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說完,朱國慶的電話也震動了,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正在猶豫著是否接聽的時候,彭長宜遞給他手裏的紙條,說道:“朱市長,接電話吧,可能是同一個內容。”


    朱國慶沒有急著接電話,而是先看了看這張紙條,隨後就驚詫地看著彭長宜。


    彭長宜沒有看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張棟梁。


    張棟梁說:“彭書記,有件急事我想單獨跟您匯報一下。”


    彭長宜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不用單獨了,你就公開說吧。”


    張棟梁看了大家一眼,說道:“剛才接到公安局局長馬文博的電話,今天下午,也就是午飯後,張強在風順縣洗浴中心嫖娼被警方抓了現行,目前,風順警方已將人移交給亢州警方,咱們已經派人去接了。”


    他的話音剛落,姚斌就問道:“張強,哪個張強?”


    張棟梁說:“就是我們眼下正在討論的這個張強,建設局副局長。”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目光都投向了朱國慶和彭長宜。


    彭長宜臉色十分嚴肅,他低著頭,轉動著手裏的筆,不說話。他在等待著別人表態。


    朱國慶顯然比大家更吃驚,他的臉陰沉的可怕,考慮了半天才說:“彭書記,我建議建設局局長人選問題,今天先不要討論了。如果張強這個情況屬實的話,我就撤回我的提議,建設局局長另議他人。”


    彭長宜沒有立刻表態,他慢慢抬起頭,沉重地說道:“如果這個事件屬實,建設局班子要重新考慮,而不單單是一個局長的問題了。由於事發突然,關於建設局領導班子的人事問題,今天就議到這裏,暫不做任何決定,我提議,如果各位常務沒有外出任務的話,我們明天上午繼續召開常委會,盡快把建設局班子定下來。”


    於是,在第二天的常委會上,彭長宜考慮到朱國慶的因素,他沒有提出自己對建設局局長的具體人選,而是事先跟盧輝達成一致意見,由盧輝建議,東城區委書記調建設局任局長,這個提議在會上一致通過,由於是平調,組織部不需要再次考察,所以,這名新局長當天由盧輝代表市委談話後,周一即刻上任。


    彭長宜之所以沒有自己提出建設局局長的具體人選,完全是為了照顧朱國慶的麵子,這一點,盡管朱國慶能感覺得到,但彭長宜清楚,他不會領這個情,因為朱國慶不傻,對於建設局這樣的大局來說,彭長宜是不會放棄正當的人事控製權的。


    盡管彭長宜成功取得這一役的勝利,又一次擊敗了對手,但他的心裏並不輕鬆,畢竟,他利用了張強自身的毛病,並且使用了非常手段,不得不說,他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他就這個問題正麵跟朱國慶進行交鋒,勢必會公開他們倆的矛盾不說,也容易給班子成員造成不穩定、不團結印象,所以,他在這件事上用了非常之舉。


    他不知道以後在他的從政路上,還會要多少次使用這種非常手段?


    還有一件事,也是最讓彭長宜不順心,那就是姚斌這件事,姚斌,是他心底一個說不上來的痛。


    自從錦安市委組織部的考察組走後,姚斌最近似乎跟朱國慶走得更近了,許多事都是他跟朱國慶碰頭後就實施。盡管有些事姚斌這樣做屬於正當的、職權範疇之內的,但姚斌不再跟彭長宜匯報,或者說是磨叨,彭長宜的確感覺心裏不平衡。這樣的事情很多,這讓彭長宜有一種被架空的感覺。


    最近他聽說了一件事,更加劇了這種不平衡的心理。那就是亢州一中建教學樓的事,朱國慶財政一支筆,他在沒有請示常委會的前提下,直接給一中劃撥了八百萬元。按說,這些都是政府工作,也是朱國慶份內的事,但微妙就微妙在,最起碼他應該跟市委打個招呼,黨政一把手合作愉快的首要前提就是互相尊重。後來,在彭長宜主持召開的領導幹部民主生活會上,彭長宜首先在會上做了自我批評,總結了自己工作上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他很委婉地詢問了這八百萬元的事,朱國慶說,這是經過政府常務工作會議上做出的決定。言外之意,就是政府一把手有權行使自己的權力。


    在接下來的常委會上,市委就出台了包括黨政一把手領導班子在內的職責範圍,明確規定,政府動用資金,超過一定額度必須報經常委會批準,再次明確了市委“統攬全局”的地位。


    黨委和政府似乎對立了起來。


    彭長宜這麽做有他的道理,他在會上就明確表示,要嚴肅權力的範疇,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這個調子,基本就給朱國慶他們前一段工作下了評語。


    曆來都是黨委劃圈,政府辦事,盡管彭長宜有被孤立和架空的趨勢,但如果市委書記要是出招,某種程度上還是有一定殺傷力的,這就是政府一把手在某種情況下很難架空市委一把手的原因所在,但市委一把手要想架空政府一把手,就相對容易些,前提是常務副市長必須跟書記一個心才行。這也是朱國慶拉攏姚斌的關鍵所在。


    其實,如果上級市委書記支持彭長宜的話,彭長宜就不會處於劣勢,但恰恰是,上級市委書記也遇到一個強勢的明星市長,加上邵書記年齡到限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理因素,致使市委的許多工作難免就有些唯唯諾諾並受到製約。


    這些事情很微妙,盡管在黨政一把手合作中,各有各的分工,各有各的定位,但黨委始終處於統領地位,這個地位從來就沒有動搖過。


    不動搖,不等於不能動搖。


    星期一,是一周的初始一天,也是最忙的一天,各種的會議,各種的匯報,各種的工作。


    一般情況下,亢州市委的常委會大多是在每周五下午頭下班開,回顧通報一周以來布置的各項工作進展和完成情況,研究、布置下一周的具體工作。這個布置大多在周一安排布置。


    所以這一天,不但是機關最忙的一天,也就基層單位最忙的一天。


    以往,彭長宜這一天也是最忙的。


    各種會議的講話,聽取各種匯報,有的還要單獨協調座談。


    但是最近一段時間似乎他不那麽忙了,來跟他訴苦抱屈的人也明顯少了。尤其是今天,出奇地清靜。


    大凡領導幹部不怕忙,就怕不忙,突然不忙了,他的心裏就會發慌,就會沒底,這一點,睿智的彭長宜也不例外。


    此時,他在屋子裏來回踱著步,門外也很清靜,走廊裏沒有任何的聲音。


    當初他回亢州的時候,是在前任市委書記韓冰的辦公室辦公,這個辦公室也是鍾鳴義用過的辦公室。鍾鳴義來亢州後,第一個舉措是不用樊文良的辦公室,他一天都沒有在那裏辦公,他嫌棄那個辦公室不朝陽,太隱秘,二是那個辦公室麵積小,所以他就將向陽的這三間會議室改成了辦公室,原來市委書記的辦公室就成了接待室。


    韓冰來了後,沒有在辦公室上用心思,除去將前任的辦公室簡單粉刷後,他沒有做任何的改觀,甚至辦公用具還都是鍾鳴義留下的。


    韓冰調走後,彭長宜繼任。由於他是在一種特別危難的時候回到亢州任市委書記的,開始也沒在辦公室上用心思,等他平穩地處理完牛關屯事件後,他才覺得自己應該回到之前樊文良的辦公室辦公。


    一直以來,樊文良都是他做官、做人的表率,鍾鳴義排斥樊文良,是因為特定的曆史原因;彭長宜敬重樊文良,是因為他的領導才幹和領導才略。在那間辦公室裏辦公,他會感到親切和自然,另外,彭長宜是個重感情的人,也是個極易懷舊的人,盡管樊文良和老部長都不在這個機關了,但是想起他們的當年,他的心裏會有一種難以用語言表述的情感。另外,樊文良給他寫過兩幅書法,他覺得,沒有比在樊文良用過的辦公室掛上樊文良的書法作品更合適的地方了。再有,在他的心裏,還隱隱地有那麽一點點的宿命論,樊文良一步步升遷,最後官至高位,他也希望在樊文良用過的辦公室裏,自己能運籌帷幄,施展才幹,在仕途的道路上越走越穩,越走越遠。


    好在這個辦公室改成會議室後,沒有做大的改觀,彭長宜重新使用這個辦公室,隻是重新粉刷了一遍,原來的牆圍也還是原來的牆圍,原來的書櫃一直放在那裏沒動,原來的辦公桌不知去了哪裏,他隻是新買了賬辦公桌,不大,放在這間屋子裏很協調。


    彭長宜搬到這個辦公室後,感覺心情的確不一樣,盡管不是純陽麵,但卻比陽麵的辦公室有一種更加內斂、深沉的氣韻,他在這裏辦公感覺很踏實,無論外麵多麽浮躁,走進這個辦公室後,他立刻就能平複情緒,從而使自己迅速冷靜下來,這是他來這辦公之前沒有想到的。


    他不知道當年樊文良和王家棟在這間辦公室都謀劃了什麽,但是他在這裏,的的確確感到了他們當年的氣韻,這種氣韻無處不在,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可今天,在這間屋子裏,彭長宜不再那麽氣定神閑了,他無心伏案工作,異常的冷清迫使他站起來,來到窗前,眺望著大院。


    大院裏,依然那麽井然有序,來往車輛和辦事人員在進進出出著,沒有任何的異樣。但他的內心就是有種不踏實的感覺,似乎心總是被什麽東西吊著,上下夠不著。


    朱國慶參與建設局人事問題落空後,沒再幹預過任何有關的人事問題,但這並不能讓彭長宜心安,他知道,自己必須更加小心謹慎行事,不給對手可乘之機。


    他轉身離開窗戶,在屋子踱著腳步。


    當年樊文良也經常這樣踱步,他見過就不止一次,他不知樊文良在這間屋子裏思考處理了多少危難之事,但樊文良踱步,肯定有與他此時心境一樣的時候,那就是他們都在內心琢磨跟政府一把手合作的事。當年,樊文良就通過王家棟成功幹掉了代市長周林,盡管使用的手段也是非常的,甚至有些見不得陽光,但政治就是這樣,隻要結果,不究過程。很可能你在糾結過程是否合理合法的時候,最佳戰機就過去了。


    他似乎體會到了樊文良當時的心境,但有所不同的是,樊文良從不擔心政局不穩,因為他知道,有王家棟一個人就足夠了,他賦予了王家棟很大的權力,王家棟的權力大到足夠保持亢州政局的穩定,從而他不擔心自己被架空。


    而眼下的彭長宜卻不一樣,他此時的踱步,是一種排解內心不自信的的表現,是一種沒底氣的表現。


    他的這種沒底、不自信是近來才有的。樊文良有王家棟,彭長宜有姚斌。但最近,隨著姚斌親朱遠彭,政府這一塊的許多工作彭長宜知道的比以前明顯少了。他有意想讓曹南、呂華、寇京海都前進一步。讓曹南接姚斌的班,寇京海接曹南的班,呂華進政府任副市長。


    曹南,是江帆的班底,彭長宜跟江帆的關係,注定要對江帆留下的人厚愛一層,更何況曹南無論是黨性原則還是個人的能力,都能勝任這個角色。


    呂華也是樊文良的班底,按說跟朱國慶是一條線上的人,但他的為人明顯跟朱國慶有差別,這種差別表現在各個層麵上,最明顯的就是從來都沒有見他們有過什麽交集,即便那個時候呂華在南城、朱國慶在北城,都不見他們的交情過密,直到現在。


    寇京海就沒得說了,這麽多年一直跟彭長宜無二心,在姚斌的問題上,寇京海是心向長宜的。


    當然,這隻是他在內心裏的打算,目前上級市委還沒有和他談姚斌的問題,他也不好貿然提出自己的打算,所以心就跟等著上級市委扔另外一隻靴子那樣提著。


    其實對於姚斌和朱國慶目前的關係,彭長宜應該早就想到,他們倆人曾經在開發區一起搭過班子的,畢竟那個時期,他們沒有明顯的矛盾,而且朱國慶當初就是副市長兼著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兩年後才脫節,過渡給了姚斌,他們目前親近的關係,細想也無可厚非。


    彭長宜有時也很納悶呂華和朱國慶的關係,從始至終沒有見他們有過更深的交往,就是場麵上也很少見他們坐在一起的時候,他實在想不明白,樊文良是否注意到了這種現象,還是這種現象是樊文良希望的那樣。


    王家棟在亢州盡管經營了多年,幾乎下麵鄉鎮和市直單位的一把手,大都是經過他的手提拔起來的,盡管經曆了鍾鳴義和韓冰兩任市委書記的消化,但那時提拔起來的那批人,大多屬於正當年,即便不在原單位任職,也隻是挪了個地方而已,這批人目前仍是亢州的中堅力量,不經過四五任的消化,是消失不了的。不過這些人都是在各個鄉鎮和市直單位,在常委內部,王家棟的印記不明顯,這就是權力層麵和局限的結果。


    無論是江帆的班底還是樊文良的班底,乃至基層王家棟的班底,都是彭長宜的“近親”,彭長宜對這支隊伍是沒有什麽偏見的,尤其是基層工作,隻要是彭長宜布置的,進展都很順利,這裏不排除他是市委書記的因素,但隻有彭長宜自己能感覺出不一樣的地方。這也是各級官員在選拔任用幹部時,著力提拔那些自己使著順手、順心的人的緣故。


    當然,環境在變,人也在變。朱國慶當初不也是極力遠江親韓嗎,姚斌跟他搭了幾年的班子,能不受其影響?再說了,誰能抵住升遷的誘惑?


    想到這裏,他在心裏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彭長宜怔了一下,趕緊做出要倒水的動作,一邊走回桌邊拿起水杯,一邊衝門口喊道:“進來。”


    進來的北河鄉黨委書記蘇凡。


    蘇凡是原政府辦公室主任蘇乾的弟弟,因為當年吃了哥哥的瓜落兒,在江帆轉正問題上,受到張懷的唆使,被樊文良壓製了兩年多的時間,後來鍾鳴義來亢州,在下鄉檢查機關幹部紀律過程中,他在上班時間喝酒不在崗,而被鍾鳴義降職使用,還是江帆不計前嫌,主動幫助蘇凡,讓他積極表現,才有了蘇凡的官複原職。


    盡管這個人沒有什麽頭腦,讓他當黨委書記有點拔苗助長,但這個人頭腦簡單,聽話,在處理牛關屯事件的非常時刻,市裏部署的工作,都需要鄉裏無條件的服從和配合,所以在考慮北河鄉黨委書記的人選時,彭長宜就想到了蘇凡。


    蘇凡當然受寵若驚,對彭長宜的話言聽計從。各項工作都極力配合,本來彭長宜還想事件平息後,將蘇凡調到一個小局工作,因為他的能力當鄉黨委書記的確有點力不從心,就因為他的順從,所以彭長宜才暫時沒有動他。


    彭長宜拿著杯子,正要接水,蘇凡一見,趕緊將手裏的材料夾在腋下,一步向前,接過彭長宜的水杯,說道:“這事哪能讓領導親自幹呀?”


    彭長宜鬆了手,說道:“什麽話?我不親自幹,要誰來幹?”


    蘇凡嬉皮笑臉地說道:“當然是我們這種無用之人幹了,您的時間寶貴,安心研究工作就行了,這等小事交給我。”


    彭長宜說:“我是想交給你,一年你能給我倒幾回水?我總不能等你來了再喝水吧?”


    “哈哈,您真幽默,跟您呆著這心裏都是痛快的。”


    彭長宜喝了一口水,問道:“你跟誰呆著不痛快?”


    “唉,剛才,被朱市長訓了,訓得我有點委屈,才來跟您訴訴苦。”


    彭長宜本來也是想借鑒樊文良的工作作風,不過問下邊具體的事,但一來蘇凡是黨委口的幹部,二來自己眼下心情也有點煩悶,他來得正好,可以轉移自己的情緒。他又低頭喝了一口水,拿起桌上的筆,在一份文件上寫了幾個字,似有心似無心地問了一句:“朱市長訓不錯你,你肯定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蘇凡坐在彭長宜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說道:“您這次可是冤枉我了,上次說好要給我們鄉撥十萬塊錢的創建配套費的,我去財政局要了幾次,都沒給,這次財政局讓我找姚市長,姚市長讓我找朱市長,我今天就找來了,剛一提錢的事,他就發火了,說,你們這些人能不能見了我不提錢?我當時就蒙了,心說,不提錢我找你幹嘛?我剛要說話,他給我來了這麽一句,說,市委就知道往臉上搽粉,怎麽不想想買粉的錢從哪兒來?文明生態村就是一朵花,賣苦力的是政府,摘花的是市委。政府他媽的的就是冤大頭,是墊腳石,是被你們黨委係統的踩著往上爬的。”


    彭長宜低著頭,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順心,朱國慶也不順心,首先就是建設局那個副局長嫖娼的事,不但沒能如願當上副局長,在周六的常委會上,還被開除黨籍並撤銷職務,直搞得朱國慶很喪氣,他不再參與建設局班子人選的意見,隻能任由彭長宜安排了,所以跟蘇凡發火也是正常的表現,因為蘇凡是彭長宜回來後提拔的。想到這裏,他的眉頭就舒展開了,放下手裏的筆,抬起頭,看著蘇凡,笑著問道:“朱市長真的是這麽說的?”


    蘇凡挺直腰板兒說道:“我如果添一個字,我姓他那個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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