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就連田埴自己都羞於回憶當時他說的話。她沒有告訴家裏邊,可能也是在給他保持著某種尊嚴吧。


    他覺得自己很不堪。


    盡管當初跟夏霽菡離婚有著男人許多無奈的因素,但跟他求平安保職位的功利心理有直接的關係,當然和李麗莎的尋死覓活也有關係,如果不是李麗莎的步步緊逼,他是不會跟她離婚的。


    可是,天下的便宜哪能都讓一個人占盡呢?有所得必有所失。那天看著她跑出體育場的咖啡廳,他整個人也是灰暗到了極點。他後來發現,李麗莎遠不是當初那個沉穩內向的李麗莎了,似乎把他的每一步都安排的井井有條,最近,她通過姑姑的關係,準備把他調回縣城,任信貸部主任,昨天領導已經找他談了話,近期上任。


    盡管他目前的身份和信貸部主任是平級,但平級不平身,誰都知道信貸部主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其社會影響力和權力的影響力遠不是他這個基層辦事處主任所能比擬的。短暫的喜悅過後,他有一種牽線木偶的感覺。


    原來,他習慣於安排她的生活,習慣於自己的主宰地位,跟李麗莎結婚後,發現自己生活的本事太小了。


    搞金融的人,卻從未染指股票,而李麗莎早就是好幾年的老股民了,而且經驗豐富,收益頗豐;他習慣在夏霽菡麵前指點江山,而在李麗莎麵前總是被指點。


    在生活強勢的李麗莎麵前,他自己的生活能力越來越弱。換季時自己不知該穿哪件衣服,走親戚時不知該帶什麽禮品,李麗莎已經滲透到他的各個生活領域中。要知道以前這都是他指點夏霽菡做的事情。


    不過,從今早上來看,他對夏霽菡也茫然了,他不知她什麽時候攀上的高親貴友,總是好車接送不說,而且那個職業女人在她麵前表現出的卑恭就足以讓他吃驚。是什麽人什麽樣的力量能指點這一切?他不得而知,患得患失,也許,這個女人已經不再需要自己為她操心了……


    夏霽菡在關昊一手操辦下,順利的趕到上海腫瘤醫院,正如關昊說的那樣,正好趕上爸爸麻藥剛過,意識正在恢複中。離家兩年,走了一圈後,人生的軌跡又回到起點,看到爸爸略顯蒼白的俊秀的臉,眼淚就撲簌簌的流了下來。


    一旁的媽媽趕緊說道:“傻孩子,不能哭,不能讓你爸激動的。”媽媽說著,已是流出眼淚。


    由於爸爸意識剛剛恢複,說話還有些不太利落,他用手製止了媽媽,慢慢地說道:“嗬嗬,她呀,哪有不哭之理喲……”


    她走過去,握住了爸爸沒有輸液的那隻手,一個勁兒的流淚,說不出話。


    按說爸爸剛做完手術,是不能激動的,她不應該在爸爸麵前流淚,可是,就是抑製不住流淚的衝動,反正爸爸也了解自己的女兒,反正爸爸也知道不讓她流淚是不可能的,反正爸爸有足夠多的堅強抵製她的眼淚,夏霽菡的淚水就這樣肆無忌憚的流著,就連同屋的病人都受到了感染,眼圈也濕潤了。


    直到她的眼淚流的差不多了,爸爸才向她揮了揮手,說道:“行了,哭的差不多了,就你一人回了?”爸爸沒看見田埴。


    她點著頭,吸了吸鼻子說道:“他,脫不開身,您喝水嗎?”


    這時醫生和護士進來一群,為首的一位男醫生說道:“頭排氣之前不能吃任何東西,水目前也不能喝,你是他女兒?”


    夏霽菡連忙站起,說道:“是的,我是他女兒。”


    旁邊立刻有一位女醫生說道:“這是我們張院長,這次手術就是張院親自主刀……”


    那個女醫生還想說什麽,被張院長製止住。


    夏霽菡一聽,肯定是關昊說的那個張振,她立刻畢恭畢敬的衝著他鞠了一躬。


    張副院長沒有製止她,他很心安理得的受她這一拜,替爸爸檢查完後,他對她一點頭,說道:“你來一下。”


    她趕忙擦擦眼淚,跟著他來到了十一樓副院長辦公室,脫下白大褂,他指指桌上的電話,溫和的笑笑,說道:“去,給他打個電話,他都急壞了,已經給我掛了兩個長途了。”


    夏霽菡猛然想起,她在飛機起飛前關的手機,居然到現在都忘了開機了。她當時下了飛機,取了行李後,很順利的就看到了有人舉著寫有她名字的牌子在接她,於是很快就上了車,直接就到了醫院。探病心切,就忘了給他報平安了。


    她看了看牆上的掛鍾,這會正是他上班時間,就對張副院長說:“是現在打嗎?”


    張副院長點點頭,說道:“我們的人把你接回來後,我就告訴了他,不過代替不了你,你還是自己再跟他報平安吧。”說著,張副院長就走了出去,顯然是把空間讓給了他們。


    她掏出手機,想給他發信息,可想到他著急的樣子,也許打電話更合適,於是,她就用桌上的電話,撥通了那串早就爛熟於心的數字。


    “喂。”聽筒裏傳來他那渾厚、充滿磁性質感的聲音


    “是我。”她也在學他的開場白。


    “哦——是老領導呀,您好嗎?知道了,您交待的事情我都記住了,保證完成任務。剛才給您打了好幾個電話呀,都找不到您啊,想您啊,是真想啊,哈哈,改天我去省城去看您,好,好,我正在開班子會,一會在給您打過去,您務必多保重,再見。”說完,掛了。


    整個通話過程,她沒撈到說一句話,隻是聽他在那一頭自顧自的表演著。正在開會途中,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接了電話,一方麵批評她關機,另一方麵要她保住身體,還有一方麵的意思是他很想她,而且如果可能還會來看她。想到在嚴肅的班子會上,關昊突然接到這個電話,還這麽煞有介事裝模作樣的自己演著雙簧,還要表達出要表達的意思,還不能讓別人聽出破綻,想想她都覺得好笑。


    這時,張副院長從外麵走了進來,見夏霽菡已經掛了電話,就說:“你父親的情況很好,手術很成功,盡管是惡性腫瘤,但發現的很及時,切除了右腎,估計一周時間就能出院。”


    夏霽菡很慶幸爸爸的腫瘤得到及時手術,她再次對張副院長所做的一切表示感謝,對著他又要鞠躬。


    張副院長這次及時的攔住了,說:“可別再鞠躬了,我和小昊是打小的夥伴,關係很好,他交給的事情必須辦,你不要客氣,有什麽困難來樓上找我。”


    夏霽菡猶豫了一下,對眼前關昊這個發小說道:“您為我們做的夠多的了,真是太感謝了。另外,我聽媽媽說,爸爸目前還不知道他的真實病情,能否跟護士和醫生們說……”


    沒等她把話說完,張副院長就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們都做了安排,他同屋的那個病人都不是癌症病人,是一位尿道炎的患者,由於床位太緊張,你們要求的又很急,現在沒有單間病房,再說從心理學角度講,病人不適宜單獨居住。”


    夏霽菡同意他的觀點,從張副院長的辦公室退了出來。她長長出了一口氣,從他介紹的情況來看,爸爸的病比她想象的要樂觀,她的心情輕鬆了許多。


    回到病房,爸爸又在昏睡,畢竟經曆了那麽一次大手術,而且麻藥還沒完全消退。媽媽坐在一個小木凳上,在爸爸的床邊,手托著腮,也半眯著,夏霽菡回來了她就睜開了眼睛。


    母女倆來到了走廊,坐在長椅上,夏霽菡向媽媽詢問了一些爸爸的情況。原來,爸爸前兩天就準備了做手術的費用,所以夏霽菡帶來的銀行卡根本用不上。這家醫院對家屬陪床沒有嚴格的硬性規定,晚上還能租到醫院的沙發椅,但必須要在七點之前將沙發椅送回租賃處恢複整潔的環境。


    夏霽菡打量了一下媽媽,媽媽本是一個漂亮的女人,高挑的個子,樸素潔淨的著裝,端莊的氣質,一汪清亮亮的眼睛透著內在的慧敏和優雅,長年的辛勤教學,給她的眼角留下了鮮明的印跡。


    夏霽菡從不敢跟媽媽站在一起,媽媽一米七0的身材,而她隻要一米六,她隨了爸爸的身材,爸爸隻有一米六八,是典型的江蘇男人,小個子,清秀的臉龐,飽滿的額頭,俊眉麗目,長得像極了梅蘭芳,有著媽媽永遠都羨慕的白皙的皮膚,而且比媽媽小三歲,但是,就是這樣兩個從外形上看絕不般配的人,卻真心相愛著,以致媽媽為了爸爸和她,放棄了返城的機會。


    見女兒端詳自己,媽媽說:“兩年沒見,是不是媽媽老了?”


    “美麗依舊。”她嬉笑著說道:“不過,爸爸好像老了,給我的感覺爸爸總像一個年輕英俊的奶油小生,嘻嘻哈哈的圍著你轉,這次感覺他真的老了……”她有些說不下去了,眼淚又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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