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以來,離石縣中來了不少商賈貴人,現如今還有一些人滯留縣中,光看這些人外表,誰也說不清到底有哪幾人在肚子裏裝了壞水。


    羅用還沒有天真到以為他們那些人全部都是好人,總會有一些心懷叵測的人摻雜其中。


    索性這一次出手的不是什麽厲害的大佬,隻是馮四那幾個不入流的小人物,如若不然,這殷大娘下場那真不好說。


    這一次的事情,給羅用提了個醒,也給西坡村乃至整個離石縣的人提了個醒,從此以後大夥兒對陌生人多了幾分戒備,最近住在城中的那些商賈閑人,都覺自己隻要一出去走動,唰唰立馬有好幾道視線看過來。


    有些個年前曾經來過離石縣的人,這回再來,很明顯便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


    “這是怎的了,近日這離石縣可是發生了什麽事?”待到進了相熟的客舍,不禁便要問上一問。


    “你竟還未聽聞?前些時日,有幾個歹人把西坡村一個小娘子給擄了,羅三郎等人一路追去汾州,硬是把人給找了回來。”不待店家說話,廳中便有其他客人熱情解說。


    “竟還有此等事?”來人吃驚道。


    “莫要聽他胡吹,這人也是今天剛到,西坡村的小娘子被擄確有其事,不過那羅三郎卻並未到汾州。”一旁其他客人也在那裏七嘴八舌地糾正。


    “我聽聞是他們村村正,還有那小娘子的父親,與郝刺史派遣的幾名官吏同去。”


    “確是如此。”


    “不過也是有那羅三郎先前在城中打聽出馮四的底細,不然這事可沒那麽容易。”


    “那羅三郎因何不去汾州?”有些人以為,以那塊棺材板的性格,定是要親自殺將過去。


    “還能因何?不會騎馬唄。”店中有人笑道,在這個時代,不會騎馬絕對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


    隻是不會騎馬又如何,那馮四等人倒是會騎馬,機關算盡布下如此巧局,最終還不是被他給揪了出來,從那羅三郎進城,到那馮四等人被道明身份,不過也才花費了短短半日工夫。


    想那羅三郎年不過十六,在這離石縣中紮根卻已那般深了,這次那殷大娘的事情,不僅向眾人展示了羅三郎此人在離石縣當地的影響力,更讓某些心懷不軌的人看清這塊棺材板兒不好惹,這一次他們可以為了殷大娘一路追去汾州那邊,那麽下一次呢?誰還想來試試?


    “那隰城的辦案速度倒也十分快。”有人言道。


    “自然是快。”他旁邊那桌的一個青年商賈笑道:“從離石縣此地去往太原府和長安城,均是要經過那隰城縣,爾等可知單隻去年一年時間,那隰城縣比往年多出多少商鋪?”


    “便是,我幾人每回在過呂梁山之前,都要在那隰城縣歇腳。”


    “財神爺有難,哪個還敢怠慢。”


    “除非那腦子裏頭裝的是漿糊。”


    “此事若是處理不好,有些人怕要學樣。”


    “羅三郎身邊那點人怕還不夠他們分的。”


    “如若那般,這離石縣要不了多久又得回到從前那般光景了。”


    “對那隰城縣,自然也無甚好處。”


    “……”


    不止是在城中,西坡村這邊,村民們私底下也是議論紛紛,自打那殷大娘回來以後,一直臥床,郎中也請了,說是無甚大礙,雖是傷著了,到底年輕,仔細養養,還是可以養回來。


    隻村民間對那殷大郎兩口子多有不滿,連帶的整個殷家在村中都要看人臉色。


    這一日,田村正將所有村民聚集起來開會,地點卻是選在林家,因為全村隻有他們家才有那麽大的廳。


    能被選為全村人議事的地方,這當然也是一件比較有臉麵的事,林母令幾個兒媳燒了熱水與眾村人吃,又取了些柿餅分發給前來湊熱鬧的小孩兒。


    林母這人向來節儉,手指頭縫緊得很,這回之所以肯拿柿餅出來,實在也是因為前些時候被村裏人說得狠了,這回難得有個正名表現的機會,這才難得大方了一回。


    “……這殷家之事,三郎你也說說吧。”一說到殷大郎兩口子那點事,田村正便讓羅用表態,畢竟這件事情的導火線,也是殷大娘那一手織毛衣的手藝,便是從羅家學過去。


    田村正這話一出,廳中眾人紛紛把目光投到羅用身上,羅用這時候坐在熱炕上,一屋子人,隻那麽幾個能坐炕頭,除了數未村中老人,田村正算一個,羅用也算一個。


    “人回來了便好,其他也不甚要緊。”羅用說道:


    “眾位許是不知,那日殷大郎之所以親去秦家去接人,還是受了我的催促。那一日,我聽我阿姊言那殷大娘原本初五初六該回來,結果等到了初八還未見著人,便有些放心不下。”


    “你怎的能提前知道?”廳中有人奇道。


    “我又怎會提前知曉?不過是有些擔心而已,那殷大娘既有一身讓人眼饞的技藝,自然有有人覬覦,平日裏自當要有些防人之心才是,不單是殷大娘,村中其他會織毛衣的小娘子,還有會做豆腐的村人,也都要小心著些。”羅用提醒眾人道。


    “哎呦……”被羅用這麽一說,連村裏那些大老爺們都覺得自己的處境不太妙。


    “越是在這種情況下,村人之間越是要同心,決不可為了一己私利背信棄義。”田村正這時候說道。


    他這話一出,眾人不由又把目光放到了殷家那幾人身上,聽那殷大娘說,那幾個歹人並未學得那織毛衣的手藝,隻那殷大郎兩口子竟然這麽不把這門手藝當回事,兩眼光光知道奔錢去,差一點把全村的閨女都給坑害了。


    在村人看來,這門手藝一旦傳將出去,她們村這些閨女的身價頓時要往下跌一跌,不定又有多少人要錯過好姻緣,這不是害人終生是什麽?


    殷家那幾人這時候俱是垂頭,一幅手足無措的模樣,不用說,在經曆過了這件事之後,他們家在村中的地位必然是要大跌。


    隻眼前這問題要怎麽處理,那殷大郎兩口子雖是被豬油蒙了心,卻也算不得什麽壞人,說難聽點,這件事若是換了其他村人,那些人也未必個個都能看得清扛得住,不過是個普通農戶,你也不能用道德楷模的標準去要求他們,羅用與他們也是關係平平,並未想過要將自己的背後交給他們,對他們自然也沒有很高的要求。


    羅用把目光投向村中那幾個老人以及田村正,結果發現那些人都在看他。


    “咳。”羅用摸了摸鼻子,問田村正道:“這一次殷大娘為歹人所擄,我們西坡村的村人齊心協力,都幫了不少忙,村正你看,這殷家人是不是也該有所表示?”


    田村正看了羅用一眼,似是不滿他的不痛快,到這種時候竟還要給那殷家人留臉麵,明明是謝罪,卻硬要說成是道謝。隻那羅用的話既然已經說到了這裏,他便也不好再去反駁,於是順口道:


    “錢財一事自也不必提,既然村人先前為殷家出過力,那殷家便以勞力相報吧,村中便有石磨,便叫他二人給大夥兒推磨一月,你們看可好?”


    “……”眾村人哼哼唧唧,似是都有些不滿。


    “這麽辦吧。”這時候炕上又有一個老者出聲道:“殷大郎兩口子雖有貪心,卻並無歹意,終究還是被那奸人所蒙蔽,便罰他們推磨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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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我看,還得先找殷大娘她舅家算過賬再說。”


    “對,真當我們西坡村的人好糊弄!”


    “明日便去!”


    “也叫那些有心想要學樣的都看看後果。”


    “對!這個事情我這幾日想起來,也是越想越怕。”


    “狠狠整一整,定要絕了這苗頭才好。”


    一說起那殷大郎兩口子被自家親戚所騙的事,村人便很是義憤填膺,主要他們也怕這樣的事情將來有一天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這時候一定要擺出一個強硬的姿態來。


    一群人約好了時間,第二天一早便殺往那殷大娘舅家,一群西坡村的漢子,扛著鋤頭扁擔殺將過去,將那秦四郎兩口子好一通收拾,不僅叫他們把吃進去的錢都給吐了出來,另還賠了些。


    這些錢,便被他們拿去西坡村村口剛修好的許家客舍,叫了些酒菜,一群漢子甩開膀子吃了個幹淨。


    也甭管那口裏心裏是個什麽滋味,隻管大口嚼肉,大口吃菜,這過日子,哪裏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他們西坡村總共這麽二十來戶人家,其中還有不少人丁凋零的,不團結自己人,他們還能指望誰。


    次日,那殷大郎夫婦在草亭那裏幫人磨豆漿,不少村人都拿了自家浸好的豆子過去,羅用也拿了些豆子過去。


    倒不是羅用貪這點免費的勞動力,他拿豆子過去,隻是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謝罪也好,感恩也罷,他表示自己願意接受了,所以才拿豆子過去給他們磨。


    剛開始,村子裏也有不願意拿豆子過去給他們磨的,後來被相熟的村人勸一勸,態度基本上也都軟化了下來。


    一直推磨也是很辛苦的,殷大郎兩口子接連勞累幾日,身上有些沒力氣了。


    這一日,殷家老爺子背著手來到草亭這邊,推開正在推磨的長子,自己上手去推起了磨盤。


    “阿耶!”殷大郎兩口子俱是落下淚來。


    “哭個甚,當心鹹了村人的豆腐。”殷老爺子罵道。


    又一日,殷三郎兩口子也去幫忙,一家人輪換著推磨,將草亭那口石磨推得片刻也不停歇。


    數日後,又有與他家相熟的鄰人過去幫忙推一推……(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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