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棟說完後,重重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夾了一粒炸花生米,放在嘴裏嚼著,聲音異常清脆。


    他見彭長宜還在愣愣地看著他,知道這小子蒙圈了,一時半會轉不過來,但他不想立刻給他解析這個問題,有些事,隻有他自己悟到了,才會有所覺悟。他慢慢地端起酒杯,跟彭長宜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口酒。


    彭長宜機械地端起酒杯,眼睛仍然盯著王家棟,滿是迷茫,想說什麽,嘴唇動了動,什麽都沒說,一下子將一小杯酒倒進嘴裏。


    喝下這杯酒,彭長宜往王家棟跟前湊了湊,說道:“您說,我是不是不該去省裏看樊部長?尤其還是被別人看到?”


    王家棟知道他還沒轉過這個彎,就說道:“你去看老領導沒有錯,老領導也希望見到你們這些有點出息的又是當年他親手提拔起來的年輕幹部,錯就錯在別人起了醋心。”


    “哦——”彭長宜吃驚地張開了嘴,瞬間就明白了這其中的奧妙。


    官場上無小事,許多看似不經意的小事,都蘊藏著甚至可以說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俗話說得好,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在彭長宜去中央黨校學習一年這個事情上,不光是彭長宜自己,就連外界大多數人都認為彭長宜是受到了排擠,加上之前他跟朱國慶合作不愉快,人們很自然就想到這是上級黨委幹預的結果,是把彭長宜挪開的前奏。


    然而,真相並非如此。


    彭長宜上黨校,盡管他沒有告訴王家棟,但是王家棟昨天晚上就聽說了,是呂華給王家棟打的電話,告訴了彭長宜去黨校學習的事。


    王家棟當時的反應跟彭長宜無二,他也愣住了,稱自己並不知情。


    呂華說:“根據組織程序,一年製的學習班,應該是錦安市委推薦,省委組織部敲定人選,中組織有關部門對學員資格進行審查,最終才會決定學員名單。”


    王家棟點點頭,他非常明白這個中青班的分量,但是以他的直覺,錦安方麵如果想動彭長宜,又似乎不大可能推薦彭長宜去這個培訓班,他在錦安這屆領導的心目中,不是很受賞識的。


    放下呂華的電話,王家棟就陷入了沉思中。他等家人回房間睡覺後,才關上書房的門,給樊文良通了一個電話,先向樊文良匯報了自己去體檢的事,又跟樊文良說起了家屬治療的事,盡管他知道樊文良會從梅大夫那裏知道最新治療情況,他還是沒話找話說了半天。


    樊文良也詢問了他們的身體情況,囑咐他對老伴兒的病要有思想準備,王家棟不停地點頭稱是,末了,樊文良也沒有涉及到彭長宜去黨校的事,王家棟有些坐不住勁了,這才問道:“我跟您打聽個事,彭長宜要去中央黨校學習,您知道嗎?”


    樊文良笑了,說:“家棟啊,你是老組織了,怎麽連組織工作的性質都忘了?這是省委組織部管的事,你說我怎麽能不知道?是我親自敲定的人選,他跟你是怎麽說的?”


    王家棟一聽是樊文良拍板定的事,他的心就稍稍放鬆了一些,說道:“實不相瞞,那小子還沒顧上跟我說呢,是剛才呂華告訴我的。”


    “哦,他剛接到通知嗎?”樊文良問道。


    王家棟說:“據說是,呂華說他頭下班被錦安叫去談話了,剛給他打的電話,要他通知班子成員,明天開常委會。”


    樊文良不滿地說道:“怎麽搞的,省委組織部周一就通知錦安了,怎麽剛傳達到本人?那樣他就沒有多少時間安排工作了。”


    “是的。”


    樊文良頓了頓,慢條斯理地說道:“家棟,聽到什麽了?是不是你們有別的議論?”


    王家棟無奈地說道:“老領導,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連門都不出,就是有什麽議論我也聽不到。我是從呂華的口氣裏判斷出,有人甚至包括彭長宜自己對這次學習的看法。”


    樊文良說道:“你不是天天跟我說,讓我找機會栽培他嗎?這次的確是我提議的,長宜這幾年幹得不錯,我也早就有派他出去學習讓他全麵得到提升的想法,隻是當時沒有下決心,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才臨時決定讓他去黨校學習。”


    按照樊文良的脾氣,說到這裏,王家棟是不該繼續往下問了,但是他想弄明白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所以硬著頭皮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樊文良不但沒有怪罪王家棟的冒失,反而笑了,慢條斯理地說道:“家棟啊,你可是一心一意為你那個弟子著想啊!”


    王家棟也笑了,說道:“他現在不是我的弟子了,是您的了,我早就夠不著他了,我的任務在幾年前就完成了,他要想進步,隻有靠您這樣的領導才行,何況我現在這個身份。”


    樊文良說:“看你,我又沒有說什麽,好,都告訴你,但僅限於你知道……”


    王家棟說:“您放心,我不會說的。”


    於是,樊文良就把上周錦安市委對彭長宜初步做出的任免決定跟王家棟說了一遍。樊文良說:“我接到錦安市委這個報告後就跟邵愚通了一個電話,邵愚說是嶽筱同誌提議讓彭長宜擔任環保局局長,因為環保局已經接到了國家環保總局的黃牌警告,錦安明珠湖的汙染問題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程度。彭長宜在錦安政界向來有救火隊員的稱號,彭長宜也的確敢於和善於打硬仗,所以常委會才決定調彭長宜去環保局任職。邵愚還跟我說了這麽一個情況,說嶽筱同誌說,彭長宜同誌是樊部長在亢州期間提上來的幹部,我們要重點使用。我當時就覺得這話很值得玩味,當下跟邵愚講,這個幹部你們暫時不要動,省委組織部有安排,你們就聽通知吧。”


    樊文良最後說到:“憑我對嶽筱的了解,他很有可能是看到長宜來我這裏,才有了‘要重點使用’這一說,你幹了一輩子組織工作,該明白其中的奧妙吧。”


    王家棟說:“是的,我明白。”


    樊文良說:“事情就是這樣,你如果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盡管問。”


    對於樊文良來說,他可能認為自己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在外人眼裏,其實越聽越糊塗。但憑著多年和樊文良共事的經驗,王家棟是無論如何不能再往下問了,一是對樊文良不敬,二是太顯功利,所以他趕忙說到:“家棟沒有疑惑了,隻要是您的主意,我就放心了。不瞞您說,我開始還真有點想不明白,經您這麽一說啊,茅塞頓開,好了,不耽誤您休息了,有空路過家門口的時候,下來坐會,我如今的廚藝是大有長進,會做您最愛吃的清蒸獅子頭了,保準比飯店的味道純正,清新。”


    樊文良說:“家棟啊,不錯啊,好,改天就衝你這道菜,我也要去你家。”


    放下電話,王家棟仔細回憶著樊文良的每一句話。關於彭長宜和朱國慶合作的問題,樊文良有一次問過王家棟,問他們合作得怎麽樣?王家棟心想朱國慶畢竟是樊文良一手提拔上來的幹部,盡管後期表現不盡如人意,那也是在樊文良調走的前提下,朱國慶再怎麽不是東西,他在樊文良麵前是沒有暴露過的,所以王家棟在朱國慶這個問題上說話還是非常慎重的,盡管朱國慶在王家棟的問題上也沒起到什麽好作用,但王家棟還是說道:“據說這兩人合作得不錯,以前在北城合作過,後來在市政府也合作過,一直都很愉快,這兩人幹事的熱情很高,又有以前感情的老底子,所以相互配合得很好。”


    這就是王家棟的老練之處,盡管他知道彭長宜和朱國慶之間有著太多的不愉快,但從他的嘴裏是不能流露出半點的,要知道,他說的任何話,都有可能是彭長宜的意思,所以他是絕不能說錯一句話的。樊文良不知是否相信了他的話,反正他是說了一句“哦,那還不錯。”就掛了電話的。


    此時,王家棟反複琢磨著樊文良的話,尤其是樊文良說的那句話:“憑我對嶽筱的了解,他很有可能是看到長宜來我這裏,才有了‘要重點使用’這一說。”如果嶽筱是積極地想“重點使用”彭長宜,樊文良不會是這種語氣,再有,環保局也不算是“重點使用”的範圍,重要的是樊文良的話還有個後綴:“你幹了一輩子組織工作,該明白其中的奧妙吧?”這句話,王家棟同樣沒有從樊文良的口氣裏聽出積極的成分,那麽,隻能說,錦安市委調彭長宜去環保局,對彭長宜來說,並不是一個善意的、積極的決定。


    老謀深算的王家棟琢磨出了道道兒,可眼下彭長宜卻怎麽也琢磨不出來,他見王家棟一個勁地吃餃子,就說道:“您老別吃了,我都急死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王家棟放下筷子,說道:“怎麽回事樊部長沒明說,通過我的研究分析,我認為是嶽筱在省常委樓看到你從樊部長屋裏出來,他嫉妒了。”


    彭長宜說:“這是肯定的,我當時從他看我的目光裏就看出來了,我還故意氣他,強調了一下我是看老領導來的。”


    王家棟說:“關鍵在這裏。你想想,環保局三年不到的時間裏,換了兩任局長了,都是因為治理不力,這說明了什麽,說明那裏是個重災區,你去了無非就是兩個結果,一是跟你的前任一樣,迅速完蛋,完蛋就不用說了,有可能遺臭萬年,也有可能靠邊站;二是扭轉局麵皆大歡喜,但請注意,如果是這個結果,那你沒有四五年甚至是更長的時間,你是別想離開那個地方的。留下你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離了你別人幹不了。請注意,這就是對你重用的結果,一石二鳥。把你從亢州挪走,提朱國慶,這是一,二是環保局直接在市政府的領導下,你能冒頭嗎?你能幹出全國先進典型嗎?冒頭就會掐死你,所以我說你完蛋的幾率大。”


    王家棟停頓了一下,給他一個消化的過程。


    彭長宜皺著眉頭想了想說:“請您繼續。”


    王家棟又說:“如果不完蛋,壓製你四五年的時間是一件非常容易做到的事,小子,四五年對於你現在的年齡來說,盡管還有競爭力,但你想想,如果他再當了錦安一把手,你還能有出頭之日嗎?”


    彭長宜不解地說:“他該是了解我的工作能力的,興許我就把錦安搞成全國環保的一麵旗幟呢?”


    王家棟說:“你放心吧,在不待見你的領導手下工作,你就是累斷了腰,也不會出彩的。”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也對。”


    王家棟繼續說:“當他看到你出現在常委樓的時候起,就有了重用你的想法,我說的這個重用,是加引號的重用,而非真的想重用你。你去找樊部長,他不認為你是想老領導了,他有可能認為你要官去了,你越級要官,他能不吃醋?回來跟市委建議你去環保局任職,加上環保局的現狀,加上有那麽一個傀儡書記,這事就定了。即便樊部長想給你一頂官帽子,但錦安市委說了,這個幹部我們已經使用了或者已經重用了,那樊部長再有權力,他也是要照顧下邊的情緒的,你說他能怎麽樣?再說了,老樊這個人不是不講原則的那位,他讓你去黨校學習,應該說也是深思熟慮、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的結果。所以我說你小子太幸運了,趕上上邊有這麽一個學習任務。這次你就念叨老樊的好吧,沒有他,興許你早就去環保局上班了。”


    彭長宜並沒有喜色,說道:“可是學習完後,我還是要回亢州的,如果人家非要我給朱國慶騰位子,我還是要騰的呀?”彭長宜不解地說道。


    王家棟說:“是有這種可能,甚至可能性極大,但你卻贏得了一年的時間,再說了,中央黨校這個中青班,那是培養副部級以上領導幹部的搖籃,你從那裏出來,可就不一樣了,你在省委組織部的幹部檔案中,就會有些分量了。可以去看看資料,了解一下曆屆的畢業生後來都去了哪裏?大部分都升了。所以,別以為讓你去黨校就是受到了排擠,說不定錦安那頭有多麽的不高興呢?不然不會事到臨頭才通知你的?傻小子。”


    彭長宜笑了,說:“那樊部長會不會遭人詬病?”


    王家棟篤定地說道:“不會的,錦安,你是唯一有資格去黨校學習的人,當然全省有多少人具備資格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老樊知道。”


    彭長宜恍然明白了,明白後的結果就是後背濕透了……


    第二天一大早,放下思想包袱的彭長宜,坐上老顧的車,輕鬆上路了,他下決心要在這一年的時間裏,好好珍惜這難得的學習時光,真真正正地讓自己在這裏提到提升……


    就在彭長宜為去黨校患得患失的同時,閬諸的江帆和丁一可是滿心地歡喜和期待。


    今天是周末,按照江帆的計劃,今天有兩件事他們要完成,一是登記結婚,二是雙方家長在一起吃飯祝賀。


    這也是江帆和雙方家長商量後結果的。本來他們也不想大操大辦,隻是想小範圍地請幾個人,但最近全市拆違工作進入了關鍵時刻,各種工作也都鋪開了,加之丁乃翔周四下午的飛機,所以江帆跟丁一和丁父親商量後,決定領證當天,雙方家長在一起慶賀一下,吃個飯,他們就算結婚了,至於他們以後會不會再另請客,會請多大範圍,他們自己再酌情處理。


    其實,昨天下午,江帆就派人去北京把父母和妹妹一家人接到了閬諸,昨天晚飯後,江帆父母和妹妹一家登門拜訪了丁家。


    在頭去丁家之前,妹妹嫌哥哥的婚房太簡單,和妹夫一起,把哥哥的房間布置了一番。


    剛走進哥哥的房間時,妹妹紅著眼圈跟媽媽說:“哥哥的婚房太簡單了……”


    當媽的當然心疼兒子了,她歎了一口氣說道:“他們都忙,另外不想鋪張。”


    江爸爸說話了:“他是領導幹部,自己的婚禮就得簡單,再說了,就是想不簡單也不行,他沒有時間複雜。我跟你媽結婚的時候更簡單,一輛自行車就把你媽帶家裏來了,你哥能有這的條件已經很不錯了,再說這個房子又不是他自己的,我看非常好了,房間麵積大,一應俱全,無論是辦公還是居家過日子,都能滿足,很好了。”


    媽媽說:“要說條件是不錯,就是感覺簡單了點……”


    下午,妹妹和妹夫還有外甥一家三口,去了一趟閬諸最大的購物中心,買來了一套高檔的大紅色的床上用品和無數個紅喜字。隻一下午,哥哥的房間就變了一個模樣。


    床上是花好月圓的織錦緞被褥,房間裏貼滿了紅喜字,就連門口也貼上了喜字,爸爸看後就給揭了下來,說道:“你哥哥不讓聲張,你這不等於告訴別人了嗎?”


    江燕說:“又沒貼到外麵去,樓道裏的門口貼上沒人看見。”


    說著,執意將喜字貼在房間外麵的門框兩側,如果不進走廊的門,就根本看不到的。


    一會,花店送來了他們訂購的鮮花,一大束百合,還有一束紅玫瑰。


    媽媽笑了,跟爸爸說道:“小燕來了這麽一下午,這個屋子立刻變了一個樣子,喜慶多了。”


    江爸爸說:“瞎折騰,他們又不舉行儀式,你弄這麽多喜字玫瑰幹嘛?”


    媽媽也說:“就是啊,他們隻是登個記,領個證,不搞結婚儀式,你不要瞎弄了,小心他們不喜歡。”


    江燕說:“我不管什麽儀式不儀式,既然登記領證,就算結婚了,我就要給他們布置一下,讓他們的房子充滿喜氣,再說了,我哥哥也該喜氣一下了……”


    聽江燕這麽說,江爸爸就轉過身去,不再說什麽了。江媽媽歎了一口氣,說道:“是啊,這一天對於他們來說,等得太久了……”


    等江帆下班回來,看見門上的大紅喜字,進了家門後就笑了,他搓著手,轉了一圈後說道:“一定是江燕的主意。”


    爸爸說:“不是她是誰,這些點子,隻能她出。”


    江燕說“哥,先說你滿意不?”


    江帆說:“滿意,滿意。”


    江燕得意地說道:“爸和媽把我一頓數落,說什麽又不舉辦儀式,隻是登個記,領個證,弄這些沒用。”


    江帆說:“爸和媽說得一點錯都沒有,你做得這些也一點錯都沒有。”


    江燕笑了,說道:“我一直認為,登記是自己看的,儀式是給別人看的,所以,登記比儀式更重要。不能一點變化都沒有,我嫂子也太好打發了,比我當年都好打發。”


    江帆看了看旁邊略顯木訥的妹夫,就笑了,說道:“你可以了,現在不是應有盡有了嗎?”


    妹夫笑著,說道:“離江領導的要求還差很遠,很遠。”


    江帆“哈哈”大笑,拍著妹夫的肩膀說道:“侯鑫,看來你是任重道遠啊。”


    妹妹江燕說:“哥,你們真的不打算舉行儀式了?”


    江帆說:“不打算,太忙,你嫂子也太忙了,她今天晚上上直播,也不能跟單位請假,所以隻能下了直播再來看你們了。再有,我這麽大歲數了,又當著這個職務,不宜聲張,除去我的秘書長,我跟誰都沒說。”


    爸爸點點頭,說道:“也對,也對。”


    江燕說:“房間裏怎麽連你們倆一張合影照片都沒有?”


    江帆說:“有啊,怎麽沒有?”


    江燕說:“在哪兒,我根本就沒發現?”


    江帆走進臥室,找了一圈,又走進書房,從書房一個紙袋裏,掏出一個相框,說道:“這不是嗎?”


    (剛才在設定更新時間的時候,才發現,14年已經沒有了,隻剩下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了,油然生出許多的感慨,感慨我不能將時光老人的衣襟攥在手心裏,唯一做的隻有祝願,祝願我親愛的讀者朋友們,珍惜眼前的一切,過好自己,健康自己,快樂自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權力之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阿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阿諸並收藏權力之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