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奇笑了,說道:“這樣,我先給你透露一點,等哪天你請我喝酒的時候,我再告訴你。你那位書記可不是等閑之輩,是個厲害的角色,這才是你應該引起你萬分注意的地方,盡管你的表現也不弱,而且到了三源可以說是比較順利,越是這樣越要注意,至少我相信在個人能力方麵,甚至在權力鬥爭上,你肯定不會輸給他,但是我仍然為你擔心,同時希望你能好運,就像賭博,沒有總是輸總是贏,呸,我怎麽又扯到賭博上了。”


    彭長宜笑了,說道:“別轉移話題,繼續說下去。”


    吳冠奇說:“我的意思很明白,別看你在三源取得了鬥爭的初步勝利,但是仍然要高度警惕,為什麽你的前三任都在很短的時間裏被他擠走了,原因很簡單,就是你們都不具備他的優勢,他有兩個明顯的優勢,一個是上邊有人罩著,就像剛才我說的朝裏有人,二是他經營三源多年,三源的天,三源的地,三源的一草一木都有他的氣味,所以,他就是跺跺腳,三源的地也要顫三顫的。”


    彭長宜真的很佩服吳冠奇,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把三源的政治生態摸的一清二楚,看來,這個吳冠奇的確不是一般的商人,他故意悶悶不樂地說道:“照你這樣說,我是不是應該趕快舉白旗投降,然後跟他說,組織上把我派過來,就是給您來打打下手的,您指到哪兒,我就打到哪兒,從此對他言聽計從?甚至幫助他助紂為虐?”


    “你當然不會,你剛才所說的組織也不會讓你這樣的,況且,你不是會永遠都保持沉默的官員,這個我已經觀察出來了,就像剛才我說到的老虎機、翻牌機,我知道,你遲早會采取行動的,當然,我不會跟你要告密費,或者,你就像破囊之錐,遲早要顯示你的鋒利的,雖然你來三源沒有燒什麽三把火之類的俗套,但是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幹將發硎,有作其芒。所以,我們的彭大縣長,肯定會做點與眾不同的成績來,讓給上級領導讚譽,讓廣大人民好評的。”


    彭長宜笑了,可以說,自己之所以跟吳冠奇練了半天的貧嘴,最終,他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好在吳冠奇也很配合他,總能把很嚴肅的事情說得輕鬆自如,但他這一次毫無例外地說中了彭長宜的心事。很長時間裏,他都是沉浸在部長讓他該怎麽樣和不該怎麽樣之中,部長卻很少給他點火,這樣,他就不得不壓下心中的火焰,盡管有些時候也背道而馳,比如,他的彭三條,比如他向礦山開炮,他就沒有完全聽從部長的建議,而是瞧準時機,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部長是高瞻遠矚的,而他有時是圖一時痛快的,如果不是及時跟翟炳德溝通,他這次向礦山開炮的舉動有可能放出的就是一枚啞炮,甚至還可能是朝著自己打過來的炮彈。他這次的僥幸,其實也是源於自己的天資聰明和部長長期以來的叮嚀和囑咐,他才能在和康斌去見翟炳德的那天晚上,及時明了和調整自己的作戰方案,不去涉及無名屍以外的事情,不去擴大範圍,這樣,他才及時為自己的激情踩了刹車。


    盡管彭長宜在對無名屍案的調查中他踩了刹車,但是心中的那份激情絲毫沒有泯滅,隻有在自己這個同學麵前,他才感覺理想火焰再次被點燃。


    其實,作為彭長宜來說,他並不想做點什麽標新立異或者是為自己樹碑立傳的政績來顯示自己,他隻是想為三源的百姓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對得起自己的才能和抱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百姓,如果真能這樣,他認為就是自己在從政生涯中非常幸福的事情了。


    比如旅遊,徐德強從中看到了發展契機,彭長宜看到了,難道說他鄔友福就沒看到嗎?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但是為什麽徐德強、彭長宜想做,而鄔友福不想做呢?這顯然就是一項惠民工程,無非旅遊是一個見效不太顯著的行業,不會像礦山那樣,可以直接、立刻給政府財政帶來顯著效益,而且還是一個前期花很多錢的行業。鄔友福可能已經很滿足,既不需要政績來裝點自己的履曆,也不需要實現什麽抱負了,他對三源的貢獻已經很大了,他隻需要躺在功勞簿上就可以了。還有最最重要的一點是,發展旅遊,的確是一項非常艱苦的工作,不說別的,就說往上跑項目吧,彭長宜上半年,幾乎沒有做別的工作,全身心的撲在了這件事上,用劉傳宗的話說,彭縣長為旅遊事業喝的酒都以噸計算了。盡管這話有些誇張,但是足以管窺一斑。


    鄒子介就說過,三源到處都是寶,但是為什麽那裏普遍生活水平不高呢?就是沒有開發和利用好這些資源,原因無非就是政府這個“中介”平台做得不夠,思想不解放,習慣了貧困,習慣了伸手要,甚至習慣了坐享其成。


    從剛才吳冠奇的話裏,他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他沒有理由懷疑吳冠奇說的話,他甚至認為吳冠奇得到的一些信息有可能是自己根本無法得到的,也可能是吳冠奇在故意對自己傳達這樣的一個信息,想到這裏,他故意不動聲色地說道:“那你說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跟鄔友福們相處?該怎麽有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幹將發硎,有作其芒?”


    “哈哈!”自己終於引起彭長宜的重視了,吳冠奇顯得很高興,他就是想讓彭長宜明白,盡管自己是商人,但有時也不完全是商人,吳冠奇故意深沉地說道:“為官不做怪,這是古訓。有的時候想想,古人說的話之所以能流傳下來,都是有一定深刻道理的,不然也早就被淹沒在曆史長河裏了。上善若水,道法自然,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此乃效法水德也。這話你該知道是誰說的吧?所以,當好你的縣長,做好你該做的事,知雄守雌,知白守黑,不要總想做大事,出大成績,那種成前任未成之功,舉前人未竟之業的想法,我個人覺得,都是很幼稚可笑的,有的時候弄不好還是癡心妄想的。”


    吳冠奇說完,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這一刻,彭長宜是徹底不敢小看吳冠奇了,他轉過身,打量了他半天,才伸出手,鄭重地說道:“貫奇,你太令我佩服了,謝謝你,不過非常榮幸地告訴你,我剛三源時,就有人這樣教導我說了。”


    “哈哈哈,你就打擊我吧,好不容易在你麵前高深一回,你還不領情。”盡管如此,吳冠奇也高興地裂開嘴笑了,他故意說道:“長宜啊,我來三源,能給你的隻有麻煩,不會有其它任何對你有利的事,如果以上我擺活了那麽多,有一句話對你起到作用,那是你幸運,並不是我的有意而為。”


    彭長宜會心地笑了,不去點破什麽。也許,智者之間的交往就是這樣,誰都不把話說透,這樣給自己、給別人都留有餘地,留有裝傻充愣的餘地,是最好的境界。


    周五的下午,由於彭長宜惦記著丁一,早早就動身往家趕,快到亢州的時候,彭長宜給丁一打了電話,丁一接通後彭長宜首先問道:“小丁,你回家了嗎?”


    丁一悶悶地說道:“沒有——”


    “嗬嗬,沒回就好。”


    彭長宜說完這話後,沒有聽到丁一的回話,他知道丁一沒有回家,肯定是一人在宿舍傷心呢,就說道:“我快到家了,晚上出來聚聚吧,我一會給小林和小許打個電話。”


    “科長,我不去了,你們聚吧,晚上還要看書。”丁一說道。


    彭長宜聽得出,盡管丁一語氣平靜,但是明顯地情緒低落,傷心是肯定的,這一點彭長宜充分理解,他故意說道:“嗨,你這人,太不給麵子了,國家領導人路過我都沒有接見,我大老遠的回來就是請求你接見,你怎麽能這樣呢?”


    丁一根本沒撿他這茬,說道:“科長,我真的要看書,沒有時間……”


    彭長宜說:“你現在哪兒?在單位嗎?”


    丁一說:“沒有,我在外麵。”


    “外麵是哪兒?”


    丁一頓了頓,說道:“科長,我掛了……”


    “嗨嗨嗨,你怎麽能這樣,我還沒說完呢……”彭長宜正急赤白臉地說著,丁一就掛了電話。


    嗨,你這個小死丫頭!敢掛我的電話?彭長宜就來氣,心裏想著,又重播了過去。


    丁一再次接了電話,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本來彭長宜還想吼她兩句,見她這樣,心,立刻軟了下來,他也沉默了幾秒種,溫柔地說道:“小丁,科長是特意回來的,我也想見你,也有許多的話要跟你說,今天我見不到你,心裏會不好受,我就在你們單位死等,見不見的你看著辦!”說完,也故意學丁一的樣子,不等她回話,掛斷了電話。


    彭長宜不能不掛斷電話,他的心裏突然升騰起一股柔情,也有些難過,喉嚨出有些發癢,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看著窗外。


    彭長宜照例先把老顧送到家,他便驅車直往廣電局,到了國道邊上的路口,他又給丁一打了電話,說道:“我到了,你出來吧。”


    丁一這時才說:“科長,我不想見任何人,你讓我一人呆會吧……”說道最後,她的語氣裏有了明顯的哽噎。


    彭長宜說道:“小丁,剛才我就說了,我回來是特地見你的,不然真的抽不開身,我必須見到你,這樣,也給我自己一個交代,就算你成全我,怎麽樣?”


    “可是,我眼下沒在單位。”


    “你在哪兒?”


    “我在上次咱們看夕陽的地方……”


    哦,天,可憐的姑娘!肯定是她心裏難受,想江帆,想媽媽了,才一個人去了那荒郊野外看夕陽去了。


    彭長宜在心裏感歎著,說道:“好,你在原地等我,我馬上過去。”彭長宜說完,就掛斷電話,調轉車頭,直往亢州的西部疾馳而去。


    眼下,時令已到了秋季,彭長宜一路向西,前方西天上,正是一輪褪去了耀眼光芒的秋日,在慢慢西沉,他完全可以想象,在萬馬河畔,一個柔軟的女子,沐浴著秋天落日的光輝,站在荒郊野外,對著她曾經熟悉的景物,獨自傷悲。他忽然想到了古人的詩句,“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是啊,斷腸人在天涯,說不定,此時遠在內蒙的江帆,也正對著天空發呆呢?也在眺望著亢州的方向,也在想著他放不下的人啊。彭長宜覺得,自己被江帆和丁一折騰的也有些“悲悲戚戚”的了。


    果然,如他想象的那樣,當他開著車,來到了他們三人曾經來過的地方,就看到了丁一坐在河岸邊的沙丘上,因為夏天的一場洪水,萬馬河畔明顯寬闊了很多,夕陽的光輝,溫馨而恬靜,田野的風,和煦而輕柔,天邊的白雲,早已經被染成了金紅色,在看沙丘上的丁一,靜靜地坐在那裏,頭上戴著一頂卷邊的遮陽帽,看來,她應該是在下班前就到這裏來,坐在這裏應該有段時間了。


    彭長宜走近她,說道:“嗬嗬,不錯呀,放著班不上,在這裏幽思懷古,說說,有什麽感觸?。”彭長宜發現,自己這話說出後,才知道有些不合時宜。


    丁一扭過頭,隨後站了起來,勉強衝他笑了一下,輕輕地說道:“感觸就是有些秋草人情。”


    彭長宜愣了一下,想必江帆走後的日子裏,丁一肯定遇到了很多,甚至難免有些冷嘲熱諷,不然,她不會有“秋草人情”的感歎,秋草逐日黃枯,人情也日益冷落衰敗,尤其在她那個環境裏,肯定會遇到很多很多。他故意笑笑說道:“嗬嗬,人不大,感觸還挺深。”


    丁一幽幽地說道:“科長,其實,您就是不來,我也是準備回去了。”


    彭長宜這才發現,她旁邊,倒地放著一輛女式自行車,肯定是沙地鬆軟,無法支住車子,她才把車子放倒在地。


    彭長宜看著自行車,笑著說道:“這個車子是新買的?”


    “是。上一輛又丟了。”


    不知為什麽,就連丁一這句沒有任何寓意的話,在彭長宜聽來都是有著某種傷悲的。彭長宜打量著丁一,肯定是剛才自己在電話裏觸動了她,她的眼裏有些濕潤。


    “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不過小丁我可要提醒你,一個姑娘家,以後可不興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你看這個地方,到處是危險,四周青紗帳,眼前是奔騰的萬馬河,這裏什麽情況都有可能出現,劫匪、小偷、河神,那個都足以讓你遭遇不測,所以,聽科長的話,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千萬不要一人來了,如果想來,叫上雯雯,或者其他夥伴,這一點,你必須注意。”彭長宜嚴肅地說道,是啊,江帆走了,他可不希望丁一在有什麽閃失。


    也許,彭長宜也沒有意識到,他剛才的這話,竟然是一語成讖。


    丁一沒有說話,而是環視了一眼那密不透風的青紗帳和靜靜流淌的萬馬河水,幽幽地目光裏,有些迷茫和空洞。


    “走吧,咱們回去,今天我請客。”


    丁一站著沒動,她仰起頭,看了一眼天邊的夕陽,說道:“科長,對不起,我不去了。”


    彭長宜說:“去不去都得回去,天快黑了,露水下來就涼了,走吧。”說著,就彎腰把她的自行車扶起。


    “科長,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去有人的地方,想一個人……呆……”她後麵的一個字幾乎是嘴裏飄出來的,輕的像風,柔得像雲,沒有一絲力氣一般。隨後她低下了頭,隨手拉低了帽簷……


    彭長宜一隻手扶著車子,說道:“小丁,聽科長的話,日子都是人過的,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就當某些人不存在就是了!”


    “科長,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她抬起頭,兩隻眼裏已經蓄滿了淚水。


    彭長宜也很難過,說道:“你必須做到,就當他是風,是空氣,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咱也從來都沒有碰到過他,他愛來就來,愛走就走。”


    “我做不到……”丁一不停地搖著頭,她哭了。


    彭長宜一陣心焦,說道:“有什麽不行的!如果你做不到,你就會痛苦,就會傷心,就會天天以淚洗麵,就會對一切美好的生活提不起興趣,畢竟,他不是你的全部!幹嘛要跟自己過不去?咱們犯不上、該不著!”


    淚水,順著丁一那消瘦的臉頰流了下來,在她的臉上形成了兩條河流,反射出夕陽的光亮。


    彭長宜不忍心看她這麽悲痛,就賭氣說道:“走,回去,跟我去飯店,該吃吃,該喝喝,犯不上為了不值當的人在這傷心落淚!”說著,就拎起她的自行車,來到自己的車跟前,打開後備箱蓋,把後備箱的東西稍微歸置了一下,就把她的自行車放了進去。怎奈,後備箱的地方有限,自行車不能完全放進去,他又將後排座位放倒,這樣,自行車就可以完全放進去了。關上後備箱,回頭看見丁一還在原地擦著眼淚。


    他走過去,說道:“走吧,露水下來了,你穿的太少了。”


    丁一站住沒動,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問道:“科長,你能告訴我他到底是為什麽嗎?”


    彭長宜的心一動,想起江帆的囑咐和自己跟他發的誓,就說道:“小丁,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他有這個想法,我早就攔下他了,支邊,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相信他,肯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什麽迫不得已的原因讓他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科長,我心不甘啊….……”說到這裏,丁一再也控製不住,背過身去,哭出了聲……


    看著丁一抖動的肩膀,聽著她那沉悶的壓抑的哭聲,他靠近了她,板過她的身子,把她輕輕攬入懷中,說道:“哭吧,大聲哭吧,哭出來就好了。”邊說邊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盡管彭長宜的力量足以支撐住她的哭泣,但是丁一沒有紮到他的懷裏,而是低著頭,輕輕地靠著他的胳膊上哭了。感到有些頭暈,是啊,彭長宜說的對,就當他是空氣,是風,就當他從來都沒有來過,也從來都沒有走過……可是,真的是這樣嗎?她分明來過,也分明走過,不但來了,即便是走了,也還是那樣強烈地占據著自己的內心,讓她無法放懷,無法不牽掛,無法不去愛。每當一想到江帆支邊走的事實,想到自己有可能這輩子也見不到她了,她就心如針紮般的疼痛,真的就想一閉眼,投入到萬馬河中,然後,瞬間就能羽化升騰,飛到有媽媽的紅雲上,投入到媽媽的懷抱裏,從此,再也沒有了孤獨和悲傷,再也沒有痛苦和相思,該是多麽的幸福!興許,還能忘卻凡間的一切恩恩怨怨,還能駕著雲,飄到北方,還能見到他……


    她的確這樣想過,的確這樣癡癡地盯著河水想過,不過,她到底沒有這樣做,因為這個時候,她先後接到了爸爸和彭長宜兩個人的電話,爸爸最近給他的電話比較頻繁,除去周五必定打電話外,平時上班給她打的次數也明顯多了起來,如果說,這個世上真還有讓她眷戀的人,那就是爸爸了。


    她強迫自己止住了哭泣。因為,最近以來,就像彭長宜說得那樣,她幾乎天天是以淚洗麵,無心工作,經常躲在宿舍裏不下來。而且,她發覺了來自身體裏的一個危險信號,那就是她隻要一哭,頭就暈得難受,手就開始往一起抽搐,盡管她知道這是悲傷過度所致,但是她也不能任其發展下去,她對江帆還是抱有一點幻想的,因為他在那首詩裏說道:“隻要冬不雷、夏不雪,隻要地不老,天不荒,隻要上有陽光,下有希望,我的心終將所往,因為,有你的地方,再遠也是天堂……”


    她總是有一種這樣的感覺,這句話是說給自己的。


    這首詩,她早已經倒背如流,不知為什麽,她總感覺他的離去有些悲壯、有些迫不得已、有些壯士瀟瀟的意外,並非出自他的本意,他肯定有著無法言說的苦衷,有著無法解決的矛盾,才選擇了這樣一條艱苦的路,才踏上這樣一次征程。


    但是,無論是什麽原因,他絲毫不顧自己的感受,把他們這麽多年的相愛當做兒戲,就這樣不辭而別,衝這一點,她這輩子都不能原諒他!盡管她是這樣想的,但是困擾她的一個最大的問題還是自己思慮了上千遍也思慮不清的事,那就是到底是什麽原因讓江帆跟自己疏遠,疏遠到了天涯海角,又是什麽原因,讓他寫下了這麽一首蕩氣回腸的詩?這些問題,是她絞盡腦汁、挖空心思也是無法想明白的。


    無論如何,他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都是對她最大的傷害,最大的精神打擊,一連幾天,她都精神恍惚,悲痛無法掩飾,更無心工作,溫慶軒走後,新來的局長似乎也不太注重她,這讓丁一心裏有了很大的落差,加上馮冉的陽奉陰違,丁一幾乎一天都不想在單位呆下去了,但是,不呆,自己又該去哪兒?回家嗎?自從媽媽去世後,家的含義,在她的心裏已經有了變化,盡管爸爸疼自己,但畢竟不會像媽媽那樣無微不至,所以,她似乎都沒有療傷的空間。於是,這裏,萬馬河畔,居然成了她唯一獨處的地方……


    看來,丁一也隻有萬馬河畔這一個地方可來的了,這裏清靜,沒有冷嘲熱諷,沒有物事紛擾,有的隻是美好,而且,江帆在詩裏也提到了這個地方,看來,對於這裏,他們都有著不滅的記憶啊!


    秋天的黃昏來得很快,太陽落山了,於是,濃重的涼意立刻襲來,遠山、近樹、閃著粼光的萬馬河水麵,都漸漸和夜色混為一體,又很快被月亮燭成了銀灰色了。


    彭長宜極有分寸地用胳膊攬著她,輕輕地擁著她走到車旁,給她拉開了車門,又輕輕地把她扶進了車裏,關上車門後,自己才開門,坐進駕駛室。


    帶著丁一,走出萬馬河河岸,彭長宜的心裏也是酸酸楚楚的,在回來的路上,兩人誰也不說話,丁一偶爾抽泣一下,那是剛才她劇烈痛哭的原因。


    彭長宜悄悄地看了一眼丁一,他不知道在沒有江帆的日子裏,丁一該怎麽度過?半晌,彭長宜才說:“跟單位請假,回家呆幾天吧?”


    “我也這麽想過,不過想想還是不回去了。”丁一把臉扭到了窗外。


    “那就出去旅遊,玩幾天再回來。”


    丁一有些提不起精神,江帆走了,丁一的靈魂也隨之飄散了出去,她又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哪兒也不想去。科長,你說,這輩子,咱們還能見著他嗎?”


    彭長宜的心一動,感覺自己的鼻子也一陣發酸,他說道:“如果你願意,等他安頓好以後,我帶你去內蒙找他。”


    “不,我不去。”丁一堅決地說道。


    彭長宜感覺此時的丁一其實很矛盾,一方麵渴望見到江帆,一方麵又拒絕再見他,讓她這樣硬生生地放下江帆,她實在是做不到啊!市長啊,您這是何苦呢,她可是您深愛的姑娘啊,您就這麽忍心讓她如此憔悴,如此地孤獨寂寞,如此的痛苦不堪嗎?難道,就讓她在這樣的相思中,一天天地老去嗎?接下來的慢慢歲月裏,她該怎麽熬?您又該怎麽熬?


    想到這裏,彭長宜隻能暗暗地在心裏祈禱,祈禱丁一盡快從痛苦中解脫出來,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也在祈禱江帆有朝一日還能回到錦安,這樣,他和丁一就有希望。


    他沒有和丁一說起古街江帆房子的事,他準備以後找機會再跟她提這件事,因為丁一執意回單位,彭長宜理解,此刻的她,無論是跟他們聚會還是出來走到亢州任何一個地方,都能喚起她對江帆的回憶,她會受不了,會失態。


    告別的時候,彭長宜給丁一搬下她的自行車,手搭在她的肩上,深深地看著她,說道:“丁一,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這是我、是我們大家共同希望的,市長也肯定希望你能照顧好自己……”


    “科長……”丁一打斷了他的話,衝他勉強笑笑,說道:“以後,咱們不提這個人了,好嗎?”


    彭長宜盯著丁一,見她的眼睛裏,又有晶亮的東西閃動,他趕忙說道:“好,咱們不提,記住,有事一定要給我打電話,不論事大還是事小,好嗎?”


    相信此時無論是丁一還是彭長宜,他們都想到了那天晚上發生在亢州賓館江帆被袁小姶下藥的事,當時丁一想到的就是彭長宜,就源於他當年的一句話。


    丁一此刻已是淚光瑩瑩了,她衝他使勁地點點頭,哽噎著說道:“科長,謝謝你,我會的……”說完,從他手裏接過自行車,低著頭,推著車,走了進去。


    就在丁一握過自行車車把的時候,彭長宜感到了自己手背的一絲涼意,他用手一摸,才知道那是剛才丁一掉下的眼淚,彭長宜下意識地把手挨到唇邊,他分明感到了手背上的那絲淡淡的濕意……


    所有的這一切,就象厚實的冰麵裂開第一條縫,決定了它將最終融化,又象物理學上的共振,效果會互相促進,逐漸加強,最終產生某種質變和裂變。


    一天下午,彭長宜正在錦安參加為期兩天的縣長市長工作匯報會議,會議開到一半的時候,就見翟炳德的秘書悄悄地走到翟炳德身邊,跟他耳語了幾句,翟炳德聽後,表情立刻嚴肅起來,他皺起了眉頭,眼睛快速地向台下搜索起來,目光就停在了彭長宜的臉上,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衝著秘書說了一句什麽。


    秘書立刻離開,從另一個門走進會議室,找到了彭長宜,暗示彭長宜出來。


    彭長宜拿起自己的筆記本和手包,快速站起,急步走了出來,與此同時,翟炳德也從主席台的位置上站起,快步走了出去。


    人們的目光一下子就都聚焦到了翟炳德和彭長宜的後背上,正在講話的市長董興,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看著台上和台下匆匆離開的兩個人,稍微停頓了一下,便繼續開始講話。


    彭長宜從後麵的門出來後,他正要問翟炳德的秘書是什麽事,就見翟炳德也從前麵的門裏出來了,衝他招了一下手,他便小跑著跟翟炳德進了旁邊的接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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