜質,沒有一絲畏懼。


    蓮絳身形一滯,眼底的殺意驟然變成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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