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說:“媽媽凶,我也幫了媽媽一句,老康就趕緊承認自己錯了,這個時候你就來電話了。爸爸。”娜娜突然說道:“讓媽媽跟老康離婚吧,他們總是吵架不說,老康還總是跟媽媽要錢。”


    彭長宜笑了,說道:“這事讓媽媽自己做主,咱們都不能管。再說了,跟老康離婚,娜娜又不能跟媽媽過一輩子。”


    “至少可以跟我過半輩子呀?”娜娜眨著兩隻漆黑的眼睛說道。


    彭長宜笑了,說道:“但是如果娜娜考上大學走了,那媽媽多孤單?娜娜是不是還會惦記著媽媽?如果媽媽有個人陪著,娜娜都不用操心媽媽了。”


    娜娜說:“姥姥說,如果媽媽離婚了,就不讓媽媽找了,讓爸爸養著媽媽。”


    彭長宜笑了,說道:“姥姥說得不對。”


    娜娜看著爸爸說:“為什麽不對,爸爸不願管媽媽嗎?”


    彭長宜說:“小孩子,大人的事你無法理解,大人有大人處理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方式,小孩子理解不了,就不要跟著攙和了。再說了,媽媽和老康鬧意見是正常的,媽媽原來也總是總跟爸爸吵架啊……”


    “所以你們離婚了,總吵架就得離婚。”娜娜幹脆地說道。


    彭長宜一時啞口無言,沒想到女兒的話在這裏等著他呢。


    娜娜見爸爸不說話,繼續說:“我感覺姥姥說的對,媽媽跟老康離婚後,就讓爸爸養著,那樣我就用不著總是聞老康身上的香水味兒了。”娜娜說著,就用小手下意識地扇著鼻子,好像那香味永遠在她的小鼻子裏,驅趕不淨似的。


    彭長宜看著女兒的動作笑了,說道:“調皮。”


    娜娜說:“爸爸,你還沒評價我剛才那個建議怎麽樣呐?”


    彭長宜說:“你跟你媽媽說著嗎?”


    娜娜一聽,趕緊縮回小腦袋,說道:“媽呀,我可不敢,最近她脾氣大得很,動不動就發脾氣。”


    “為什麽?”


    “因為老康總是不聽媽媽的話,還經常跟媽媽要錢花,媽媽就不高興。”


    彭長宜微皺著眉頭,說道:“娜娜,你看,爸爸在北京學習,其實有時候是學不下去的。”


    “為什麽爸爸學不下去?”


    “因為爸爸惦記著你,爸爸跟你說了無數遍了,讓你不要管大人的事,你隻需管好你的學習,你總是攙和大人的事,你的學習成績上不去,還影響爸爸的學習成績,你說,是不是咱倆都有損失?”


    “但是媽媽的事你不管,我再不管,那就沒人管了?”


    彭長宜笑了,耐心地說:“沒關係,你越管就越亂,你不管,讓她自己去處理,就不會亂了。聽話,明天見了爺爺,不要說老康,好嗎?”


    “我才懶得說他呢,那個人,真討厭!”


    娜娜小鼻子一呲,做出厭惡的表情。


    彭長宜“哈哈”大笑了。


    周日上午,老顧就給彭長宜打電話,勸他明天早點走。


    彭長宜感到納悶,說道:“為什麽?是舒晴要回來嗎?”


    老顧在心裏說,真聰明,就回答道:“是的,她等我送你,再跟我一起回來。”


    彭長宜聽了這話,就說:“要那樣的話,我就下午走吧。”


    在老家吃過午飯,彭長宜和女兒就回來了,他直接將女兒送回家,又反複囑咐女兒,不要管大人的事,把自己的學習搞好。然後回到海後住處,拿了換洗的衣服,跟老顧會合後,他們就上路了。


    當彭長宜開著車,帶著老顧,來到舒晴指定的一家書店的門口,彭長宜便下了車,跟舒晴說:“你們趕緊走吧,我坐地鐵回黨校。”


    說著,他就從後座上拿下自己背包和一個購物袋。


    舒晴不解地說道:“為什麽?”


    彭長宜說:“我怕你們回去太晚。”


    舒晴說:“早晚沒關係,又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事,來吧,上車吧,顧師傅,將彭書記送到黨校。”


    彭長宜一聽舒晴這麽說,居然什麽話都沒說,又將手裏的東西放到了車座上,同時上了車。


    老顧坐在駕駛座位上,調整後各個後視鏡的放向,見彭長宜乖乖的樣子,他在心裏笑了一下,什麽都沒說,就開著車,直奔黨校的方向駛去。


    跟彭長宜坐在一起的舒晴也沒有說什麽,而是把頭扭向窗外,並不想跟彭長宜交流。車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彭長宜感覺舒晴好像在跟自己賭氣,就沒話找話說道:“回去太晚食堂就沒飯了。”


    舒晴悶聲說道:“放心,餓不著。”


    彭長宜碰了個軟釘子,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但是三個人在車裏就這樣沉默不說話,他又覺得很怪異,又說道:“昨天雜誌社的稿子定了?”


    “昨天已經跟你匯報了。”


    彭長宜歎了口氣,說道:“以後不要用匯報這個詞,那是你們瞧得起我,我目前已經不再領導你們了,你們念舊情,又是接又是送的,我很知足。”


    舒晴聽著這話,心裏就很難受,眼睛依然望著窗外,眼睛就漸漸濕潤了……


    彭長宜見自己主動示弱的話沒起作用,一時竟然無計可施,他看了一眼後視鏡裏的老顧,發現老顧已經調整了後視鏡的方向,隻能看到老顧的額頭,根本看不見老顧的表情。


    也許是老顧意識到了彭長宜的不自然,就伸手,悄悄打開了音響,聲音很小,小到若有還無,恰好老顧剛能聽得清楚。


    彭長宜見舒晴仍然盯著窗外看,一隻手拄在車門的扶手上,托著腮。他同樣看不見舒晴的表情,就又沒話找話地說道:“你父親恢複得怎麽樣?”


    舒晴怔了一會,才回過頭,看著彭長宜說:“你在問我嗎?”


    那一刻,彭長宜發現了舒晴眼裏的淚光,他的心也一動,但很快就平靜下來,他無法確定舒晴的眼淚跟自己有什麽關係,但是可以肯定,應該跟孟客沒有關係。他也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麽心理,看著舒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告訴她眼睛下麵的淚滴。


    舒晴尷尬地臉紅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抹去眼角,關上車窗,她的動作似乎在告訴他,自己的眼睛是被風吹得流淚了。


    不知是彭長宜惡作劇還就是想打破車內沉默的氣氛,他居然看著舒晴說道:“你是淚風眼嗎?”


    舒晴回過頭,不解地看著她。


    彭長宜笑著說道:“迎風流淚可是病,而且還不是小病。你抽時間得去治治,這麽年輕,別落下毛病……”


    本來他還想往下說,見舒晴看著他的眼睛漸漸瞪圓,就住了嘴,隨後又笑著說:“你瞪我幹嘛,我這是好心提醒你。”


    前麵的老顧忍不住“噗哧”笑了一下。


    彭長宜看著後視鏡裏老顧的額頭,說道:“你笑什麽,我說得不對嗎?”


    老顧沒有答話,他知道彭長宜惹不起別人,會惹得起自己,所以他很知趣,不言聲。


    彭長宜無計可施,見舒晴又將頭扭向了窗外,便歎了口氣,坐正身子,靠在後背上,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很快,他的喉嚨裏居然傳出了鼾聲。


    老顧輕輕轉動了一下後視鏡,看見彭長宜佯睡的表情,不動聲色地笑了。他將後視鏡恢複到了原位。


    舒晴見彭長宜睡著了,她扒著前麵的座椅,跟老顧輕聲說道:“把他旁邊的車窗關上吧。”


    老顧笑笑,按動了前麵的控製按鈕,彭長宜那一側的車窗就關上了。


    舒晴側頭打量著這個男人,飽滿的額頭,棱角分明的下頜,透著冷峻,濃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揚起,長而微卷的睫毛下,蓋住了他那幽暗深邃的雙眸,英挺的鼻梁,略厚的唇線分明的雙唇,略黑的膚色,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健康,英俊。


    隻是,這樣一個讓自己著謎的男人,不知什麽時候向自己敞開心扉……


    過了一會,老顧的電話響了,他從旁邊拿過電話,接通後說道:“你好。”


    “老顧,我是京海,長宜回去了嗎?”


    老顧說道:“是的,我們現在快到黨校門口了。”


    “他又關機,把電話給他。”


    老顧揚起手,將電話舉到上方,舒晴接了過來,遞給了彭長宜,彭長宜睜開了眼睛,舒晴這才發現,彭長宜的眼睛有點紅,看來他還睡著了。


    “喂,我是彭長宜。”


    “我知道你是彭長宜,我說彭書記啊,好不容易回家過兩天,怎麽還關機了。”


    彭長宜說:“嗬嗬,是啊,我昨天帶著孩子回老家了,陪一老一小,總是接電話他們心不安,所以就關機了。”


    “我知道你昨天回老家了,我給老顧打電話著,他沒告訴你?”


    “嗬嗬,告訴了,我今天下午才從老家回來,沒敢耽誤,就往回趕了。”


    “長宜,弟兄們眼巴巴等了你好多天了,就盼著你回來,你看你悄沒聲息地又走了,不是老兄我說你,怎麽上了黨校,連好朋友都不搭理了,據我所知,中青班的曆屆學員中,還沒有一個畢業後就直接進中央政治局的,你不至於連好弟兄都不認了吧?”


    “哈哈。”彭長宜大笑,這是這幾天來他最開心的一次笑,他非常清楚寇京海最後這句話雙關語的含義,說:“老兄啊,對不起,下周,下周我回去一定跟你們聯係。”


    “唉——好吧,我們也隻能等著領導垂幸了。祝你一切順利。”寇京海剛要掛電話,又說道:“長宜,別忘了弟兄們。”


    彭長宜笑了,說道:“老兄,哪兒的話,我這次實在是比較趕,下次回來一定找你們。”


    “唉,我還不知道你嗎?好了,那我們就再等一個禮拜。”


    不光是寇京海,了解彭長宜的都知道他有個毛病,就是每逢大事當頭,他很少參加聚會,大部分都是躲在家裏,因為老部長王家棟早就跟他說過,時局動蕩,最好的辦法就是哪兒都別去,呆在家裏,少參加聚會活動。他也的確是這麽做的,原來亢州幾次大的人事變動,特別是涉及到他個人變動的時刻,他都是關機,窩在家裏。較少參加那些為他舉行的祝賀活動。


    當然,眼下他不參加他們的活動,一來是少聽閑言碎語,二來省得讓這些弟兄們跟著他“沾光”,這也不失保護他們的一種手段。


    彭長宜合上電話後遞給老顧,他看了看外麵,快到黨校了,就說道:“你們別回去了,我請你們吃完飯再走吧。”


    老顧說道:“問舒書記吧?”


    彭長宜看著舒晴說道:“怎麽樣?”


    舒晴看著彭長宜,狠了狠心,說道:“不了,我們早點回去,不然一會北京就堵車了。我也該好好幹工作了,一周都沒去牛關屯了,回去後跟他們碰碰情況,周一就下去。”


    盡管舒晴的聲音比較溫和,但口氣卻很堅決,彭長宜就沒有再堅持。他拿起自己的東西就下了車。站在大門口,看著他們的車走遠後,他才轉身向裏麵走去。


    晚上,彭長宜從圖書館出來的路上,打開了手機,看見了一串的未接電話,他沒有全回,隻是挑了一個最熟悉的電話回了過去。


    “市長,您給我打電話著?”


    江帆說:“是啊長宜,你看看,我給你打了多少個?”


    彭長宜說:“我這幾天幾乎都不開機,等開機看的時候,大部分是半夜了,我就不好給您回了,然後又是關機上課,就又一天。”彭長宜說的是實情,要是原來他不論什麽時候,想起就給江帆打,但他現在知道丁一肯定跟江帆在一起了,不忍心吵到他們。


    “你為什麽總關機?我給王主任也打過電話,他說他也打不通。”


    彭長宜說:“剛開始關機是為了耳根清淨,現在關機是習以為常了。既然放下一切來學習了,單位的事就不攙和了,如果我還開機,還挨個回電話,甚至還聽工作匯報,您說我是拿主意還是不拿主意,如果拿慣了主意,這樣就會妨礙別人的工作,意見相左的時候,讓下屬不好做人。所以,我就來個關機,誰也別給我打電話,誰也別跟我匯報工作,更不想聽工作以外的事情。”


    “嗬嗬,你呀,我就知道你是這樣想的,我還跟小丁說著呢,她說,這就是典型的‘彭氏性格’。”


    彭長宜“嘿嘿”地笑了,心裏暖融融的,他說:“市長,你們的事辦完了嗎?”


    “辦完了,把記登了,把證領了,周六一天就辦完了。”


    彭長宜說:“這麽簡單?”


    江帆說:“是啊,兩家人在一起吃了個飯,沒請任何人,後來班子成員知道了,在一起又擺了一桌,不能搞複雜了,免得人家詬病。”


    “是,我理解,但是我沒想到這麽簡單,簡單到都沒有請我。”彭長宜有些委屈地說道。


    “哈哈,改天給你補上。”


    “行,我等著。”


    “對了,長宜,趕在你休息的時候,來趟陽新吧,老魏跟我說了好多次,強烈要求你來看看,你抽時間過來一趟吧。”


    彭長宜說:“好的,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我下周去。反正我現在也沒有別的事。”


    “行,那說好了,我們等你,咱們見麵再細聊。”


    “好的,市長,再見。”


    “等等等,有人要跟你說話。”


    彭長宜的心就是一動,他知道這個時候打電話,這個人是誰了。


    果然,話題裏傳來熟悉的聲音:“科長好。”


    彭長宜的心立刻被這柔柔的、糯糯的聲音充滿了,如春風拂過,那麽神清氣爽。掐指算來,這個聲音有好長好長時間沒有聽到了。


    丁一見他久未回音,就有些緊張,說道:“科長,你在聽嗎?”


    彭長宜趕緊說道:“是的是的,我剛才有個學員路過,我跟他打招呼著。”


    “哦,你們還上自習嗎?”


    “不是,我剛才圖書館出來。小丁,科長祝賀你,祝賀你終於守得雲開見日出。”


    “謝謝科長,謝謝科長一直以來對我的關照。”


    彭長宜有些激動,說道:“不謝,我早就跟你說過,有困難找科長,不過你現在不用了,有困難可以直接找市長。”


    “不,有困難我還找科長,比如我受了他的氣,挨了他的欺負,你還是要管的。”


    丁一的語氣裏透出了她滿滿的幸福,濃得化不開,他現在忽然想起自己沒送出去的那塊石頭,他現在更加感謝舒晴,感謝她及時的提醒,才沒有將禮物送出。


    聽她這麽說,彭長宜毫不猶豫:“這個沒問題,我保證給你出頭擺平他!”


    這時,就聽江帆在旁邊說道:“你們師徒倆在說我什麽壞話?”


    丁一笑了,說道:“科長,你也要抓緊。”


    江帆在旁邊又大聲說道:“你讓他抓緊,不如落實在行動上,有合適的把你們電視台的美女給他介紹一個不就齊了。”


    “你錯了,科長的對象隻能自己找。”丁一反駁著江帆。


    彭長宜終於說話了:“就是,就是,還是小丁了解科長。”


    丁一柔柔地說道:“那科長要抓緊啊?”


    “等孩子大點再說了,一個人挺好的,沒有人嘮叨。”


    彭長宜的確是怕了女人嘮叨。


    丁一笑了,說道:“科長,我們下周等你,一定要來啊。”


    彭長宜笑著說道:“一定,好,再見。”


    掛了丁一的電話,彭長宜久久地舉著這個電話,直到裏麵傳來了“嘟嘟”的提示音,他才慢慢地收回手,輕輕地合上了電話。


    就近,他坐在了一個長條椅上,有些癡癡地發呆。往事,從內心深處彌漫出來,想起第一次在科室見到她的樣子,由於她沒有防備,不知這麽早辦公室進來了人,他的一聲“你好”,居然嚇得她手裏的飯盒掉在了地上,其後,知道了她叫丁一,所有姓氏筆畫中最少的一個,那時,發現了她寫得清麗、雋永的蠅頭小楷,他還想起了元代丁鶴年的“蠅頭小楷寫烏絲,字字鍾王盡可師。”的詩句,當他在家,把她擁在懷裏的時候,她是那樣毫無防範地轉著自己胸前的紐扣,將對媽媽的懷念之情,融入到自己的懷抱,當自己吻她的時候,他的腦子裏忽然就出現了一雙眼睛,一雙注視著他們的眼睛,那個時候,他意識到,有個人,比自己更喜歡她,這個人,是可以給她幸福、給他一切的,而一個女孩子所要的幸福和婚姻,彭長宜是無法給予的,那個時候,他在心裏暗暗下決心,將對這個女孩子所有美好的感情,埋在心裏,深埋在心裏……


    去北城分別的那一刻,他告訴她,有困難,找市長,找部長,當然,更可以找他;他還不止一次地跟她說“我永遠是你的科長”。


    他們之間是互相信任的,事實上,他做到了,她也做到了。當江帆深陷妻子袁小姶的迷藥時,是丁一給他打的電話,她相信隻有科長才能救他們,當他遠在三源,聽到她恐懼的哭泣時,他恨不得插翅飛過來,給她一個堅實的臂膀,但理智的他,沉著鎮定地指揮了一場百裏之外的營救行動,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營救的不是江帆,而是她。


    江帆支邊,不得已向他傾訴了苦衷,但他無力拽住江帆支邊的腳步,他理解他,如果換做是他,他也會這麽做。盡管江帆在這一點上無可指摘,但是他知道,她該會有多麽傷心難過,隻是他遠沒有想到,她竟然是如此的肝腸寸斷,以至於半夜病倒,被爸爸接回了家……


    當他得知她被綁架的時候,他是那麽的替她擔心,急匆匆地連夜趕回,當她看到擊斃賈東方的霎那間,她失去支撐、墜落下去的時候,他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比那些訓練有素的特警動作還快,當抱起她輕飄飄的身體時,他同樣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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